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漫南城。
今个城中发生一件大事,清扫镇压城中各帮派抬不起头,一家独大,无愧城中第一帮派之名的老虎帮糟了杀劫。
老虎帮城南总舵宅邸一两百或精壮或膀大腰圆膘肥体胖的汉子一个个受伤倒地,捂着被打折却不见血的胳膊腿直哭喊着叫娘。
虽说男子汉大丈夫流汗流血不流泪,可这些人浑身上下没流一点血,就是伤筋动骨地疼,这不能算坠了大丈夫的威名吧?
据说到最后那一人能与熊虎厮杀的黎老虎亲自出马,却仍接不下那人一刀。
将这群各个不凡的汉子统统打倒在地仅一人,
头上带着一个面具,老虎形面,似专门来嘲讽他们老虎帮这个响当当的绰号。
此人没用任何利器,手中只掣一柄样式狭直为横刀的竹刀,那刀看似软绵无力,没啥杀伤力,可不知为何,打在身上又痛得要死。
这事传得很快,头天上午出事,当日下午便整个城中百姓皆有所听闻,
而且来一大雪季,酒馆茶楼高朋满座,一个个说书人干脆就事改编,
甚么江湖上大刀客隐居村镇招惹了黎老虎,黎老虎绑人妻子,无名刀客雪夜独身赴城,一人一刀杀得血肉满地,要多夸张有多夸张。
别说,城中百姓即便是知晓事情的来龙去脉,可仍就吃这一套,一个个趁着大雪日,接连喝下几碗大酒,面红耳赤,仍粗着脖子呐喊。
老虎帮纵然是比于之前那些常常互看互杀动不动巷战的混乱帮派好上不少,可毕竟干的是混江湖的买卖,杀人沉尸,抢人越货,能有啥好名头,
寻常老实过日子的老百姓可都不待见。
如今闹了这般事儿,自是抚掌开怀。
————
元凶打了一场被市井百姓津津乐道数日的架,如今却在自家庭院中浇雪练刀。
近段时日里修习刀法的卫景可没百姓传得那么玄乎,那么曲折感人,不过是想要出手试试自己练刀这些日子里,刀法是否真有所进步,
想到乐南造访过自家木偶门铺的江湖大佬黎右,恰好拿来练手而已。
对付那些个江湖汉子也不像市井以讹传讹的那般玄乎,
毕竟所修时日尚短,卫景打败那百十条悍勇的汉子多多少少吃了亏。
而且卫景已非是第一次闯入老虎帮总舵,每次刀法遇瓶颈时,皆会拎着竹刀前往厮杀。
初开始在一群人围攻下只足坚持盏茶功夫,便需逃遁,
之后频繁光顾,刀法愈发娴熟,终了已能砍倒老虎帮所有人。
不过之前几次动静较小,皆被老虎帮遮掩过去,不为百姓知晓。
以杀养杀,是跟那位离开乐南前痛痛快快和自己喝酒的江武夫所学,
与江武夫不知干了多少坛火浇酒,把自己这个海量险些干翻才罢休。
以卫景前世海量,险些栽了跟头,
江武夫那老小子喝酒如饮水,脸不红气不喘,气人至极,奶奶的,这怎么比?
不愧是身无长物,仅腰间挂有酒壶的酒鬼。
卫景在庭院中练一阵刀法,直至头顶白雾热气肉眼可见,浑身发汗才顿下步子。
《血刀经》此门刀道修行法中的内力修行重在养气血,
刀法门路与剑法门路不同,通常而言,刀法多走刚猛,一力破万法的路子,而剑法多往轻盈灵巧那条道靠,
气血乃是一人根基,武夫气血厚重如沉酿,气力便愈足撼山动岳。
卫景修习血刀经,与黎右那壮汉交手,屡次被他那天赋异禀的气力击退,
若非终末有刀法更胜一筹,以及甩个阴招,以他初习刀法得实力,当真打不趴此人。
卫景将那把周庄遗物的横刀合于刀鞘,口中吐出一口浊气,匹练成霜。
大雪压枝叶,竹音摇曳腰肢,抖下积雪,露出仍碧绿若翠玉的孔洞草叶,
冬衰的北风对其毫无影响。
寻常在鬼山之上为掩人耳目,常灵物自晦,与周旁绿植一同枯黄,而如今在庭院,再无为人觊觎的担忧,不必如此。
卫景视线一凝,
大雪常压身,他本要为竹音头上搭建一处遮雪的草棚,
奈何被拒。
草木成精,兰时的酥雨,炎节的烈日,秋年的枯黄,岁馀的大雪,皆要饮下品尝,
温室花朵修成的草木精,除非是头顶上有父辈母辈一心照拂,天才地宝积年累月的蕴养,或为大门大派作靠山的有奶便是娘,认真当儿子的底气。
像竹音半野路子出身的草木精,至少也没那么娇贵。
卫景没有打扰罕见在耳边吵嚷,一心吐纳大雪塞城灵气的竹音,
回至铺面。
醉白街上,大雪遮笼,入眼处白茫茫一片。
不时有三俩双手揣进袖口,弓缩着身,打着哈的行人走过。
除却那身着棉衣仍嫌冷的平头百姓外,偶然还能见到一身长袍不加衣,气质出众的男男女女掠过,
步履矫健,速度颇快。
所过之处,趴在地上认真瞧,甚至找不到脚印。
“这两日乐南城中来了不少绝非寻常江湖人的高手,听闻城中几家客栈已人满人患。
那些人气势非凡,我估摸是各大仙门中的子弟,至于为何突然间来我乐南,就摸不着头绪了。”
许风见卫景走来,盯着门外道。
同样一头雾水的卫景沉吟半响,猜测道:“猫闻到腥味,顺着气儿来,就是不知乐南有啥猫饵引来群猫觊觎。”
“不过这些与我们没啥关系,咱就看好自家铺子,不出头,那些仙门子弟高手,总不至于欺负咱老实百姓。”
正此时,一位身穿青衣劲装的女人走来。
女子腰挂青锋,白纱遮面,唯有一双狭长眼与逼人剑眉裸露于外。
她四处望了望,声音清冷道:“此处可有孩童玩耍的木偶玩物?”
不等答话,女子视线与卫景交织,
瞬间有轻吟剑气铿锵作响,屋外冰雪一瞬间呼啸至屋内,石板地面陡有寒冰相结,
“旁门左道之徒,是你!”
此人正是当初卫景遇到与余黑掌厮杀的那位女高人。
————
五海客栈。
这家客栈乃是当初江武夫歇脚之地。
那位没见过世面的掌柜今日亲自坐堂,
没办法,前日客栈来了一行男女,男的各个俊朗,女的各个貌美,跟画儿里走出来得一样,
就是脾气不好,各个大爷,动不动便指着客栈吃食厢房说个不止,嫌弃不已,
对客栈中的小二亦常颐指气使。
自家那小二人年轻,受不了那孬气,他这个从小二当起,做到一店掌柜之人只好让小二去后厨帮忙,亲自出马上阵,侍候那几位面相非凡的大爷。
偶然间他听到几个人说起的字眼,甚么凡俗,甚么凡人,语气之间那叫一个高高在上。
若是先前恐怕他会面容不变,心里头鄙夷不止,骂开了花,可从见过先前租客游侠江武夫出手后,便再不敢动那念头。
那邋遢汉子一拳拳和另外一人踩着房梁飞檐打杀的高人场面,委实骇人了些。
掌柜的正百无聊赖地怔怔出神之际,有两位客人分风尘仆仆进了门。
打头那人面目和煦,裹着耐寒棉衣,驻足于门前,上下拍去身上积雪。
身后那人面容略显得惨白,阴翳呆滞,动作似颇为迟缓,紧跟于前者之后。
年岁不大,脾气看上去比楼上那几位好不知多少筹的公子拱拱手道:
“掌柜的,不知客栈有无厢房?”
掌柜捻捻须,赔笑道:“客官,对不住,小店这两日被楼上贵客包下,暂不租住。”
年轻人面露失望之色,抬眼朝楼上一瞧,朗声道:
“不知楼上贵客,可否让出一间租房给我?”
“可。”
楼上淡淡有一道声音传下。
掌柜摇摇头,偷瞥一眼楼上,手食指上扬,尽量压低声音,道:
“客官,那些人可不好相与,昨日有位客官冲撞了他们,险些被杀。
我看客官不如换一家客栈的好。”
年轻人苦笑一声,“掌柜的,近处几家客栈我都跑了个遍,统统人满人患。”
他随即一笑,“掌柜的不比忧虑,有栖身之处便好。”
掌柜扭头望一眼身后那阴森森的人,“我客栈后院还有一处厢房,虽不如楼上房间宽敞,亦差不多。
客官可令你随从往那边住。”
年轻人摇头笑道:“多谢掌柜好意,我二人一间便足矣。”
掌柜的还想再说一句剩余的房间仅一床位,但瞧见身后那人目光,活生生又把话吞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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