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后,我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能见到格诺,而我自己也被停职并交由戒律庭审查。
但说实话,我并不后悔,相反我久违的感到无比的快意,但我辜负了主教大人对我的期望。
这使我感到十分愧疚,可如果再来一次,我依旧会选择将拳头狠狠地砸在那群不知廉耻的男女脸上。
我终于意识到,我和格诺本就是一类人,与其说我是敬佩他,不如说是羡慕,羡慕他从未掩饰过的本性。
我不能再作为主教大人的左膀右臂了,已经被揭穿遮羞布的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再回到之前那般无动于衷的模样,我决定向莱茵主教请辞。
那天在审查完毕后,我跟在莱茵主教的身后。我看着他虽瘦小但挺拔的背影,终于还是说出了那句辞别的话。
主教大人停下了步伐,但他没有回头。
“愚蠢”
主教大人的心情是什么样的?也许有恨铁不成钢的恼怒,也许有对于我的退缩的失望。
我不知道,但我已不适合再作为主教大人的助手,而且计划已经进行了大半,我和格诺的退出已经不会再影响到大局。
就这样吧,这也许就是最好的结局。
“罢了,在走之前,最后帮我做一件事吧。”
我听见主教大人长叹一口气。
“您说……”我竟一时没有认出我自己嘶哑的嗓音。
“格诺被我送去了鸦小队,你在走之前去看看他吧。”
我十分诧异。
“鸦小队?可…可那不是戴罪之身才会进入的小队吗?进了小队就与放逐无异啊!”
“比起放逐,这已经是最轻的处罚了。”
“为什么?!格诺他明明是……”
“杀了个人,对,过失杀人,而且还是一群渣滓。”莱茵主教慢慢转过身,他的眼里满是疲惫,“可迫于压力,我只能选择将他亲手送入自己组建的这么一支队伍。”
主教大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摇着头说:“我们都已经忍耐很久了,孩子。”
“我其实并不怪你们,你和格诺都是我看中的好孩子,从最开始我就觉得你们两个身上都有相同的影子,你们就是我想在这片泥潭中看到的小草。”
“虽懵懂脆弱,却顽强又倔强。”
“更何况,就连我这样的大人们都无法忍受这样的现状,我还拜托你们和我一同承担了这么久,你们已经做得够好了。”
“我只是…有些小失落,没想到我也会有这种时候。”莱茵主教按在我肩膀上的手松了松。
“我给你安排了审定员的职位,去帮我看看格诺……”
莱茵主教欲言又止。
“然后就回家吧。”
我看着莱茵主教转身离开,他平日挺拔的身影此刻却显得有些佝偻,我低下头一言不发的盯着地面,仿佛可以从花色地板中找到我失去的勇气一样。
“谢谢。”
我倏地抬起头,落日的余晖透过走廊的窗户照射在莱茵主教的脸上,他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我却如同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一般慌张躲闪着他的目光。
那是我唯一一次看到莱茵主教的笑容。
后来,我动身前往“鸦”的聚集地,再见到格诺却已经是一年之后。
一年的时间让他变化了许多,他褪去了青涩,变得更加稳重和寡言少语,但我仍然能感觉到他燃烧着的心,我很高兴看到有些东西仍然没变。
呃,变化也许还是有的——那来自于他的“搭档”莎莉米娅,我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否可以用常规方式来理解,但据我所知,亡灵师和愈者之间应该不会这么……亲密,不然也不会出现这么多所谓的的原则问题。
但很快,我意识到,格诺愿意对这个女孩坦诚相待的原因只是想要学习怎样去理解女孩子们的想法,以及理解她们的思考方式,他想要的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红颜知己,一个可以性命相托的朋友和搭档,即使莎莉米娅总是需要保护的那一方。
但似乎莎莉米娅……并不想仅仅止步于此。
不管怎样,我确实从他们身上看到了老师所期望的东西,至少愈者与亡灵师之间还存在和解的可能性,只要有一个恰当的时机……
同时,我还发现“鸦”们似乎并不像我想象中的那么令人厌恶,或是无可救药。相反,他们中的很大一部分人虽然谈不上正直,但却远比我在那座光辉的学院里遇见过的某些家伙们要有原则的多,即使是最不合群的那部分人,也几乎没有做出过什么违反纪律的事情。
他们只是有很多常人难以接受的坚持,他们的灵魂满是棱角。
“鸦”自建立之初就意在给犯下严重但并未到放逐程度,且具体惩罚难以评定的过错的亡灵师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虽然我也曾想过这里可能会有多少摒弃信仰和无下限无原则的亡徒,但恐怕这群“鸦”中有一半都是被排挤到此的。
这让我意识到,我们和老师所做的一些努力,似乎并没有达到我们想要的预期,因此我没有选择就此离开,而是留了下来。
通常交给“鸦”的任务都十分危险,而且执行任务的地区多半在教会所触及不到的边缘地带,因此,“鸦”的牺牲率也极高,不能适应这种变化的人很快就会消失在长出鸦羽的过程中。
虽然外界称这支队伍为“报丧鸟”,但从未有人质疑过他们的实力。
但当我熟悉他们后,却意外发现这群“鸦”并不是我想象中的群龙无首——格诺成为了他们公认的队长。我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将这群性格迥异,习惯独来独往的“鸦”联合在一起的,但自从格诺成为队长之后,“鸦”的死亡率确实比之前少了不少,队伍里的人也“干净”了许多。
我看到了更多成长起来的“幼鸦”,他们本来根本无法支撑到成长,就会变成某份报告上仅剩的符号。
成为亡灵师就必须舍弃名字,从此成为无名无姓之人,他们将获得属于自己的代号,这个代号不仅是他们的称谓,更是亡灵师的荣誉所在——据说,在更久远的年代,亡灵师们有另外一个更统一的称号“守夜人”,凡是甘愿成为人类的庇佑者而舍弃姓名的法师,都会自称“守夜人”,他们得到了全大陆人的尊敬,这种尊敬后来也演化为教会赋予代号的荣誉。
现在教会以一种更加统一的方式,将所有的亡灵师聚集了起来,却依然沿袭着以前的各种戒律,也许教会的前身正是某支“守夜人”群体。
格诺的代号是“黑鸦”,这并不是得到教会公证后的代号,“鸦”们的亡灵师身份虽合法,但大多不被教会认可,因此也得不到教会的祝福,他们的代号大多是由自己或者队内的老人们决定的。
而且亡灵师们的代号一经使用就不会再更改,某些曾在历史上留下代号的亡灵师,他们的代号也鲜有人能够继承。
亡灵师拥有了自己的代号,就如同开启了一段新的人生,过往如何对他们而言已经没有意义,如果此人默默无闻,那么他甚至不会被历史记住,他将就此消失在时间的长河之中。
这个代号将作为他们存在的证明陪伴他们渡过余生。
“黑鸦”本来也会如此,但是一场灾难打破了这场平静,也打破了教会的现状。
那真是一场可怖的梦,人类就是这个噩梦的燃料,我每时每刻都在都告诫自己不要在睡倒在这个噩梦之中,我已见过太多就此沉睡下去的人了,其中不乏曾经的天才。
但我们终于还是熬了过来,亡灵天灾已经到了溃散的紧要关头,“鸦”们在这场战争中表现杰出,亡灵师与愈者之间也似乎冰释前嫌,一致对外。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只要能撑到这场战争胜利,不仅老师一直以来的愿望能够实现,“黑鸦”和其他的“鸦”们也可以顺理成章的回到原来的生活里。
在这样的期待中,我又见到了莱茵主教。
那是亡灵们最后的反扑,我们与主教会合后以亡灵师作为主力部队坚守在圣城东部战线,而其他国家的军队则联合教会军与我们里应外合准备一举剿灭这群怪物。
可一直到了第七天,我们也没能等到支援,亡灵们的反扑比想象中的还要凶猛,这促使我们不断的收缩防线,不仅如此,我们派出去的联络员告诉我们,后方也出现了大量的亡灵,它们似乎正在将这里包围。
我曾想象过很多情况,甚至想过我们可能会与亡灵同归于尽,但汇集在此的亡灵师们已经对此做好了充分的觉悟,不论生死不计代价就是我们的决心。
我相信大陆军不会临阵脱逃,因为我能从那位年轻的国王戈兰身上感受到同样的决心,虽然仅是一面之缘,但这种决心依旧感染了我,同样的,教会也不会轻易放弃掉他们的手足。
但是,我们已经无法再支撑更长的时间了,我们可以接受牺牲,但是这片区域还有大量普通的民众并未撤离,一旦亡灵大军将这里层层包围,那么这些民众不仅是负担还是隐患,主教大人必须尽快做出决定。
那天晚上,我被主教叫到了城堡之上。
“您的意思是,把所有的亡灵师都集结到城堡的地下室?”
我十分疑惑,但我并未质疑主教大人的决定。
“好的,我明白了。”
我将要退出的时候,莱茵主教喊住了我。
“莫亚。”
“你会……”
“不,没事。”
我察觉到他的眼中有无法化解的哀伤,但我并未细想。
很快,第二天来到了。
亡灵师们早已集合在了地下室里,而我则提前将所有愈者集合在城堡外的广场上,他们将作为突袭的主力军为滞留的民众打开一条生路。
天空有些阴沉,今天似乎并不是一个突破的好日子,但我们已经别无选择。
正当我在思考怎样和愈者们讲解突破方案时,我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是莎莉米娅。
“黑鸦去哪儿了?”
“他在地下室,主教大人有话要说。”
“有什么话不能一起说的?”
“你们的任务不一样,你们要带领大家逃出去,而我们会留在这里,为你们争取时间。”
“我要留下来。”
我知道会是如此。
“你可以留下来,但是要见黑鸦必须等到事情讲完之后。”
“哦……不能现在下去吗?”
我看着她不安的表情不禁有些疑惑。
“你为什么一定要现在下去?”
“我不知道。”她捂住胸口,“我只是有点害怕。”
害怕?我抬起头看着低沉的天空,脑海里又回想起昨晚莱茵主教的眼神,今天令人不安的事情已经够多了。
“没事的,回去吧。”
莎莉米娅沉默的走了回去,但就在我开始讲解突破方案的时候,她突然从人群中钻出,冲进了城堡,我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无法抽身的我只能任由她闯入地下室。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莎莉米娅。
天空很快就下起了大雨,我看了看去组织民众的愈者们便转身离开,但我还未赶到地下室入口便听到一声怒吼。
“你这个叛徒!!!”
我急忙赶到入口处,“黑鸦”正躺在那里,他看上去似乎失去了行动能力,莱茵主教站在他的面前,沉默的注视着他。
“莫亚,堵住他的嘴,把他送走。”
听到莱茵主教的话,“黑鸦”似乎更加怒不可遏,他大吼大叫,脸上青筋暴起:“你们是一伙的!!你们这些渣滓!!叛徒!!!”
我更加疑惑:“主教大人,到底发生了什么?”
“黑鸦违反军令……”
“该死的老东西!你把他们都变成了怪物!你才是罪魁祸首!!!”
莱茵主教一只手捂住了脸,另一只手指向“黑鸦”。
“黑鸦违反军令,即日起逐出教会,莫亚你负责将他羁押!这是命令!!”
“可大人……”
“这是命令!!”
“我知道了……”
尽管疑点重重,但我仍然选择了相信老师。
“该死的,放开我!莫亚!!不,你不能!!”
“唔唔唔……!!”
突破日当天,我又看到了老师的身影,他看上去反而精神了许多,但他的神情却很奇怪,他似乎是在害怕着什么。
他缓缓走到我和被附魔镣铐束缚着的“黑鸦”面前,我注意到他走路的动作很怪,就像脚踝受伤了一样。
“莫亚,格…黑鸦,他…没事吧?”
老师的声音也很奇怪,就像喉咙里有浓痰堵着一样。
“主教大人,你……”
老师却摆了摆手:“叫老师,我没事。”
“老师,格诺他…啊,黑鸦,黑鸦他没有大碍,只是还是没办法自己行动。”
听到我的话,老师低声自言自语着:“格诺……格…诺……”
“老师,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听到我的询问,老师并没有回答,他只是继续走到闭着眼睛的“黑鸦”面前。
他缓缓伸出一只手,但却悬在了半空中。
听到声音睁开眼睛的“黑鸦”怒视着老师,附魔项圈让他发不出声音,他的呼吸急促,脸色通红。
看到这样一幕的老师眉头皱紧,那只悬在空中的手捏紧又松开,最后颤抖着缩回长袍的袖口中。
他低着头,沉默的站在那里。
“莫亚”
“黑…鸦”
“再信我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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