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房间里，烟头的火光忽明忽暗。
冷风从窗口吹入，室内气温很低。床上无比凌乱，被褥，水泽和奇怪的粘液到处都是。
秦堪的脸色很疲惫，他叼着烟坐在床上沉思，身边的诺玛因为太冷而紧紧抱着他，两腿间还挂着晶莹的拉丝。
掐掉烟头，秦堪用力抹了把脸。他的心里很清楚，这个时候他和诺玛的关系还没有去到那个地步......大概诺玛只是在利用他，或者说，单纯不想回到过往的生活当中。
跟着执行员生活总比在黑暗中不断杀人，被侵犯，某天被人杀死来的要好。
哪怕秦堪出现得如此突兀，突兀到正常人都会怀疑他是不是别有用心——他依然是诺玛的希望。
滴滴。
伸手摸索着，终于在地上摸到了被诺玛解下的腰带，上面还挂着他的电台。
电台的指示灯在间歇跳动，秦堪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凑近电台——
“071区执行员秦堪请求区域暂时接替管理。执行员......负伤，071区无人监管，请求支援。”
“总台收到，已派遣执行员至071区。执行员秦堪是否需要医疗支援？”
“不需要，也许我需要一点枸杞和鹿茸。”
“......了解，保重。”
把电台丢回柜子上，秦堪长长吐出一口气。是啊，他从来没有受过这么重的伤。
诺玛绝对不正常，他在心里暗暗想着，三年后那些激烈的战斗是因为她接受了改造，不再是人类了......那为什么现在会是这个样子？明明是人类，却表现出恐怖的力量和耐力。
想着这些，秦堪重新躺下。他太虚弱了，虚弱到就算被没穿衣服的少女搂着也起不了反应。
睡吧......明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太累了。
于是在闭眼的瞬间，秦堪进入了梦乡。
......
......
秦堪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他们说，当你见过了足够多的死人，它们在梦里会变成梦魇攻击你，质问你为何要看着他们死去，为什么不救下他们。
然后这些梦魇开始把自己的死归咎在你的身上。
“你是执行员......你没有救下我们......你看着我们死去......都怪你......”
这些呢喃环绕在秦堪耳边，如此噪杂。
但今晚他没有看到这些人影。他看见了一只三花小母猫，她的叫声很嗲，她的身躯很瘦弱，蹲在食盆边上等待着行人的投喂。
本来应该是有一个老伯定时往食盆里放下猫粮的，但某一天老伯死了，这只小母猫要准备独自面对寒冷的冬雨。
大部分野猫都没有挺过那段难熬的时期。
“我要去工作了。”
“什么工作？”
“看墙内的监控录像。”
在朦胧的梦里，他似乎牵着一个小女孩的手，约莫六七岁的样子，穿着小学淡黄色的校裙，背着粉色的可爱书包，走在商业街成列的玻璃橱窗旁。
那是个繁华的地方，而且秦堪知道，那里的夜晚和早上是一样的，它没有无序的时段，人民过着固定的生活，也没有高墙围起城市，他们甚至能坐飞机飞到很远的地方度假。
他已经不止一次梦见这个地方了，但他心里很清楚，当他醒来时他将什么也不会记得，这些梦会像从来没有发生过那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墙内？我们在墙外吗？”
“嗯。”他牵着她走过积水的路面，太阳很大，在急匆匆走到街道另一边后他赶紧把她带到了树荫里。
“墙内是指什么地方呀？”
“那是一个地下空间......很大，非常大，有几个城市那样大。那里有人造的天空和太阳，有人造的风和雨，而里面的人们永远也离不开高墙。”
“不能坐飞机出去吗？”
“那是禁止的事项。没有人能离开那里。”
空气沉默了一会。
他们牵着彼此的手，午后的阳光十分慵懒，暖洋洋的，小女孩舒服得眯起了眼。
她看起来十分快乐，几乎是无忧无虑的模样，仿佛世间所有的黑暗和悲伤都与她无关，也不会降临到她身上。
但他清楚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作为被‘净化’抚养成人的弃儿，他们背负了必然走向的宿命。
那是为了全人类。
那是为了在末日之前留下携带良好基因的人类。
但他不敢开口。每次看到小女孩的笑靥，他都会感到一阵揪心。他带着她长大，最后却要亲手把她送进那个地方......哪怕嘴上说着之后一定会重新相遇，记起彼此......他知道这只是安慰自己的话语罢了。
他大概再也不会遇到她了，那个每天向他跑来，一摇一晃的身影。
五年过去了，小女孩迎来了毕业典礼。但也就在同一天，如同恶作剧之神混账的玩笑话——他手里拿着公司给他的文件，站在学校礼堂外，等待着典礼的结束。
很快，她出来了，捧着毕业时朋友送的花束，在阳光下向他跑来。她长大了，已经是准备念中学的年纪了，可她的命运也在这一刻和所有人的擦身而过。
“我们要走了。”
他比想象中的要平静许多，只是打开文件夹，“我们要......进入高墙内了。”
“现在？等等，我们......为什么？我们不能留在地面上吗？他们......他们为什么不用去？”
“为了全人类的福祉。我们被公司抚育成人，也是时候做出回馈了。”
“可是，可是你说过进入墙内后我们会失去一切在地面上的记忆......”
“只要再遇见一次就会想起来的。不用担心。”他踏前一步，把她紧紧抱着，“相信我，好吗？等到一切完成，他们会把我们接回地面，到时候什么都想起来了......哈，刚好你也到了念大学的年纪，一切都刚刚好呢......”
“嗯，我相信你，哥哥。”
那一天他们没有坐公交车，而是坐上了黑色的轿车。当轿车经过那条熟悉的街道时，他看见了三花小母猫的尸体，孤独地躺在冷雨中。不，这个时候她已经不是小母猫了......她挨过了许多个冰冷的冬雨，最后倒下了，这是她作为流浪猫必然遇上的终点。
很快，轿车开进了一栋大门紧闭的建筑里。穿黑西装的公司职员拉开车门，示意他下车。
“城墙里见。”
他知道自己挤出来的笑容很难看。他轻轻拥抱了她，然后转身离去。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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