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陷入死寂般的沉默,僵硬的气氛让我的胃阵阵绞痛。明明房间的空调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冬,可后背依然冷汗密布。咸涩的汗水打在伤口更为的刺痛。我也知道任凭我怎么劝说都是浪费口舌,阿秋是不会改变心意的。明知如此,但我还是再度说话,就像往常一样抱着侥幸心理。
“不是任何东西,都能用钱来衡量的吧。”几番斟酌,我艰难开口。
阿秋摇了摇头,没有露出讥讽的表情,仅有的只是无奈。
“所有的一切都是金钱和利益的量化。”
“不是这样的!绝不是这样的!我喜欢你,我的真心不是靠钱财就可以忽视掉这种感情。”
“这样也……没什么用啊。”阿秋挤出苦笑,“真心什么的,到底有什么用呢。”
我舔了舔舌头,干涸的喉咙越来越痛像被火灼烧一般。许许多多的话憋在肚里说不出口。“有些时候,只要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不就行了吗……”
“小春,我已经不能像你这样无忧无虑下去了。我也十八岁了,要为以后的日子做打算才行。小春,我一直都很嫉妒你。有一个能一起开玩笑的老爸,还有可爱的女朋友。我什么都没有了。”
“只要坚持下去的话,总有一天,你也会找到属于自己的归身之处啊!”
“五年么?十年?二十年?我没有那么多时间耗下去。”
“对了!你不是还有篮球吗?你引以为傲的篮球。体育不像学习,是确确实实能看到自己的进步。用你最擅长的篮球拿到大学的保送名额,再努力下去的话,打职业也不是空谈啊。”
阿秋紧捏着裙摆,发抖的身体像是忍耐着什么。良久,她深深吸气让自己冷静下来。但沙哑的声音依然无法掩饰埋藏起来的伤悲。
她说:“小春,我的膝关节软骨严重磨损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了吧?”
“膝关节软骨磨损……”
我如梦呓般重复这个医学名词。对于大部分运动员而言,这基本是宣告运动生涯结束的代名词。我伫立在原地,久久无法恢复过来。我从未听说过,陈豪恒——那个脑子里只有篮球,脸上总是笑眯眯的大块头。从来没有和我说过这件事。发生了这么严重的问题,他没有向我透露一丁点消息。我同样没能察觉到他的不妥。口口声声说是为兄弟两肋插刀,但是从头到尾我却毫不理解他的感受——这个兄弟,相当的廉价啊。
“医生说了,就算真的有康复的可能性以后也不能再进行剧烈运动。治疗的费用、康复训练的时间,我没有那么多钱和时间去耗。”
“是吗……”我别开视线,不敢接触阿秋的目光。
“小春,我已经不能打篮球了。”她挤出自嘲的笑容,那个苦涩的微笑有些惨然。“应该说是罪有应得吧。一直拼了命的练球,没有顾忌妹妹们的感受。在那种腐烂又吵闹的出租屋每天、每天、每天都忍受着不安。真是活该啊……”
“不是这样的,你那么努力都是为了小嫒和小雏她们。为了她们能过上幸福的日子,不是吗?”
我倾尽全力吐出话语,声音像忍着不哭的小屁孩。
阿秋用手遮住嘴巴,噗嗤地笑了。
“我没有那么伟大噢,小春。我那么努力练球只是单纯的想证明自己,让自己尽快独立起来。这样我就能尽快摆脱她们两个了。”
“是这样啊。”
“就是这样啊。”
我挠了挠头,一时间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阿秋压住裙摆,缓缓地坐到沙发上。她的动作看上去有些不自然,是因为膝盖的疼痛吗?明明只要再细心一点、再善于观察一点的话。这种不自然的僵硬感很容易看出来,可是我完全没注意到,不对,是根本无心去留意。一切都认为是理所当然。如果、如果我早一点发现,就可以有happy end吗?
阿秋如同小溪流水般温柔的话音把我拉回现实。
“你还要说服我么?”
“以后要怎么办?身份、户籍什么的,没问题吗?”
阿秋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说,表情有些诧异。
“这个倒是不用操心。只要稍微有些钱和人脉就能凭空捏造出一个身份。”
“是吗,那就好。”我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我也不知道这是好还是坏……但是,我能明白,盛夏的晚上没有空调有多难熬,每天为柴米油盐抓破头皮的日子。确实是,毫无用处的磨难。”
我点了点头,握住门把手准备离开。这时阿秋从背后叫住我,“要走了么?”
“溜了溜了。”我硬是挤出笑意。
当我打开门的瞬间,心中想着采取强硬的手段。现在性转遥控器还有电量,就算把阿秋打晕搬回去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这样就真的会大团圆结局了吗。
我背靠大门支撑自己疲惫的身体,体力透支和失血之下,双腿开始站不稳。
“说完最后这句我就走。”我呼出一口气,“你已经做得够好了。足够了。我想小嫒和小雏会理解你。可能吧,也许会有人因此怨恨你什么的。但我还是站在你这一边。她们两个你就不必挂心了,这些麻烦事我会处理好的。这是我向你的赎罪。”
“等一下……前面那一句可以再说一遍么?”阿秋忽然提出奇怪的要求。
“呃……我会支持你?”
“再前一句。”
“小嫒和小雏肯定会理解的?”
“再往上一点。”
“……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突然之间,一抹人影闪进了我的怀中。淡淡的清香就像秋天里的银杏树。阿秋紧紧缩在我的胸膛,这副脆弱的模样让她看上去极为的娇小。仿佛一不小心就会丢失。我屏住呼吸,两只手想抱住她。但是到了最后我放弃了这个荒唐的举动把手缩回去。
阿秋依然将脸埋在我的胸口,她每一次开口说话,温热的气息便搔到我的脖子。
“以后还会再见面么?”
“怎么说得像情侣分手一样。”我开玩笑说,“对不起啊,对不起……”
这时,我才注意到遥控上的天线没有再自动弹出来。那个叫陈豪恒,对篮球痴迷的高大少年真的永远回不来了。
自己是怎么回到家已经没有印象了。天色由火烧般的橘红转为青紫交接的晚霞。从酒店回到熟悉的破落小巷,我生活在这里十多年第一次有了嫌弃这里的念头。四周又破又脏,墙壁的裂缝沾满了斑驳的苔藓,躲在阴影之中竟有几分的厌恶。
家里头依旧是没人,老爸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不过这样也好,我正想一个人冷静一下。我胡乱洗了把脸,打开房间的门。首先映入双眼的,是曹雪樱曼妙的身姿。她如同小猫般缩成一团睡在地板。曹雪樱的睡相果然很差,把床上的被子扯下来一半铺在地板。实在无法想象她睡着以后到底要怎么做才会有这般景象。我随即松了一口气,淤积在胸口的苦闷尽数排出。不管怎么说,当我看到她睡得香甜的侧脸时,好像特别的安心。
我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想把她抱到床上去。可应该说是猫的直觉,还是说猫的“假寝”。才刚凑近一点,曹雪樱便眯着惺忪的睡眼盯着我。
“吵醒你了吗?”我笑着说。
她摇了摇头,在地上弓起背伸懒腰。这家伙还真是十足的猫儿……不,难不成,其实曹雪樱身上的灵魂其实是一只小猫。是为了来给我报恩的吗?!细思极恐,想当年我确实有在车底下救了一只猫。最后被小猫抓破了脸,还被车撞飞了。是个不怎么温馨的结局。
“事情搞好了?”曹雪樱歪着头,语气有些焦急。
她也不想我再去冒险弄得一身伤。
我挠着头讪笑,“搞砸了。”
“搞砸就搞砸了。不要,再去了。”
“放心好了,我不会再乱来了。就算真的想乱来也没机会了。”
曹雪樱凝视着我,我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便移开了视线。
“怎、怎么了?脸上这些伤,我等一下会去处理的。”
“这个当然……等一下老实跟我去看医生。”曹雪樱坐在床边,轻拍大腿。
言下之意是叫我枕在大腿上吗?
来了惹!
梦寐以求的女高中生的膝枕!
我露出苦涩的笑容。
“我现在脏兮兮的,出了很多汗、又沾满血的……还是别了吧——”
当我话音刚落,曹雪樱拉着我的手,硬生生拉扯我过去。单纯拼力气的话,我肯定是占优势的。就算是猝不及防之下。
脸颊传来柔软、温热的触感。仿佛身体融化了变成液体。衣服上洗涤剂的味道、洗发水清新的柠檬味、汗液细微的酸味。都如同母亲的摇篮曲,令人昏昏欲睡。
“你看,你不都站不稳了么。”曹雪樱轻轻一笑。
“啊,是噢。”
“遇到难过的事情了么?”
曹雪樱突然的提问让我心脏停顿了一拍。
“为什么这么问?”
“平时的话,你肯定想也不想就凑过来。还会说‘要亲亲’什么的。”
“……原来我这么恶心的吗。”
“你就是这么恶心。”
我侧卧在曹雪樱的大腿上,微微缩进了身体。婴儿出生时,身体倒立蜷缩成一团诞生。
“其实我以前一直想做个英雄,就像那些特摄里的假面骑士一样,用自己的力量守护所有人。但是最后我终于知道自己有多渺小,又多么的愚昧。我……连身边的人都保护不了……其实我能看出不对劲的地方,可是我只顾着自己而已。我自己都在想,就算知道了,我也没有办法去改变什么。”
这时,曹雪樱用手指轻轻梳理我的头发。我顿时瞪大了眼,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她温柔的声音萦绕在我耳边,指尖的温度铿锵有力。
“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我的眼皮越来越沉重。
眼眶里一阵燥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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