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闹剧结束了。
当人们带着劫后余生的心情走到外面来时，他们都感到悲痛无比。
往昔整洁漂亮的街道已经消失不见，石砖碎裂，使得道路变得坑坑洼洼，被折断的路灯倒在马路上，漂亮的玻璃窗也被打碎，玻璃渣撒了一地。
被烧过的房子焦黑一片，虽然还未坍塌，但是恐怕也不能再住人了。
受伤的冒险者们步履蹒跚地走在大街上，会治疗魔法的魔法师们会主动上前去帮他们疗伤。
但好消息是，不会有比这更糟糕的事情了。
当与走散的亲人重新相拥时，当最珍重的东西还在床下完好无损时，你就会明白上面这句话的含义。
由于威斯顿良好的公共反应措施，所谓伤亡基本上都是受伤的人，有运气的成分，也有可能是龙的潜意识不想实行毁灭。
当市政厅的统计完成后，人们发现在这场袭击之中失去生命的人只有流浪者罗伯特。
他死在一棵枫树底下。
这位可怜人是一个瘸子，不治之症让他的眼睛近乎失明，每一天都要在全身的疼痛中度过，他的病甚至剥夺了他的睡眠。
他忽然出现在威斯顿，没有带来一点背景与波澜，人们不知道他过去经历过些什么，但想必是美好被撕碎的心伤。
十多年的相处让大家都习惯了这位寡言而乐于助人的好人罗伯特，他常常坐在那棵枫树下，靠着它聆听街边的喧嚣。
人们会伤心他的突然离去，但更多的是对他的祝福。
他看不清楚。
他是没有意识到危险，还是明明意识到了却选择等待？
对于他来说，也许死亡才是一种解脱吧。
重建工作也被提上了议程，人们还需要鼓起干劲修复自己的家园。
而在城市远郊无人的稀疏树林里，这场袭击的罪魁祸首还在为自己辩护。
“......”
“......”
四目相对，小眼瞪着大眼。
银龙示弱地匍匐在地上，有些紧张地发抖，刚刚那道染白世界的魔法直到现在都让它心有余悸。
那是什么？魔法真的能做到那种程度吗？这种事情我从来都不知道啊！
作为一只才两百多岁的龙，它完全不知道奥术级魔法的存在。
呜呜呜——外面的世界果然好危险，早知道就乖乖听母上大人的话，躲在山里不要出来。
它现在后悔极了。
以为找到了一个睡觉的好去处，便在一个面朝着蓝色湖泊的山洞里睡着了，没想到居然会发生这种事！
但是！
银龙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看向面前的人。
闪耀光泽的银发，质感看上去比自己的鳞片还要好，要是...要是能和鳞片碰在一起的话，会不会发出比黄金钻石更悦耳的声音呢？
唉嘿嘿......
眼睛好像紫宝石啊——
水灵灵的，让龙移不开视线。
亮晶晶的东西一下就让年轻的龙心神荡漾起来，沉醉其中甚至连恐惧都忘掉了一多半。
谁会把它们的主人和那个大魔法联系在一起呢？
“嗯？”
紫色眼睛的主人眼神突然变得凌冽起来。
咕——完蛋，生气了！
它一个前冲下跪：
“非常抱歉，不小心冲撞了您！”
有些生硬的发音，这龙说的居然还是古精灵语？
她感到很诧异，一时间也没有接上话。
这一段沉默可让银龙的心七上八下。
完了完了。
它回想起母亲曾不止一次叮嘱过它，在天上飞的时候一定要离那座岛远远的，千万不要靠近它！
原来母亲说过的话都是真的！
对不起母上大人，没听您的话是我的错，叛逆也是我的错，离家出走都是我的错！
求求您快点来救救我吧！
就在银龙在内心咆哮时，面前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的少女终于说话了。
“你想说的只有这个？”
唉？人类语？
哎呀~真是水晶一样的声音呢~
啊不对！
它赶紧甩甩头，毕恭毕敬地说起人类的语言：“孤不知道天之岛是您的领地，恳求您的原谅。”
“一点认错的态度都没有，到这个时候了还敢自称孤？”
可是...可是母上大人不是说人类语里只能自称“孤”的吗？
噫！
看见她愠怒的脸银龙赶快低头认错。
“对不起！！！”
这头龙毫无威严地在地上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刚才呼风唤雨的气势一点儿都没有了。
要是没好好道歉的话说不定会被灭口！这时候谁还管什么像不像龙啊！
不过，它的本心也是不想随便伤害威斯顿的大家吧，要不是幻术的影响，这头蠢蠢的龙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说到底也有她的错，想到这儿，她叹了一口气。
“光跟我道歉有什么用，你应该向城市里的人们赔礼道歉。”
“可是......可是......”
人太多了啊！它想说，低头绕起了爪子。
“怎么，你还放不下龙的高傲吗？”
“才不是！”
银龙都快哭出来了，那么多人，这是要把自己攒了那么久的财宝全部交出去啊，这不是要它的命么！
不过要是不这样做的话，她肯定不会原谅自己的。
纠结了许久，在少女的注视之下，它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低声答应了。
“这才对嘛。”她伸出手摸了摸银龙的脑袋，龙的鳞片冰冰凉凉的很舒服，比起身上坚硬的鳞片，头上的要柔韧许多。
明明是幻术的错......
“之前孤......”
犹豫了一下，它还是说起了精灵语。
“我还想来找你帮我彻底解除掉幻术的......”
银龙变得委屈起来。
“可是我在岛边飞了那么久却没人理我......”
“唉？原来是这样吗？”
她严肃的眼睛飘到了一边，“对不起啦，我还以为你是故意在吵我。”
“不过，”她说，“我知道你也是身不由己，但自己犯下的错还是要亲自弥补才行，就算是故意的也要。”
“会好好弥补的...”
它小声嘀咕着。
这样一来，自己就什么都没有了。
可是还有一个人不知道怎么弥补。
银龙又悄悄看向这位少女，发现她的视线挪到了上空。
是什么？
它抬起头来，看见一只青鸟落在了树枝梢头。
“天青！”
她看起来很惊喜。
“谢谢你当时出手帮忙。”
一个空灵的声音忽然出现在她和银龙的脑海中。
“不用谢，反而是我要谢谢你帮我从幻术中清醒过来。”
原来天青是直接用意识来和其他生物交流的。
“至于这只银龙，希望你有在认真反省自己。”
那场战斗中天青的羽毛掉落了不少，外表现在看起来都还有些凌乱。
“真的非常对不起！”
“念在你也是被幻术控制，此番也不怪罪于你。”
天青说起话来很平和，但也充满威仪。
说是不怪它，其实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吧？说完这一句话后天青便把银龙晾在一边，再也不理它，而是和少女交流了起来。
做了错事的龙是没有主动发言权的。
于是它就被排除到对话之外了。
......
天空微蓝之处，青羽留归之所。
天青很少主动和人交流，因为风会吹走所有隔阂，只留下心与心面对面。
“天青，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你要比书里写的好看很多呢。”
“谢谢你的赞誉。我们是风之神的信使，所以才会隐居于天空之中。”
风之神？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她一直有一个问题迫切地想要知道。
“那么天青有见过神吗？”
“也许大姐和二姐曾经有见过吧，我是三姊妹中最小的一只，所以还从未为风之神大人送过信，甚至连这个使命都是二姐告诉我的。”
天青的语气中也带着一些遗憾。
“这样吗......”她失望地垂下了眼睑，看着铺满枯叶的地面。
“冒昧地问一下，天青现在有多少岁了呢？”
这个问题让天青仔细想了想。
“一千两百年？也许是一千三百年？我也记不清，反正是很久了。为什么你想要面见神明呢？哪怕是风之神大人，也无法实现人们所有的愿望。”
她抓住了自己的衣角，轻声说道：“我只是...想问几个问题而已。”
天青看着她，许久还是体会不到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它打破了片刻的沉默。
“我有一份礼物想要送给你。”
天青扑扇两下翅膀，让轻柔的风卷起一支青色的翎羽。
她用双手接过这支修长而美丽的羽毛，它很独特，一眼就能看出其非凡之处，沁人心脾的魔力让她低落的心重新浮上了水面。
“要是有一天你困于心锁，便在旷远的天空呼唤我的名字，那么无论多远我都会来到你身边。我会寻找风之神的影子，到那时，我愿为你捎上寄给神明的信函。”
这不是承诺，而是誓言。
天青张开翅膀飞起，让苍穹之下所有的云和风来见证，地上的枯叶被卷到天空之中，哗啦哗啦唱起了祷词。
“风会为你指引方向，便随着它自由地前进吧。”
青色的身影就像风一样，来无影，去无踪，慢慢消失在天空之中。
“再见。”
她在心中默念道。
这一天的故事又要结束了，她还是没有找到想要的答案。
不过，总不是在原地踏步。
她转过身，打算回家去。
“等一下！”
“唉？！”
一个巨大的银色脑袋凑过来，直接往她怀里钻。
“你、你干什么！”
她用双手推着银龙的头，奈何比力气完全不是它的对手。
“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拜托你就让我亲自来赎罪吧！！！”
“你...别、等一下！”
她一步一步往后退，一直被银龙逼到靠在树上。
“拜托一定要答应我！我已经没有去处了！”
别以为带着哭腔就可以为所欲为......
等下、等一下、把我衣服弄脏了！
“好啦！我答应你就是了啦！”
她无可奈何地叫道。
听到她的答复，银龙马上停下了动作，往后退了两步。
“真的吗？”
它问。
她整理好自己被蹭乱的衣服，然后抬起头来。
“真的......”
“......才怪！”
她不需要银龙的自由，毕竟银龙对她又不亏欠什么，反而是因她引起的一系列事情影响到了银龙。
“......所以说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吧。”
“我真的没有地方可以去了啊——要是再被人类发现了，他们说不定会杀掉我的！”
说完银龙就又贴了过来，一直哭诉这哭诉那的，就好像它被全世界抛弃了一样。
“你干嘛呀——”
双手挡着这条又哭又闹的龙，这是......赖上自己了？
可是，要是一些国家知道了它的存在，说不定真的会组织人手去讨伐它，毕竟龙的全身都是宝贝，放到三百年前，龙的素材多寡可是国力的评价标准之一。
一想到是自己让本可以安心生活的银龙受到威胁，她就不好意思拒绝银龙的要求。
反正自己好像也不会吃亏，就答应它好了，还可以多一个朋友作伴。
想到这儿，她只好松口。
“我答应你！”
“真的真的真的？”
“真的！”
她想推开快要贴到胸口的银龙大脸。
“你快让开啊，挤到我了！”
听到她的话，银龙这才退后一步，让她终于能从树之间的狭小空间中逃出来。
“那个、我们......要不要签一个契约？”
这条龙唯唯诺诺地说道，生怕她会反悔。
“你过来。”
她没好气地说道。
银龙小心翼翼地来到她跟前。
这条龙在龙族里面应该还算青少年，十余米的身长，还有张开后比身体略长的翼展，眼睛像是两盏小灯笼，她张开手臂刚好能抱住它的头。
闭上眼睛，在银龙的额头上留下了一个吻。
“好了。”
她放开了手，说道。
“这样就完了吗？”银龙挠挠头，“不用血来签契约？”
“我的契约就是这样，你现在可以自由出入天空岛喽。”
“可是......”
“你可不欠我什么哦？”
她伸手扶起它的脸颊。
“本来就是平等的契约，只要你愿意陪着我。要是有一天你想离开了，那么随时都可以走。”
“只不过，”她说，“希望你在走之前可以告诉我一声。”
要是彼得在这里的话，他也许已经很习惯这种感觉了。
魔女小姐就像一个神秘的水杯，偶尔会有寂寞从中溢出。
不过这是很好的，至少没有盖子盖住她，让一切都被锁在里面，不然杯子会破掉的。
......
“还有，以后不许再自称为‘孤’，人类语中也是有‘我’的。”
“孤...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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