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应该是已经死了的。
血衣裳特制的纳米毒素会把他身上所有的芯片和零件瘫痪，根本没有修复的可能。作为针对了他好几年的对手，血衣裳比任何人都要了解他。
但为什么他会感到这么平静？仿佛是必然到来的宿命。
他知道维利亚城会走向某个终点，爆发大战，所有势力在冲突中踏入毁灭。他也知道自己不愿意见到自己守护的一切归作虚无，因此和老对手同归于尽似乎是最好的结局了。
“大叔，我喜欢你。”
隐约间他听到有人这么说，那句话不断回响，在灵魂某个深邃的角落荡起涟漪。
喜欢，是什么意思？
还是说——只是在这罅隙里，两个孤苦无依的生命相拥而泣。
......
......
他们说，在维利亚城无法越过的高墙外，是已经陷入死寂长达五十年的废土，没有一点生灵的痕迹。
他们说，病毒爆发后幸存的人类在神明的指引下建立了维利亚城，但鱼龙混杂的情形也让这最后的避难所变成了地狱。
于是智人协会出现了，在这个夜晚彻底陷入无序和疯狂中的城市里，由高官，英雄和财阀组成的‘智人协会’维系着市民心中最后的一抹理智。
英雄，是什么意思？
还是说——只是在这混乱里，做着能让一切重回正轨的美梦。
......
......
[检测到重要原生人类死亡]
[时流机启动]
[世界线延展偏差，开始自然引导修复]
[平行时间线开启，设定：死亡时间三年前]
[拓展完毕，重要原生人类编号030818已苏醒]
......
......
昏沉中，秦堪不禁想起了血衣裳。
她似乎不会老去，在某个时间点当她接受改造成为了仿生人之后，就再也不是人类了。
她不应该拥有人类的情感的，可是她却对他说出了那种话。
“大叔，我喜欢你。”
为什么？
秦堪无法理解这一切。他曾经极力想要专注于自己身上，以男爵的身份活着，成为维利亚城最强的庇护者之一，让无辜的市民在黑夜中也不用担心毙命。
血衣裳。
但他无法忘记这个女孩的笑容，她像一个活生生的人类，似乎某些难以言喻的情感正在挣扎着想要从芯片和系统中钻出来。
第一次遇到血衣裳是五年前的一个雨夜。
飘零的细雨，不见光的天空，闪烁的路灯，积水的行人道。
叼起一根烟斗，青烟徐徐。
他如常在夜幕下行走，快速穿梭于小巷中，雨珠顺着帽檐和风衣缓缓滴落。
毒贩，人贩子，变态杀手......这些人都在和他打照面的瞬间变成了死尸。
那时的他还只是个普通人，拿着最低等级的协会执照和家里留下的左轮手枪，卑微地处理着自己力所能及之事，希望能不愧对因为救人而死的父亲。
然后她出现了，静静地站在黑夜里，穿着层层叠叠，色彩斑斓的洛丽塔，稚嫩面庞上挂着茫然的表情。
如果不是她右手握着的尖刀，大概所有人都会以为她是一个迷路了的富家千金。只不过，小巷中横七竖八铺满地上的残尸和她手上淌着鲜血的尖刀，都在昭示着这是多么惨烈的一场屠杀。
“你是谁。”
“我吗？我是诺玛。”
她的声音比想象中的柔软许多，和没有成熟的小孩子一模一样。
“这些人都是你杀掉的？”
秦堪举枪对准女孩，不知为何他的心里有些发怵。
小巷里的血腥味很浓，在狭窄的空间里聚集而无法散去，宛如通往地狱的道路。
“诺玛是杀手。”她轻声说道，“你是来阻止诺玛的吗？”
她举起尖刀，微微弯腰，看向半张脸藏在围巾下的他。
“我是智人协会第三级别执行员秦堪，维利亚城南部071分区是我的管辖范围，你触犯了非法杀人及违抗执行员命令的条例，现在依法对你进行逮捕。”
沉默片刻，秦堪又补上一句，“你可以选择反抗，逃离或者——”
“诺玛会杀死所有看到诺玛的人。”
小女孩反手握刀，稚嫩的脚丫子踩在血水中，那红色的瞳孔如此诡异而美丽。
没等秦堪说完，她骤然发力，似乎在赌秦堪开枪的速度不会比她快。
蝴蝶结在空中飘荡，长发飞舞。
砰！
清脆的枪响回荡在小巷里，在枪声接连不断的夜幕下如此不起眼。空中炸出一大蓬星火，女孩的尖刀脱手而出，轻飘飘地落在了远处。
枪口还在冒着青烟，秦堪侧身站立，脸色如常。松手，弹巢转动，击锤大开着，只要他再次扣动扳机，女孩就会死在冰冷的夜里。也许某天这位不知名杀手的尸体会在这里被人发现，清洁人员会皱着眉头把它们收拾干净，丢进焚化炉，从此灰飞烟灭。
“我再重复一次，停下，接受检查和逮捕。”
食指轻轻压下扳机。
小女孩站在那里，离他不远。透过佩戴的智能眼镜，秦堪确信对方没有接受过改造，身上也没有其他武器了。
现在他面对着的，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女孩。
“现在双手抱头，趴在地上。”
“你想对诺玛做色色的事情吗？他们经常叫诺玛趴下。”
“不，我需要逮捕你。他们？他们是谁。”
“是喂养诺玛的人。”
粗略清点了一下地上的尸体数量，十三具，全部穿着制服，其中不乏接受过改造，持有枪械的壮汉。这个小女孩是什么来头？一把尖刀，杀掉了十三个全副武装的士兵？
“你隶属于什么组织。”
“极限，先生，她是极限组织培育的学员。”
冷不丁的，另一把声音响起。
秦堪猛地抬头看向身侧的屋顶，那里不知何时竟然已经站了一排人影，他们有些手里拿着长枪，有些空着手，但背后伸出蝎子一样的倒钩，也有些人的手是钩子的形状。
“你是智人协会的三级执行员吧，先生。”
其中一个人影在哈哈大笑，“我们无意和智人协会作对，这次是诺玛自己跑出来的，我们深表歉意。回去之后我们会好好惩罚她的，执行员阁下可以完全放心。至于那些人。”他指了指地上的尸体，“他们本就是该死之人，就算诺玛没有杀了他们，大概你也会动手。谁动手都是一样的，不是么？”
秦堪看了眼尸体脖子上的纹身。
那是‘基尔科扎’的成员，以贩卖人口为主要经营的组织。这些死人估计是基尔科扎的军队。
“那么，后会有期咯。”
他们抛下绳索，把诺玛缓缓拉高。后者抿着嘴，脸上没有表情，但眼中却噙满了泪水。
秦堪知道自己无能为力。他不算强大，要是在此时出手，必定会死在乱枪中。
我不是圣母。
他试图在心里和自己这样说。
她是一个杀手，性命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没有杀她，甚至算是我的失职。
他看着诺玛消失在房顶上，直到完全不见，那些人把一只手搭在她肩膀上，另一个人牵起她的手，对着秦堪笑了笑，转身消失在更远的小巷里。
最终只剩下秦堪一个人站在成堆的尸体前。
他把手枪收回到枪套里，按下随身电台按钮。
“执行员秦堪，坐标071-1037，需要生物清洁人员。高危武装人员向坐标点以北逃窜，请求二级或以上执行员增援追击。”
电台发出滴滴两声。
秦堪沉默片刻，不知为何诺玛的面容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维利亚城的夜晚，是一片彼起此伏的喧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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