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流溪畔。
炽红的枫叶打着旋儿从树梢落下,如同扑腾的火焰那般,摇摇晃晃的,落在平静的水面上,泛起淡淡的涟漪。
叶片停顿了片刻,又在溪流的推动下,缓缓地向前移动,像一只红色的小船。
一片,又一片……
数之不清的火红叶片从溪流两侧的枫树梢头落下,染红了溪流。远远望去,犹如流动的火在溪面上跃动,这也是赤流溪名字之由来。
两岸枫林簇拥着平缓的溪流,一眼望去,尽是充满生机的火红。
然而此地却是一片死寂,既无啾啾鸟啼,亦不见呦呦鹿鸣。赤流溪两岸,只有如同溪面一样的平静。
连枫叶坠落声都无比清晰的平静。
……
在今天,平静却被一个外来者打破了。
身着玄衣的男子踏过泥泞的溪滩,墨色雪纹的靴子踩在新鲜的枫叶上,发出清脆的破裂声。
半深不浅的脚印里,留下脉络破碎的红枫,残损,零碎,如同飞溅的血。
男子名叫宋梓墨,此次前来赤流溪,是为了传说中的龙钰。
所谓龙钰,乃是龙的伴生之物,具有为龙类储存灵力,沟通天地的功能,与妖类的妖丹相似。但是这龙钰却可离开龙体而存在,成为许多武者追求的至宝。
实际上,宋梓墨本是一名穿越者,但是前世的记忆大多记不太清了,他以婴孩的状态降临到这个世界,一直浑浑噩噩地生活到十岁后,被上门的师傅收为徒弟。
这个世界妖人混居,彼此生活得还算融洽。妖有灵力,天生身体强健,部分器官甚至可当成兵器使用;而人虽先天不足,但却可锻造凶兵,锤炼肉体,蕴养内劲,与妖类分庭抗礼。
而师傅所言的蕴养内息与妖类分庭抗礼让宋梓墨极为向往,于是一口答应了做师傅的徒弟。
上了山宋梓墨才发现,师傅收徒时许诺他的大宗派实际上也就一个破草庐,门内算上他也就俩人。
当时宋梓墨转身就想跑,但是师傅将他拦了下来,问他:“在这里习武更好还是回去种地更好?”
宋梓墨想了想,还是留了下来,他并非怕种地,怕的是一辈子都在种地。世界很大,他想去看看。
后来师傅又陆陆续续地收(忽悠)了几个徒弟。但却在最小的师妹入门两年后,师傅自己却消失得无影无踪,就留下一句话,后会有期。
想到这里宋梓墨就咬了咬牙,那个老东西跑了以后,全宗门上下七口人的生活压力都压在了他这个大师兄身上。最可恨的是,那老东西还把往年的积蓄全部卷走,只留下了一柄长刀,美其名曰: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搞得他这个大师兄天天得为了生计四处奔波。
而今天,宋梓墨前来,就是为了窃一块龙钰回去补贴家用的。
龙虽然与妖有别,但是实际战斗能力相差不会太远,龙类的特殊之处在于它们是受天地所眷顾的宠儿,在成长的过程中有诸多便利。
况且龙钰虽珍贵,却不是龙类必须之物,甚至一条龙有多块的龙钰,龙的居所中往往都会存一块龙钰以备不时之需。故这等生意虽为人所不齿,却也没有到了与龙类结下死仇的地步。
最最重要的是,前些时日宋梓墨在江湖中探得消息,近些日子是东海公主出嫁的日子,天下龙族皆往东海,此地龙居必定无主,只要趁着这个机会,宗门里那六张嗷嗷待哺的小嘴不就有着落了吗?
宋梓墨幻想着取得龙钰后的幸福生活,快乐的泪水就忍不住从嘴角滑落。
富裕的生活就在眼前,自己在也不用过吃糠咽菜的生活了!
如此想着,宋梓墨的脚步不由地快了几分。
……
宋梓墨沿着赤流溪走了许久,突然感觉内息一动,似乎触动了什么无形之物。
宋梓墨明白,自己此时应该已经站在了龙居入口。龙类大多喜欢清静,往往会在龙居入口摆上障眼法,以免被人打扰。
但是这难不倒宋梓墨,他有师傅留下的长刀。
“刀本无名,长四尺有余,可破天下万法。”
这是师傅留下的“说明书”。
但是在宋梓墨看来,这柄刀不过是对灵力与内劲有着极其良好的传导性,以至于刀在劈中敌手的灵力时不会有丝毫的阻力,故称之为破万法。但是实际上对面只要将护体灵力堆得比刀长还厚,就基本破不了对方的防,可以说是一种极为鸡肋的能力了。
因此宋梓墨就给这柄刀取名“无味”,意为“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但是在此刻面对这种幻境,“无味”却刚好发挥自己的能力。
宋梓墨抽刀,刀面如流水般有银光波动,如同流动的水银从刀鞘中滑出。
举刀,轻挥。
像是将帷幕切开一般,纤薄的刀刃在空中划出肉眼难察的幽黑细线,那是幻境灵力被分开后形成的乱流。
眼前的景色突然变得如同被泼了水的画作一般,变得混乱不堪。周围高大的枫树像是融化一般,坍塌成不可名状的形状,这让宋梓墨想起了舞动的火焰。
倏忽间,混乱的色彩已经褪去,枫树还是原来的枫树,赤流溪也同以往那般静静地流淌着,唯一不同的是,在宋梓墨的面前,出现了一所大宅。
大宅没有院墙,想必住在这里的那头龙认为自己的居所不会有人胆敢前来。建筑群依山势而建,覆盖了半片山坡,直抵赤流溪畔,称得上是阔大壮观。楼宇间廊腰缦回,檐牙高啄,细密的雕花蜿蜒于楼体之上,精致而不失大气,在恢弘之间又镌刻着些许秀气。
宋梓墨看着繁复的楼体结构,不禁为之咂舌,为龙类不讲道理的财力感到惊叹。同时宋梓墨不禁想到,若是有一个像这样的龙族富婆该多好,自己可以直接走上人生巅峰了好不好,哪里用得着为了省钱去啃那干巴巴的咸菜。
感叹归感叹,宋梓墨也清楚龙家姑娘哪会看上自己,更何况自己现在做的事情要是被龙类发现了,怕不是要被砍死。所以说,傍富婆固然很香,但是如果傍不上富婆的话,抢富婆也是不错的选择(๑•̀ㅂ•́)و✧。
虽然宋梓墨也不知道这宅子里住的是富婆还是富哥,但是深受生活压迫的宋梓墨决定先抢为敬!
脚步轻点,宋梓墨内劲爆发,如同一片被风吹起的枫叶,飘摇着,稳稳地落在青色的琉璃瓦上。
宋梓墨感到自己的内劲受到了些许压制,大抵是这幢宅院有相关的禁制,但宋梓墨并不慌,他手中的那柄“无味”并不畏惧这里的禁制,因而宋梓墨有信心保证自己在危急时刻能发挥出将近八成的实力。
宋梓墨站在屋檐上张望了一阵,选择了一栋最为高耸的楼宇作为目标。据江湖传言,龙族一向喜欢将自己的珍贵之物收藏在显眼之处,以彰显自己的收藏之丰厚,虽然说按龙族的尿性基本没有几个人能进到它们的居所。
宋梓墨运起轻功,施展出师传的乱蝶穿花步,身形如同蝴蝶般扑闪着,鬼魅般地在楼宇间穿行,留下细碎的残影。
几息之间,宋梓墨就成功攀上了最高的那处楼宇,他抽出长刀,小心翼翼地插.进窗缝,手腕微微发力,将插销斩断。
将身体掩在墙后,宋梓墨探出刀锋,将窗户挑开。
等待片刻后,确定室内没有机关暗器打向窗外,宋梓墨踮起脚,几个身形起落,成功落在了屋内。
刚着陆的宋梓墨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室内的地砖皆是由珍贵地冥青砖所铺就,散发着淡淡的青色光辉,干净得可以照见他的身影。
以大殿轴心为对称,四周摆放着四对五尺多高的方台,每座方台上皆有器物陈列,宋梓墨可以从那些器物上感受到丝丝凶威,说明这些器物已经不再是普通的兵器了,它们存在的本身就代表着杀孽。
宋梓墨瞄了几眼陈列的凶兵,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这玩意儿要是拿出去可是值钱得很,起码可以几年都不用愁宗门的开支了。
但很快宋梓墨就收回了目光,这种程度的凶兵并不是他想拿就能拿的,凶兵易噬主,拿一把他宋梓墨还受的住,多拿两把估计人就当场暴毙了,不值当不值当。
宋梓墨将视线投向了大殿中心唯一的一尊方台,虽然他没有走近,但仅仅视线的接触就让他有一种在仰望天穹的感觉,那是一种浩瀚磅礴的气息,仿佛那里存在的是天地本身。
宋梓墨心头一阵狂喜,没想到自己一找就找对了地方,这种与天地交融的浩瀚气息,与江湖传言中的龙类善与天地沟通的传闻别无二致,想必那就是龙钰了。
宋梓墨正欲抬腿上前,又想到了什么,拔出长刀,挥砍着,一步一步地向前挪去。
按照经验来看这种存放宝物的地方应该是有许多机关的,此刻多小心一点才是正道。
但是直到宋梓墨走到了台前,也没有见到什么机关触发。
难道这条龙这么不小心的?是了,这货八成以为自己的屋子每人敢闯,所以干脆连机关都不设置了。
宋梓墨心下了然。
抬眼向方台上望去,布满雕纹的台子上,安放着一枚鹅卵大小的明珠,正绽放着淡蓝色的辉光,其上有雾气凝结,如丝绸凌空舞动,如梦似幻。
宋梓墨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这块龙钰实在是太美了,美到他无法用词语去形容,好像它的存在就是对世界美的定义。
一股强烈的占有欲从宋梓墨的心底涌起,想要将这块龙钰据为己有,想要让它永远属于自己,想要……吃掉它,与它合为一体……
宋梓墨迷迷糊糊地伸出了手,捧起晶莹剔透的明珠,张嘴。
咕咚——
他将龙钰吞下去了。
宋梓墨眨了眨眼睛,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
好像还挺好吃的,只是……怎么没有味道啊?
嗯?我刚才吃了什么?宋梓墨突然愣住。
他似乎……把龙钰给吞了?!
宋梓墨惊悚地瞪大了眼睛,他把龙钰给吞了!一同吞下的还有宗门师弟师妹们未来的生活费和自己的幸福生活!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为啥自己会对这种东西产生食欲啊!
宋梓墨明白了暴食是一种原罪。
不行,宗门的复兴可不能败在自己的手上!虽然这辣鸡宗门也没有兴盛过就是了。不过还是有救的,现在回去催吐,说不定就能把这块龙钰吐出来!宋梓墨突然想到。
想通以后,宋梓墨没有犹豫,拎起刀,翻出窗户,带着对美好生活的向往,踏着乱蝶穿花步,向着龙居外冲去。
几个跳跃,宋梓墨就靠近了龙居的外围,腿部内劲一涌,身形如扑闪的蝴蝶一般冲了出去。
突然,一股诡异的力量突然从宋梓墨的小腹间爆发,如同炸弹爆炸一样,宋梓墨感觉自己体内的器官在被那股力量一寸寸地撕裂,剧烈地疼痛传来。
宋梓墨控制不住身形,一头栽倒在潮湿的溪滩上,翻滚了几圈,玄衣已尽数染上斑驳的黄泥。
但是现在宋梓墨已经无心去管自己的玄衣了,腹内的绞痛正在向四肢百骸蔓延,像是有人在拿着铁锤将他的骨头一寸寸地敲碎,血液在沸腾,炙热的痛感如蚂蚁啃噬一般,烧灼着宋梓墨的理智。
“嗬……嗬……”
宋梓墨痛得想要叫出来,但是喉咙似乎也被那股灼热感烧坏了,只能发出低沉的喘息。
力量在流失,宋梓墨感觉自己甚至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瘫在溪滩上,像个条垂死挣扎的鱼。
真狼狈啊,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死在乱吃东西上。
撕裂的疼痛太过于剧烈,导致宋梓墨的意识开始逐步脱离了身体,他竟有心思开始胡思乱想一些事情了。
也不知道龙主人回来看见这个蠢逼小偷因为乱吃东西死在自家门口,会是怎么样一个表情呢,果然我就不该来偷东西啊。宋梓墨浑浑噩噩地想到。
视线逐渐变得模糊,宋梓墨感觉眼前的地面与天空都糊作一团,耳朵里轰鸣着,他突然有一种眼前一切都在远离自己而去的幻觉。
最后,蜷缩在溪滩上的黑衣男子不甘地合上了眼。
半个时辰后,天边有龙吟响起,震落了一树红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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