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鸡翅膀嘢我钟意食……”
李聚哼着曲，把一捆猪草扔向前方臭烘烘的猪圈。死了一样躺平在圈里的两头黑猪立刻见状来了精神，凑过来“哼哧哼哧”地拱食，看得青年直撇嘴。
这是他来到异世界的第三个月，他适应得很快，完全没有穿越者的矜持，因为捡到他的人打一开始就用劈头盖脸的一通打狗棍法让他知晓了世事险恶。
三个月前的那一天，他是被臭味熏醒的。醒后第一眼便看见两颗硕大的猪头，嘴边短粗的獠牙象征它们野性未褪，眼神却已经染上了家畜特有的纯真。
它们在李聚大脑宕机的刹那直接用鼻子拱上了他的脸，猪没有坏心思，猪只觉得一切掉进猪圈里的东西都是大自然的馈赠。
李聚的惨叫响彻寰宇，在他一骨碌起来抡着顺手抓来的木棍满圈撵猪时，一个鹰钩鼻老人提着更粗的木棍从旁边的石头房里冲了出来。
老人并不认为莫名其妙出现在自家猪圈里的李聚是大自然的馈赠，棍子舞得虎虎生风。
女神啊，这就是你说的对英雄降下恩泽？把英雄扔猪圈里差点被啃破相不说，还被户主当成偷猪的一顿好打。过于美妙的开局导致李聚一有空就无语问苍天，这里的天很蓝，剑与魔法的世界没有工业废气的容身之地。
至于你死我活的局面为何以李聚化身猪倌收场？
一开始李聚的确是被老人撵上了山，被山里的夜晚吓破胆的李聚果断上树喂了一宿蚊子，第二天在山林里晃荡着乱吃蘑菇试验自己的百毒不侵之体时，却听到了熟悉的怒骂声。
循声赶到一看发现那个老人正呼哧带喘地与一头似猫似狼的野兽对峙，他纠结了两秒钟后还是大喊一声，被吓了一跳的野兽猛地回头，下一秒老人手里的猎刀就趁机甩进了它的脑壳。
于是李聚和老人就互相搀扶着下了山。
老人给被树枝灌木祸害的衣不蔽体的李聚找了身衣服，和自己身上干练的皮子不同，是布衣。后者见老人拿它压箱底便多嘴问了句是不是您年轻时穿的，老人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抿着嘴什么都不说。
但这个名为巴恩的老人其实很健谈，只是不愿意说真心话，喜欢满嘴跑火车，干完一天活的茶余饭后，一老一少光靠闲扯淡便能打发很多时间。
“您说周围有村子，那您咋不住到村里去？山上那么多野兽，一个人多危险啊。”
李聚回想着昨天和老巴恩的对话，他已经知晓老巴恩是索利克山的猎人，和周边村落里的诸多猎户不同，特立独行地离群索居在山脚下。
当时老巴恩没好气地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我一辈子靠山吃山，早就忘了如何耕种，进村不得饿死？”
老头说完屁股一扭就拎着锄头去侍弄房后的那块菜田了，可谓是说一套做一套之典范，让青年为之气结，他觉得真正的原因其实是村镇都归在领主的骑士老爷们名下，进去落户就要交田税柴税酒税巴拉巴拉巴拉，老头舍不得。
没错，老巴恩是个贪财吝啬的人。经过这些天的朝夕相处，李聚可以肯定这一点。
李聚曾在起夜时撞见老头蹲在猪圈里，一铲一铲地埋自己当天新卖的皮子钱，当时老头撇撇嘴没表示什么，但他还是担惊受怕了好几天，生怕老头用他那张擒虎搏狼的猎弓让自己背后连中五箭自杀。
一个月前有行脚商绕山寻路时经过老头家，出去瞎凑热闹的他拿了板车上卖两枚铜币的洗碗巾，掰手指头合计了半天后撂下一句“太贵”就欲回屋。感觉自己受到了极大侮辱的行脚商们仗着人多，用“摸都摸了你就得买”的理由欲强卖，老巴恩大怒，挥舞着老当益壮的砂锅拳三下五除二就让他们躺了一地，扒着门的李聚只有呐喊助威的份儿。
“太贵？太贵？！两枚铜币啊，镇里集市一支花都要五个子儿，少年你来评评理…”爷俩把躺尸的行脚商搬上板车打算让他们从哪来回哪去时，其中一个眼含热泪攥着李聚的衣角不撒手。
老头听了老脸一红，兀自嘴硬：“哼！一块烂布也配换真金白银么！黑了心了，这东西就该是别的货品的搭头！”
两个铜币尚且斤斤计较，那些皮货店是怎么忍他几十年的？
李聚的浮想联翩被一阵“哼哼”声打断，两头黑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吃完了扔进去的那一捆，正把鼻子伸出猪圈栅栏，卖力地够自己手上剩下的猪草。
他长叹一声，轮圆了胳膊把草捆子扔进了猪圈最里侧，见两头猪撅着屁股去追更觉得凄凉。
这不对吧？别人穿越的标准开局都是魔王城大统领，天命勇者圣剑使，最不济也能混上一栋洋馆加一堆娇滴滴笑盈盈的女仆。
而自己穿越就是猪圈开局，没有任务树，没有系统。老巴恩已经认定自己这辈子的人生意义就是帮他养猪。
我大机缘呢？把我当使魔支使的傲娇美少女呢？
阿丽斯你在吗？
末日三问后，李聚唉声叹气地坐到院子里的制皮架前，拿起一旁的刮刀给架子上的兽皮褪毛。
这玩意像是个放大版的画架，不过中间夹的不是纸而是皮。生皮在剃掉毛发后泡进石灰水里，最后擀成熟革，跟着老巴恩学了一个月的李聚正在熟悉这套工序，俨然成了个入门级的皮匠。
老巴恩照例去巡山了，正是野鸡满树林扑腾的时节，他每天都有收获。如果自己不在他回来前擀完这张皮，因为满载而归而趾高气昂的老头肯定会发脾气。
相信老头能够容忍一个人住在他家吃白食，不如相信那两头黑猪能减脂。
装着烂毛与石灰石的麻袋堆在制皮架旁，散发着又腥又臊的怪味，像是有腐烂的东西丢进火里烧焦了。短短数月就从闻见这味道就呕吐变成若无其事地坐在垃圾堆里干活，不得不说自己的适应力还真强，李聚感叹道。
如今他已经基本不怎么想前世的事情了，初来乍到那几天还因为没有电子设备、没有菠萝包轻小说而在半夜时分抓心挠肝，但现在，没心没肺地凑合着活吧。
好歹也混了个见义勇为的烈士死法，对得起那淤泥一样的半辈子了。反正那边也没人牵挂他，所以他也不打算庸人自扰了。
他专注地刮下一绺又一绺毛团，看着它们轻飘飘地被风吹得满院子都是。这种东西再怎么归拢打扫也会有遗漏，乘着风躲进落叶堆和瓦罐里，或被一老一少两双大脚踩进尘土。
“喂，皮匠！”
来到这个世界的我也会成为这些毛团，名不见经传地孤独终老吧。
今日的风儿，真是喧嚣啊。
“皮匠！你的耳朵是有毛病么！”一阵粗犷的大嗓门带上了些恼怒的意味，猛地打破了李聚恶心的自怜自艾。被吓了一跳的他像那头猫狼似的扭头循声朝院外望去。
然后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一架富丽堂皇、装饰豪华的马车不知何时停在了院子外，一个金发白裙的少女正下了马车，用手势制止了想要上前为她垫脚的马夫后，自己走上前推开那扇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的、低矮的篱笆门。
少女有着惹人爱怜的美丽脸庞，身着白裙上的每一道蕾丝垂饰都精雕细琢。白袜包裹着她柔嫩白皙的小腿，一双锃光瓦亮的小皮靴毫不避讳地踩在了院子里的尘土上。
李聚的视线越过少女小巧的肩，停留在向在院子外的马车上，他发现自己的喉咙在收缩，只能张着嘴发怔。
这姑娘就不该出现在这儿，不该出现在自己这个喂猪擀皮的破落人面前。别说这栋山脚下的小砖房，就连周边最富庶的村子都找不出一处能配得上那辆停在篱笆墙外的、套马因为动物腥臊而嫌弃地打着响鼻的马车的马厩，那个斜着眼睛瞧自己的马夫身上的衣服都干净柔顺得像是锦缎。
她就该出现在帝都那些王公贵族的宴会上，巧笑嫣嫣地举着酒杯。如果是在地球上，这副光景就是一位尊贵无比的千金大小姐活生生地从轻小说中走了出来。
看着她径直走到自己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李聚只感到嘴里一阵发苦。对方身上那闪瞎自己24K钛合金狗眼的贵气要比阿丽斯后脑勺的佛光都强烈。她不在乎味道，没掏出手帕捂鼻子，也不在乎自己这个陌生人，她的白手套一定沾染了很多篱笆门上的灰。
——她的眼睛真美啊，皱眉鼓嘴地表露的娇蛮也被那海蓝色的眸子浸泡得多了一丝柔软。李聚抬头直勾勾地盯着少女，把手里的刮刀掉在了地上都不自知。
“我说——”
少女的声腔清脆得像是铃铛。见李聚发呆的猪哥像，她猛地上前两步弯下了腰。
“看够没？看够没？”
“！有…有什么能效劳的？！”垂在脸上的发丝有些痒，李聚差点仰到制皮架上，逗的少女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脸上显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本小姐是来找巴恩爷爷的，看来他没跟你提起过我呢。”她直起腰，打量着院子。
“找老巴恩？呃，不巧啊。他没在……”
“呣呣、我知道爷爷没在，他要是在的话现在已经出来见我了。”金发少女只是笑了笑，又朝着李聚靠了两步，水润的蓝眼眯成了好看的弯月牙儿：“黑头发和黑眼睛欸，好奇妙。那么，你叫什么？你怎么在巴恩爷爷家里哦。”
“……我叫鲁本，从剥骨荒原的另一边来，因为那边在和兽人打仗，我逃进索利克山里后碰到巴恩老爷子，被他收留了。”李聚挠着头起身答话，他发现对着少女那双纯净又活泼的眼睛撒谎是一件很考验定力的事。
三个月足够李聚编出一套糊弄人的说辞，他在村子里帮老头卖货时听皮货店里的人吹水，得知了翻过索利克山就能看到红水河主流，河对岸的剥骨平原再往北就是王国军抵御铁咬氏族的战线，周围不少城镇都被残暴的兽人烧成了白地。他发现那些城镇的幸存者是一个完美的出身，根本无从查证。
就连自己回去后装出一副为收留自己的好人掏心掏肺的恶心样子，向老头倾诉自己“决定隐瞒的身世”，敏锐的老巴恩听了后也只能将信将疑地点头。
当初听他们担忧地说其实索利克山离血肉横飞的战场不算很远时，李聚心惊胆战了一整天，当夜梦里全是那种会出现在咕杀漫画里的绿皮大只佬追在屁股后面，想把他的头盖骨当碗使……
不过他那晚因为噩梦而产生的异动反倒被敏感多疑的老巴恩误会成了是他与自己的谈话导致了晚上梦到当初兽人屠杀自己家园的惨景，第二天起早时还特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
于是，关于自己的来历，李聚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糊弄了过去。
“啊，抱歉。”
少女放轻了的声音拉回了李聚的思绪，她那双饱含歉意的蓝眼睛此时也像是一泓恬静的琥珀，与方才的古灵精怪简直判若两人。
“唉，没必要道歉。不过谢谢啦，其实没死在兽人刀下，也没被山里的野兽吃了，我已经很幸运了。”李聚决定无视心底涌现的欺骗少女的罪恶感，不然呢，说自己奉旨穿越？这个世界里火刑架可是很普及的，老巴恩与自己去卖皮毛的村子里都有一个，阴惨惨地立在中央广场。
“……你说没必要？还谢我？欸——如果我对一个做下人的道歉，他只会感激涕零地跪下来吻我的鞋子，而落落大方地收受本小姐的歉意的，你还是头一个喏。”
坏了！望着那双好奇的蓝眼睛，李聚心里顿时警钟大作，强忍着才没一下叫出声来。
mgj，在漂亮妹子面前一放松，忘了自己是个臭皮匠，口气像是她老哥似的！
话说一个明显是千金小姐的人屈尊降贵地来这儿吃灰是想干什么？她和老巴恩到底有什么联系？
“因为不知道你是谁啊——你叫什么名字？”
寂静。
金发少女瞪大了眼睛，李聚在脑海中狂抽自己的欠嘴。
鬼使神差地问出了那句话后，一滴冷汗便在李聚额头滑下。明明已经意识到自己是在作死，可看见少女笑盈盈的脸，不知怎地话到嘴边直接就秃噜出去了。他很担心这姑娘因为自己的不敬而勃然大怒，让那个闲得无聊正跟路过的野狗显摆肌肉的马夫把自己再丢进猪圈里。
“呣、要听的话——”
但少女接下来只是轻盈地蹦退两步然后站定，她褪去沾染了灰尘的手套，抬手用柔嫩如葱白的指头一撩发梢，令几乎遮蔽了正午日光的金色发丝闪耀在李聚眼前。
她的朱唇欢悦地张开，蓝瞳中亮晶晶地闪耀着光芒，娇小的身躯中散发出一股自信的神采。
“——那就竖起耳朵听好了、庶民！本小姐名为艾丽妮.沃肯斯托.塔曼德尔，乃是翡翠公爵、陛下亲封护民骑士兼翡翠领统御者之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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