第四章：Grace，你看得见吗？那片金色的向日葵在闪闪发光啊……
后来端木薰答应了我。她说好，她回家就跟父母说放弃签约的事情，反正合同上没有违约金这一项。
再后来我跟她就真正地道别了。
“许先生，如果要赶车去市里的话，我们会路过那个种植园。”
分别之前，端木薰这样对我说道。
“现在这个季节，正是油菜花和向日葵一齐绽放之际。所以那时——许先生你还会再许愿望吗？”
“当然不会了。”
我回答了她。我和她都露出了很轻松的笑容。
是的，我再也不会依靠这些东西了……
我和端木小姐很年轻，我们身上都带有一股子的冲劲儿。纵使我深知这股冲劲儿早晚会被磨平，我也希望它能在我的身上，多保留那么一小会儿。
不需要太久，只是那么一小会儿……
便好。
我回到了家里，母亲还是老样子，坐在家里的沙发上看着肥皂剧。我近身过去才发现她睡着了。我是近视眼儿嘛，离远了看她的脸有些模糊，看不清她是闭上眼睛还是睁开眼睛的。
心血来潮一样，我去母亲的卧室拿了床薄棉被，为她盖了上去。
母亲该是感觉到了我为她盖了床棉被，睁开了眼睛。
她看着我，我也看着她。
我已经很久没有与自己的母亲对视过了。她真的老了啊，不止是眼角有许多皱纹，就连脸上的肉都很松垮了。
相视半响，母亲掀开被子坐了起来。拍了拍沙发旁的小椅子，示意我坐去她的身边。
“吃过早饭了吗？”
“吃过了。”
“昨晚又去网吧通宵了吧？”
“嗯……”
“徐阳，小曲给今早给我打过电话了。”
“Gra……曲纹她跟你打电话做啥？”
由于我以前和Grace关系要好的缘故，Grace和我母亲算是很熟了，说我母亲把她当做我的女友那也不为过。
只是自从我退役之后，Grace就没有再联系过我，更别说我家人了。所以我用脚想也很清楚，她估计跟我母亲谈了谈俱乐部的事情。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呢……”
“什么啊？”
“你要是早告诉我玩游戏也能有出息，我当初是不会这么抗拒你搞职业的。”
“妈，我记得我当时跟你说了很多遍，玩游戏也能有出息吧？是你们自己不相信我。”
“唉，也是。是妈的不对。本来也是这样的，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可当时我们不是看你还小嘛，以为你跟我们瞎扯哩。”
“好了妈，都过了，咱不说这些了成不？”
“好好，你这么大的人了，妈也不说你了，可你总得为自己的事情操点心嘛。妈问你，你和小曲发展得怎么样了？准备啥时候结婚？那丫头不错，她一直很关心你，只是你不知道。”
“瞎说啥呢妈……我和曲纹就一普通同事的关系。她最近这么关心我，还不是想我回俱乐部啊？再说了，我有中意的对象了。”
“哦？你有中意的对象啦？”
母亲好像很兴奋的样子、她满面春光，向我询问着“那姑娘多大啊”，“长得俊不”，“家务活儿做得咋样”。
我低着头，带着笑意地敷衍着她，我说“比我小个几岁”，“长得那真叫一个俊啊”，“她家务活做得可利索了，今天给我做的那顿早餐，绝对是我这辈子吃的最美味的一顿”。
“傻小子，到时候你可别有媳妇儿忘了娘啊。”
母亲越听越开心，她轻轻地敲了敲我脑勺，笑骂了一句。
我觉得好幸福，尽管我和端木薰最终不一定会结婚，我也觉得好幸福。可能到时候因为发生了各种各样的变故，端木薰不得不嫁给其他人，我不得不娶其他人……
但是。
但是我一定不会忘记在这个夏日里，我曾每天都顶着炎炎烈日，准时到镇中央广场听她演唱过。
总而言之，我现在很开心，真的。
我没有准备重操旧业。
我知道，我辜负了端木薰对我的期望。可我还是得说：我压根儿就没有准备再去从事电竞这一行。
在这个世界上，怀才不遇的人太多了。端木薰可能可以算作一个，而我……没有才华。
我算不上什么怀才不遇，正如当初我说端木薰的那样：我就是朵讨厌必要阳光的向日葵。
然而，就是我这样的向日葵，竟把“开出像微笑一样的花朵”这种事——当做自己的梦想。
真是痴人说梦呢。
我并不清楚往后的日子我该怎么做，我只知道，现在我得鼓励端木薰去参加海选，我得帮助端木薰实现她的梦想。
因为我跟她一样，都是把“实现梦想”这个愿望，寄托在了对方的身上。
倘若有朝一日端木薰能做一位歌手的话，我想我会和她一样开心的；这也正如有朝一日我能拿到世界冠军，端木薰会像我一样开心一样。
如此这般……
最好不过了。
“电竞是个吃青春饭的行业。如果以后你退役了、却没有打出成绩，赚到足够的钱，那你就只能靠搬砖这种体力活来养活自己。”
——端木薰她点醒了我。
像我一样努力的人，太多太多。我不一定会成为最突出的那一个，因此如果不是像Grace那样走捷径的话，我是百分之一万赚不了足够的钱的。
结婚……这对彼此来讲，都是非常痛苦的事情。
所以“如果是我先成功，拿了世界冠军，我就向你求婚；如果是你先成功，成为了一个出色的歌手，那就你向我求婚，如何”。
这个话……
我是骗她的，我是为了鼓励她，我是为了让她能代替我完成“实现梦想”这个愿望，才这么对她讲的。
我真的就只是想，把自己最后的那一点点原则与坚强，完好无损地保留下来。我认为梦想这东西不该是这个样子。
我越想越难过，我越想越伤脑筋。
找个样貌普通，能力还行的女人结婚，然后生子，顺利过完我的一辈子——这是最稳妥的生活。
这也应该就是我的生活，因为不是每个人都会活得轰轰烈烈。
可我总觉得……不大对劲儿啊，我就是觉得有什么地方弄错了。
是被称为“野心”的东西在搅扰我吗？不对。那是不甘于平凡吗？好像也不是的。那是我自己眼高手低吗？怎么可能啊，我不是这样的人！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让我如此苦恼、如此困惑、如此痛苦呢？
我反反复复地思索着，我怎么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我觉得很无助。所以我就打电话给了Grace，向她倾诉了我的烦恼与困惑。
我认为Grace一定能解决这个问题，她的头脑真的超级好的，没有她不知道的事情，没有她不能解决的问题。
她一定能帮到我。
所以……
“是欲望。”
电话那头的Grace是这么跟我讲的。
“人都是怀有欲望的。没有欲望那就不叫人，叫圣人、叫耶稣。没有什么好感觉丢人的，正是由于欲望在作祟，我们总是向往着更美好的生活。”
原来是欲望吗。
“可是Grace……”
“有欲望就该去实现自己的欲望。只要找到了法门儿，任何人都可以由平凡转化为卓越。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世间万物逃不出均衡的束缚，得到了一样东西，就一定得失去一样东西。Zita，你是想让你的梦想能够得到应验，自己的人生大获成功；还是坚守你所谓梦，最终竹篮打水一场空？我一直都觉得你不是这样的人，你不是一个甘于现状、患得患失的人，从你挑战Counterlift那时开始，我就觉得你是一个很有勇气的人。而且你那时不是正因此而一鸣惊人了吗？如果你能一直在电竞圈发展，绝对是前途无量啊。”
“可是电竞变了啊，Grace。电竞它……变得陌生了，它变得我完全不认识了你知道吗？”
“电竞没有变，它一直都是那样的。你觉得电竞变了，是因为你最开始刚接触电竞，你不了解它的本质，所以你在真正了解它了的时候，你才会觉得它发生了变化。不止是电竞，这个任何圈子都是这样，你不管做什么、只要你他妈还活在地球上、你还是个人！”
讲着讲着，她突然就吼了起来。在我的印象里，Grace是第一次对我发火，以前不管是赛场上失利，还我发挥失常，她都没有吼过我的。她一直都是在鼓励我，安慰我，帮助我的。
真是我太让她失望了？真是我，太不争气了？
对不起啊、Grace。对不起……
“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事情其本质都是一样的，你懂吗？你不要逼着我骂你啊，Zita。为什么你要在大获成功之际，放弃电竞了呀？就为了那个摸不着，但是看得见的梦？你知道你把你的战友们，搞得多伤心不？”
“你以为我愿意啊Grace？要是电竞和以前一样，要是你们也和以前一样……我又怎么会离开俱乐部？你们的电竞不叫电竞，你们那大获成功，也不叫大获成功。”
“那你告诉我不叫大获成功叫什么？”
“……”
我沉默了。
“你不知道吧，Zita。事实上我也不知道。”
Grace的声音，变得柔和了起来。
“——因为这本来就是所谓的大获成功。”
“不，那不是。”
“Zita，你给我一个准话，你到底是想要怎么活？”
“我……”
我陷入了犹豫、陷入了进图两难的境地。我嗫嚅着，忽然之间觉得好无助。
终于，我告诉了她，我告诉Grace“我只是不想让自己后悔，不想让自己的人生留下遗憾”。
“没有人的人生是没有后悔与遗憾的，人生本来就该有后悔和遗憾。没有后悔与遗憾的人生，根本就不是一个完整的人生。Zita，你总是这样，你为什么会喜欢自己把自己搞成一个——”
嘟、嘟——
她还没有说完，我便挂断了手机。我不敢再听下去了，她的话字字珠玑，言语间尽都是些无法撼动的真理。可我就是……
就是认为。
生活它不该是个残忍的事情。
Grace的想法，我们看得见却是看不懂。对吧？端木小姐……
你说。等到明天，我们去往郊外的车站时，等到我们准备赶车前往市里参加海选时。
Grace她应该是看不见路边的风景吧？她一定看不见那片金色的向日葵，在自己眼前闪闪发亮着……对吧？
哈哈哈，是的呀端木小姐！Grace看得见的东西，我们看不见，但是我们看得见的东西她也见不着。
这么轻易就错过了如此美丽的风景……
总有一天，Grace她会后悔的。
她会收回她之前讲过的话，她会扯着我们的裤脚，跪在我们两人面前痛苦流涕；她会哀求我们告诉她，那一片向日葵该是多么的美。
我用起了屡试不鲜的阿Q精神，瞬间觉得心情好了许多。
明天绝对是非常美妙的一天，我由衷地期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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