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魔又消失了，我摸了摸自己的后背，一身粘腻的汗——再看了眼窗外，天还亮着，估计是下午一两点吧。那就干脆等到晚上再洗澡算了。我提起衣领抖了两下，凉凉的空气直往胸口灌进，我打了个哆嗦，放开自己的领口。
虽然有点冷，但我还是奋力把沙发挪到了开着的窗子边。
秋末初冬，黑夜来得越来越早，白天来得越来越迟。把手肘撑在窗台上，我的视线投向蓝天里飘着的几丝无厘头的云。
冷风把我的脑袋吹得冷静了些，耳边动听的询问声把我的心也给吹到了嗓子眼。
“你想出去吗？”
我被她突兀出嗓吓得抖了下，撑着脸的手一松，差点没把下巴砸在窗边。
“没有……为什么这么问？”我讷讷的开口。
恶魔乜我一眼，跟着我把两手撑在窗台上，支起下巴，嗓音微沉，语调七弯八绕地说了一句我听不懂的话。
感觉她现在的说话方式和之前给我取名的时候很像。
“如果一定要出去的话，”她回眸看着我，“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哦？”
恶魔似乎想起了什么让她感到兴奋的事情：“看我心情，什么都可以做到——只要我愿意。”
我看着她，日光从侧面照在她的脸庞，勾勒出一道细长的，流畅的曲线。恶魔的半边脸在日光下，半边脸隐藏在室内的黑暗中。此刻的她，仿佛被分裂成了天使和恶魔两半。属于天使的半张脸不时有发丝略过，在日光下亮闪闪的，不断扫过她的唇。笑意从她的嘴角溜过，沉默地融进属于恶魔的阴影中。
她的瞳孔里隐隐约约地浮现出深红色的漩涡，我失神地看着那双眼睛，好像在凝视一朵盛放的曼珠沙华。
恶魔什么也没说，我却能读出她眼神中的含义：
我可是恶魔啊。
——
恶魔把我从窗台上拎下来，没错，确实是拎。她本来想抱我的，但是两手刚架起我的胳膊她就停顿片刻，然后忽然松开了一只手，拉着我的后衣领在半空轻轻地晃两下，最后把我放到地面上。
“你好轻。”她坐在沙发上，却比我高半个头。
现在的气氛有些古怪，我担心说错什么话，于是闭上嘴，算是默认了。
她向我摊开自己的掌心，我犹豫着，一时不知道是否应当把自己的手放上去。
恶魔显然是经验极其丰富的猎人，她相当具有耐心地注视着人类的眼睛。从刚才开始，人类的视线就躲躲闪闪，大约是被吓到了。不过这有什么关系呢，在玩弄人心方面，恶魔一直是公认的顶级高手。她微微俯下身子，向面前的人类摊开自己的手心。恶魔在等待，等待人类的眼神逐渐软化，然后慢慢地靠前，把手指搭在她的掌心。
她再一次握住了我的手。
我看着恶魔的眼睛，它们已经恢复原来的漆黑，像能够吞噬一切情绪的黑洞，产生不可抗拒的吸引力。
——
我被恶魔牵到客厅，桌上放着一……桌上放满了热气腾腾的食物。
我呆愣了几秒，恶魔把我带到桌前的椅子，按着我的肩膀让我坐下。
看着一桌子的食物，实在有些无从下手。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餐具都放在了坐在对面的恶魔面前，我面前除了菜盘子什么都没有。
恶魔慢条斯理地从桌上拿起一对筷子，她的动作之娴熟让我一个反手使筷子的残废看得羞愧不已，毕竟恶魔可不是本地物种啊。她异常优雅地夹起一块淋了酱汁的牛肉，衣袖落下，露出一截纤细的皓腕。
身体微微前倾，恶魔把肉递到我的唇边。
我没吃，想跟她示意其实我可以自己吃东西。恶魔平静地无视了我的眼神交流，她的脸上绽放出一抹浅淡的笑意：“需要我哄你吃吗？”
我还是没张口，一味地去看她的表情，妄图从她的眼睛里找出那么一丝松动的痕迹。她并未表现出任何急切的样子，只是弯着眸看我，然后：“那就，啊——”
我一个激灵，赶紧把嘴边的牛肉咬住，一口吞进嘴里，希望对方别再用这种哄小孩的语气哄我吃饭了。
幸好恶魔这次没有无视我的眼神交流，她满意地弯一弯唇角。也幸好恶魔此刻不是坐在我旁边，如果是她的声音3D环绕立体声在耳边响起，不说头皮发麻思维爆炸，我绝对要直接跳起来。
熟牛肉配上酱汁，很嫩且不塞牙，味道确实很棒。我胡乱嚼了两口，然后把肉碎咽下。
恶魔又夹了一块南瓜，我也和先前一样乖乖咬进嘴里。
她似乎可以分析出我对某种食物的喜欢与否——比如我其实不喜欢吃南瓜，她就只给我夹了那一次，尽管就算她给我夹再多南瓜我都会吃下去的。
像这样简单的投喂动作持续了约四十分钟，我冲着她摇了摇头。
但是夹着菜的筷子依然抵在唇边，丝毫不动。
我看了她一会儿，默默地把菜吃下去。
……
不知道第几筷了，这次我没摇头也没说话，就把目光投到她身上以示自己真的吃饱了的诚意。
恶魔还是平静地注视着我。
“最后一口。”
我默了片刻，艰难地把东西填到嘴里。
恶魔终于又笑起来，她夸了我一句“乖”。
——
我开始觉得或许恶魔并没有故事里说得那么残忍狡诈，至少我碰见的这位恶魔女士的举止言谈都无可挑剔。她的优雅自若仿佛行云流水，她的气质浑然天成。
我在心底暗自摇了摇头，对自己狠狠地唾弃了一番。在面对一个完全不同于自己的智慧生物，就算我完全没有反抗之力，而对方也恰好对我没有恶意，也不代表我真的可以肆无忌惮了。
正当我思索的时候，恶魔微一抬手，桌上所有的东西都消失不见，白净的桌布重新变得整洁。
她步履轻盈地走到沙发边上，坐下，然后抬眸看向我，张开自己的手臂。
“Come on.”
……
恶魔啊恶魔，把普普通通的邀请也念出柔情似水般的千回百转。
我跟木偶似的一步步走到她面前停下，犹疑半秒，把手搭在恶魔的肩膀。
恶魔拍了拍自己的膝头，语调轻柔：“为什么不试试你的专座呢？”
放在恶魔肩上的手不自觉地轻轻扣紧，我还是不太习惯过于亲密的接触。内心挣扎良久，在恶魔无声的注视下还是选择慢慢坐在她的右腿上。我很自觉的半撑着身体，并不敢完全坐下去。
另外，恶魔好像十分擅长用这样沉静而无声的注视迫使我顺从。每次都是这样，并且每次我都听话了……我好像很吃她这套。
上方传来恶魔一声轻笑，我无端地紧张起来，她抬手摸到我的肩膀，然后在我的脖颈不轻不重地一扫，我一下子坐了下去。
“你……”我大约是有些急了，但是话才说出第一个字就被我生生憋了回去。
恶魔看着我笑，她伸手环住我的腰，把我整个人都抱进她的怀里。
我扶着她的肩膀一言不发。真的，这个姿势有够令我羞耻的。
但是接下来恶魔没有像之前那样饶有兴致地逗弄我，她只是抱紧了我，然后把下巴搁在我的脑袋上，不紧不慢地蹭一下。接着她有片刻的安静，我也相当听话地把头靠在她的锁骨。
鼻尖再一次充斥着恶魔迷人的异香味中，我的唇已然如亲吻那般紧紧地贴在恶魔微凉的皮肤。
等到我的身体已经完全适应了此刻大面积接触后，恶魔忽然动了动她的手。
我有些疑惑地抬起下巴，被恶魔按了回去。
她轻缓地哼唱起一首歌。
低低的，相比吟唱，更近似呢喃那样的歌声。
我听不清歌词，即使听清了我也听不懂。或许我无法明白歌词的含义，但我知道现在室内很静，冷白色的灯光也温柔许多。
或许这就是恶魔希望从我这里得到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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