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已死。
——《往事回忆录》
有几丝残光从天边的一角划过，在地面上洒落点点光斑。阳光照进废墟，照在了陶简白皙的皮肤上。四周寂静无声，只能听见陶清用勺子搅拌咖啡的声音。
陶简吃力地睁开了眼睛，然后吃惊地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两眼瞪大，不可思议地盯着陶清。
“我……我怎么在这儿？”
“我还想问你呢。”陶清把杯子放在一旁，“你这三天都去哪了？”
“三天？什么三天？”
陶清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陶简看了遍四周，是的，渗水的墙壁，腐败的酸臭，倒塌的楼房，这里是他和姐姐陶清的住处。可是，自己怎么会在这儿？自己明明被异星神教的那些神棍们给抓住，他们怎么会就这样放了自己？
陶简有些不知所措，可眼前的正是事实。
“我记得，组织给我下命令，让我去一家酒馆里接一个新成员，结果我在那里遭受了异星神教的伏击。之后的事，我便没印象了。”陶简说道，“他们和‘伏羲’是死敌，怎么会就这样把我放了？”
“不，可能不是你说的那样。”陶清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什么意思？”
“你照下镜子。”
陶简连忙起身，强忍住身上的酸痛，走到镜子面前。
阳光洒落这片废墟上。近些年来，东区的当局为了打击反抗组织的发展，甚至考虑过将阳光汇集到新城区，让在十五年前就毁灭的老城区，也就是这片大规模的废墟，永陷黑暗。但这一计划在反抗组织“伏羲”的阻遏下，最终没有成功。太阳比神明公平。阳光照射神明，也照射百姓，照射义人，也照射不义的人。其实，阳光并不公道，因为它洒落在一个不公道的世界里。
“这，这都是什么啊？？”
黑色的像是墨染的长发，娇小的体态，白皙的皮肤，无疑，眼前的镜子里的人，是一位少女。
“怎么会这样？”
“我也不知道。或许，你可以去问问异星神教的那些神棍们。”
“别闹了，那样的话我宁愿被创世神会的人抓住。”
创世神会，“审判日”过后兴起的一个宗教，信仰那个曾经毁灭了人类文明的神明：阿纳斯塔西娅。陶简一直把这个宗教当做神明的走狗，假如能让神明开心，他们甚至愿意去舔神明的脚底板。
“有趣，真是有趣。”陶清笑盈盈地看着她的“弟弟”，“我很好奇啊，为什么，为什么异星神教要这么做？”
“他们的恶趣味罢了。”
陶清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
该死，该死，该死！陶简心中咒骂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今天就是“伏羲”内部的指挥官选拔考试了，就凭这一具身体……
“你怎么一脸忧愁的样子？你要知道，你这样子，‘黄金时代’时，有多少男人梦想变成你这样啊。”陶清笑着说道。
“黄金时代已经过去十五年了。”陶简长叹一口气，“我们已经在众神的统治下生活了十五年了。”
“嘿，说真的，弟弟，不对，妹妹，你应该去当个盖亚，而不是指挥官。”
“你知道，我和盖亚机体的适配律太低了，我当不了盖亚。”
“那都是骗人的把戏，适配律这东西就是用来掩盖盖亚机体过少的谎言。”
“那么，我更不能去当盖亚了。还是把这东西留给更合适的人吧。”陶简耸了耸肩。
“你还挺有公德心的。别怪我没提醒你，今天就是指挥官选拔考试了。”
“我得不让别人看出来我的变化，我还得是原来的那个陶简。”
“不，你最好就现在这样。你要装出你不是陶简。”
“你怕我被别人怀疑成异星神教的内奸？”
“以前又不是没发生过这种事情。你消失了三天，还是被异星神教给抓走的，可他们居然把你毫发无伤地给放了，这难免招惹嫌疑。”
“……”
虽然异星神教和“伏羲”都反抗神明的统治，但二者却互相看不对眼，始终未能合作，甚至大打出手。
要是人类所有的反抗组织都能联合起来的话……陶简摇了摇头，那不可能。在前几年的时候，他还相信所谓的“人类反抗组织联盟”，但现在，他对这一想法嗤之以鼻。
“我明白了。可是我装成谁呢？”
“一个不存在的人。”
陶简皱了皱眉。
“名字？证件？”
“都给你准备好了。”陶清递过来一份文件。
“假的？”陶简低头翻看着文件。
“假的，是我原来为一个客户准备。”陶清品了口咖啡，“但是他现在用不着这个了。”
“我说真的，老姐，论赚钱这方面，资本家见了你都得落泪。你这样做，往‘伏羲’里塞了多少个卧底了？”陶简有些生气，他想不到陶清居然如此的无下限。
陶清摊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我只是个商人，客户给我钱，我给客户他们想要的，仅此而已。”
“陶清！”陶简一只手重重地拍到了陶清身后的墙壁上，“告诉我，你到底塞了多少个这样的假身份了？”
“啊，真是的，没有，没有！这是第一个，而且这个本来就是我特地为你准备的。”
“额，真的？”
“真的。”
陶简有些尴尬，从陶清身边收回了拳头。
“……谢谢。”她说道。
“身高现在还没我高呢，就想威胁我啊。”陶清不满地抱怨着。
“……对不起。”
陶清瞟了陶简一眼。
“没必要。时候也不早了，你也快去总部那边吧。”
陶简看了下表，已经快九点了，他连忙跑出门去。
艾伯特站在讲台上，看着会场里的几百号人，心中划过了几丝惆怅，一年比一年少啊！前几年，不用号召，轻轻松松就有个上千人，现在呢？勉勉强强才能凑够这几百号人。山河日下！都怪那个该死的阿加雷斯！什么狗屁“大清洗”？这下日子是越来越难过……
“你们所有人都知道，十五年前，天上那个该死的神明阿纳斯塔西娅，她，把她手里那根长矛，就那么轻轻一挥，就在那一天，就在被称为什么狗屁‘审判日’的那一天，五千多年的人类文明啊，那么灿烂的文明啊，就这样被摧毁的只剩下现在这点遗存了。”
“可是呢，你们告诉我，啊？现在的人类，还算是人类吗？看看新城区里的人吧，整日里为神明加班加点地干活，可自己连饭都吃不饱，连口水都喝不上，不允许有娱乐，不允许结婚生子，不允许看书，工作！工作！工作！每天都工作十六小时了，还是工作！神明们甚至研发了一种药物，确保人每天不用睡觉，从而实现他们鼓吹的‘完全的人生价值’！这还是人吗？这还不如中世纪的奴隶啊！人家中世纪的奴隶好歹还知道自己是奴隶，现在的人呢？能有几个认识到的？”
“哦，你们自己想想，你们中有多少人的父母，子女，是被那些神明们给杀掉的了？他们一边嘴上说着‘自由’，一边手上又杀着人，虚伪，真TM虚伪！我呸！去他妈的神明！”
“我们伏羲，自成立以来，就只有一个宗旨：打倒神明！打倒神明！打倒神明！我们不能忍受那些人类不该忍受的剥削了，我们要把那个高高在上的神明，给她拉下来，亲口问问她：你，你凭什么这样对我们？同志们，起来啊！人类已经被逼近了绝境了！”
“为了彻底毁灭神明，我们模仿神明的结构，造出了盖亚。我们把人类的意识链接进盖亚机体，就变成了我们现在的盖亚。盖亚是我们反抗组织的剑。”
“但是呢，人类的意识毕竟是脆弱的，假如没有指挥官在前线帮忙稳定盖亚的意识，盖亚暴走的几率将会大大增加，这是我们不愿意看到的。所以，指挥官就是我们反抗组织的剑柄。没有盖亚就没有指挥官，没有指挥官就没有盖亚。”
说到这里，他环顾了下四周。会场里人脸上都挂着激动的神情。
“那么，接下来，我们进行指挥官选拔考试。”
艾伯特从大衣口袋中掏出个像魔方一样的盒子来。
“告诉我，这里面有什么？”
“钥匙？”
“机密文件？”
“照片？”
……
艾伯特笑着否决了那些声音——一个都不对。
他发现，有一个女孩一直在阴影里盯着他。
然后，那女孩觉察到了艾伯特的目光，躲进了人群里。
观察？不错的习惯。艾伯特心想。
“导师先生，能猜的我们都猜过了，您还说不对，或许您这盒子里根本没放东西？”
艾伯特笑了起来：“还是不对。”
“那……”人群中响起了不解的声音。
“到底有什么，看看便知！”
艾伯特感觉手上有力传来，猛的想要握紧盒子，可是却抓了个空。在众人的惊叹声中，一个留着黑色长发，身高大概一米六左右的女孩走上台来，就是刚才在阴影中盯着他的那位，她手上拿着那个盒子。
“你们看。”女孩扭开了盒子。
然而，出乎众人意料的是，盒子里是一个阿纳斯塔西娅的神像。
“这，怎么会？”
“打死我都不敢猜这个。”
“这也太……”
……
“有趣。”艾伯特看向女孩，“你们中只有她一个人敢来上前抢我的盒子的——你叫什么名字？”
“陶行之，我叫陶行之。”陶简说道。
“很好，你来抢我的盒子，勇气可嘉，告诉我，你为什么敢这样做？”
“你说过不能抢吗？”陶简两眼发直地盯着艾伯特的眼睛，当然，是仰视着。
艾伯特愣了一下，“……哈，哈哈哈，好，很好，非常好！”他哈哈大笑，“我问你，假如我现在是一个盖亚，你需要命令我去完成一项任务，你会怎么做？”
“我以指挥官的身份命令你，听从我的命令，成为我的刀刃。”女孩镇定地说道。
“背的挺熟——这是指挥官守则上的话吧！但是，我不听你的，那你又该怎么做呢？”
“我会不断殴打你，直到你听话为止。”
“哈，哈哈哈哈！”艾伯特又是一阵意想不到的狂喜，居然有人敢这样说！殴打盖亚？就凭你一个普通人？想都别想！可，这女孩确实特殊。
“你怎么会是一个盖亚的对手？”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一个盖亚的对手？”
“你很有趣。”艾伯特看了眼台下被震惊的说不出话的人们，更加坚信了自己的观点：这个女孩或许是个百年难遇的天才。
“你合格了。”他手指指向女孩。
“谢谢。”
台下传来阵阵惊呼声。
“这是你的证书，拿上她，你就算是个正式的指挥官了。”艾伯特拿出一本用牛皮包裹着的本子，递给了陶简。
女孩有些犹豫地接过了证书。
“让我们为今天的第一位指挥官欢呼吧！”艾伯特高呼道。
“太强了！”
“你就是人类的希望！”
……
台下的欢呼声像潮水一般，一阵一阵的，陶简似乎身处在海洋中，被浪花打的站不住脚。她突然有些厌烦这出闹剧了。
女孩翻了翻证书，然后一把把证书给撕成了两半。
声音的潮水顿时消退了。
“你，你在干什么！？”
“如你所见。”
陶简挥了挥手中已经变成两半的证书，艾伯特正吃惊，并有一丝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不，不，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啊！”艾伯特终于绷不住自己的神经，大声喊了出来。
“不这么做，怎么能过关呢？”
“什么？”
仿佛是按下了什么按钮，黑暗从四面八方袭来，笼罩了整个会场，那黑色是一无所有的黑，简直就要将世间一切都吞噬进去。不一会，有光折射进来。黑色像是蝉吐丝一般，一丝一丝地被剥离开来，发出沙沙的声音。
艾伯特脸上的表情也逐渐归于平静，他笑着看向陶简。
“第一关名为勇气，只有勇敢者才能正视盒子中的神像。第二关名为镇定，面对各种突发事件时可以冷静处理。第三关名为决断，决断才能带领一支队伍生存下去。”
“多亏了您的帮助。”
“能告诉我，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重力处理。我根据我的体重，计算了下我坐到那张真皮座椅上会使椅子表层产生的形变，但是实际结果却比我的计算值相去甚远，因此，我断定会场不过是电脑虚拟出来的场景。并且，您那么简单就给我颁发证书，更让我确信了这一观点。”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艾伯特自言自语。
“不管怎么说，你都是今天第一个通过测试的，恭喜你，今后，你就是‘伏羲’的一名正式的指挥官了。”
“我的队员呢？他们什么时候会来？”
“快啦，快啦。”艾伯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但至少我们得等到盖亚那边的测试结果出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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