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夫人坐下之后,抬头环视四方,自有一股威严,有胆小的男人,还不敢和她直视。
她看一圈,突然微笑:“广东的曹老板,今年好像没有来?”
人群中马上有人长叹:“老曹去年冬季跑日本出事了,他的伙计不耐冻,在船上没做好保暖,途中遇到极寒天气,冻死了一拔人,没了水手,船就在海上漂零,后来有其他船遇到他们时,船上的人都活活冻死了。”
“这老曹,严冬的时候跑日本干嘛。”
“他想赚大钱,生丝到那边,一翻十倍呐。”
“我见过卖二十倍的。”
“那也要靠运气,不会次次如此。”
四周你一言我一语,都在喃喃。
丁毅仔细的听着,看来严冬季节不能往日本跑,一时有点担心阮思青。
他想了想,阮思青十一月出海,到福建广东时,加上沿途采购和挖工,大概要二月份,再回头,嗯,还好,回头时,应该是三月份,进入春季了。
如果福建能遇到郑芝龙或有人提醒他,阮思青冬季应该不会往日本跑。
再想想,阮思青之前和阮方龙在海上跑了很久,应该有经验。
徐夫人听大伙在吵,缓缓一抬手,众人纷纷安静下来。
“多谢各位掌柜一直以来都支持我们徐家的生意。”她缓缓道。
她话说和丁毅一样,比较慢,字正腔圆,吐字清晰,也带着浓浓的感情。
“和诸位合作多年,我们徐家也受益非浅,得到大家很多帮助。”
“我先代表徐家,谢谢各位了。”
徐夫人说着,起身,对大家浅浅一拜。
人群又热闹起来,我们要谢谢徐夫人才是。
多谢徐夫人给我们赚钱。
希望我们能永远合作下去。
大伙纷纷在叫,丁毅却听出不同的意思,徐家这是,想涨价了?
想想也是,她徐家卖出生丝,你拿到日本就赚五倍十倍,甚至二十倍,换成是我,估计也要涨价,会不甘心。
果然,徐夫人突然语气一转,表情也凄凉起来:“最近我大明朝天灾人祸不断,先有后金建奴扣京,又有陕甘发生民变,到处都在打仗--”
众人听到这里,脸色齐齐一变。
徐夫人声音更难过了:“今年年蚕桑皆有病害,产量大减,用工也越来越贵--”
她话没说完,人群中有人站起来:“徐夫人你直说吧,明年什么价,咱们都不是外人,大伙一起讨论讨论。”
“以前你帮过我们,我们自然也会帮着徐家。”
就是就是,四周有人附合。
丁毅嘴角一抽,这站起来的人,肯定是托,拿了徐家的好处,率先表态。
这招是丁毅常用的,一眼就看出来了。
徐夫人闻言,微微点头:“多谢伙伴们支持了,妾身与族中长辈商议后,决定明年生丝价格,上涨----五成。”说着竖起两根纤纤玉指。
生丝一般是五十两银子一百斤,徐夫人说涨五成,就是要七十五两银子一百斤。
和卖到日本五倍十倍比,好像也不是很贵。
当然了,前提是,你拿到后,能高价卖出去。
还有人生丝卖不出去的都有。
丁毅是运气好,出海的这一年里,正好是郑芝龙几乎打败了九成的海盗,统一了海面,又投靠了明朝。
他要早几年,海面上就是大乱。
你有生丝,有时也未必能卖出去。
但这不并代表现在没有海盗,只是海盗没有以前猖狂了,也没有以前多。
徐夫人说出五成后,现场好多人沉默。
必竟能以五倍十倍卖出去的人很少。
大部份人都不跑日本,直接卖给荷兰人,或葡萄牙人。
丁毅这时抬头看向那个托。
果然,那托摇头晃脑的道:“一下子涨五成,是有点多,但是明年产量如果减少了。”
“卖到日本,还是能大赚一笔。”
有人马上道:“我从来不跑日本,只卖给荷兰人,最多卖两倍呀。”
以前五十两进价,卖一百两,能赚五十,现在卖一百两,只能赚二十五,那就赚的少了。
还有人船少,船小,一次进货不多,本来利润就不高,再提五成进价,自然更不乐意。
其他人这时都不说话,室内突然有点安静。
丁毅想了想,终于缓缓开口道:“徐夫人身为女子,主持这么大一个家族也不容易。”
“徐家上下几千人要她养着呢。”
“这样吧,我先表个态,我没意见,明年我想要配量五万斤。”
嘶,全场倒吸一口冷气,所有人不可思议看着他。
五万斤绝对是超大量了,一般商人都不敢进这么多。
虽然赚的多,但万一出事,赔的也多啊。
徐夫人很意外的看了眼丁毅,大概没想到丁毅也肯配合做托。
她美目眨了几下,微笑道:“多谢丁掌柜的支持,但是我们徐家的规矩,每家上限是五千斤。”
她们徐家,要雨露均沾。
丁毅微笑,也不说话,反正他先表个态。
见丁毅这么说,人群中有掌柜道:“我想问下,徐夫人,是不是后年,也是这个价?”
“后年的价,明年说,这是明年的价。”徐夫人淡淡道:“你们和我们徐家做生意,有的做了几十年,我们什么时候,乱涨过价?”
很多人纷纷点头,以前收成不好时,徐家是涨过,后来又降回来了,看来,今年的确是不好。
“好,那我还是要两千斤。”有人很快表态。
“老朱,两千斤够么?”边上有人问。
“船小,我还要装别的,够了。”老朱摇头。
他做生意,从来不把鸡蛋装在一个篮子里,万一生丝暴跌怎么办?
而且生丝很占空间,两千斤生丝能装四百料商船装八分之一还多,所以很多商人都不敢多装。
“我也还是原来的,三千斤。”人群中另有人道。
“老周,你不是跑日本的吗,听说日本很赚钱的?”
“屁的,今年好不容易跑过去,当地幕府不收了,平户也不收了,娘的,码头上积满了生丝,有了五十进货,八十就卖了,差点亏本。”
“今年这么惨?”有人惊叫。
“今年特别惨,一言难尽。”
丁毅在边上嘴角一抽,似乎今年是他垄断了幕府和平户的进货,现在明人想卖,可能要卖到长崎去,那边更远,更是危险,不由会心笑了。
接下来众人纷纷表态,有要两千,有要五千的,边上那小侍女拿着笔和纸记着。
最后她脆生生的道:“我念一遍,诸位老板看看有没有问题,没有问题,一会就按这个签画押--”
“济南卫老板,生丝五千斤---”
“福州朱掌柜,生丝三千斤---”
现场二十一人,共需生丝70斤。
他们定好量后,签字画押,确定数量,付定金,明年徐家就按这个产量,各家就在来拿。
如果到时不来,就没收定金。
徐家如果不这做,万一生产多了,没人要就要亏钱,生产少了,不够,也会觉的亏。
徐夫人等大伙确认一遍后,就缓缓站起身:“晚点自有人过来送契约,各位照例下定金即可。”
“妾身身体不适,就不奉陪各位。”
“请各位玉香院尽情玩耍,所有开支,都算是我们徐家的。”
“多谢徐夫人啊。”人们纷纷大笑,感谢。
有人已经开始讨论这里某个小娘的功夫如何了得了。
徐夫人微笑点头,起身就走,看到众人脸上那种奇怪的笑意,她眼中闪过一丝鄙夷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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