陨天之诗
第一卷 少女、骑士与誓约之吻
第六章
刚驶离疗养地，摩托便骤然加速。坐在驾驶位上的红发少女弓起了身，直直地盯着前方，而我则不得不低下头，紧拢住头发来抵抗高速行驶带来的乱流。
娜塔露的行动让我明白过来我被劫持了。至于这个劫持者——我看了红发少女一眼——我不知道她是什么身份，出于什么目的做出这样的事来，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她的行为是在挑战教团的权威，这必然遭致教团的抓捕。虽然从刚才短时间的交锋里我看得出这个少女多少有些身手，那自信的语调也像是对一切都胸有成竹的样子，但在感受过教团的强大之处之后，我不认为她能轻易逃出去。
果不其然，几分钟后，疗养地的方向传来一声呼啸，一枚信号弹在空中炸出某种符文状的黑烟，紧接着右前方的远空也升起了几枚信号弹，看样子教团的武装部队开始采取行动了。红色短发的少女发出一声气恼的咂呼，摩托稍稍改变了方向，继续轰鸣着朝前疾驶。
我很快明白了少女的用意。由于雷亚利安疗养地处在教团总部的后方，从疗养地的后花园出来全是未经开发的天然坡地，再加上辛彼得堡依山而建的特殊地势，摩托几乎是一直在走下坡路。比起穿越前山的建筑群，还未开发的后山显然更适合逃脱，只要进入山脚的密林，被教团找到的可能性就会大大降低了。
然而正如我想的，事情不会那么简单地过去，很快左方出现了三个黑点，是三辆机车。高速行驶的机车带起大量烟尘，急速地接近过来，明显它们有着比摩托更快的速度。近了，我看清了那三辆机车的外形，和伊凡特送我到疗养地时坐的机车不同，三辆车车身宽阔低矮，后座比前座高一些，并在座前加装了一门小口径炮，应该是教团的军用车型了。除了驾驶机车的士兵以外，所有的士兵都配备着近战的剑和手枪，后座上的士兵也是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手里小口径炮的炮口闪着寒光。
“停车！你逃不掉了！”
一声吼声远远地传了过来，是站在后面的一辆机车副驾驶位置上的一个人发出的，看制服的颜色应该是小队长一样的人物。然而话音没落，旁边机车上的炮手就迫不及待地开了一炮，同一时间摩托的引擎发出高亢的鸣啸，硬生生偏离了原来的轨迹，炮弹落在了右前方不远处，爆炸的威力让碎土和草皮冲天而起，扩散的烟尘把摩托整个笼罩了进去，剧烈的抖动中我紧埋着头，抓紧了座位的扶手才没让自己被甩出去。
“你个蠢货！是准备把雷亚利安一块儿埋了然后上军事法庭吗？给我靠近了用手枪射击！”又是一声咆哮传来，看样子那个队长对部下的自作主张很是恼怒。我把视线从追击的士兵那边移回来，这才发现地形起了变化，原本覆盖着厚实草皮的地面渐渐被砂石替代，前方的路上也逐渐有大大小小的岩石冒了出来。红发的少女调整了一下档位，摩托稍稍降低了速度，冲进了这片砂石地带。
颠簸更加剧烈了，而原本快速接近中的三辆军用机车则开始保持相对稳定的速度，紧咬在摩托后面。相对于小而灵活的摩托来说，车身宽阔的机车明显不适合在这样的地形中前进，虽然它们有着更高的速度，但机车的驾驶员必须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来避开不断出现的岩石，速度上便相应地打了折扣。
即便如此，三辆机车仍缓慢地接近过来，双方的距离缩短到不到五米，我甚至看到第一辆车上的士兵已经拔出枪对准了这边，只是因为飞速掠过的岩石的阻挠而无法瞄准。如果有把握击中红发的少女，我相信这些人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开枪的。
“给我闪开，你们这些没用的家伙！”后面那个小队长气急败坏地拔出了枪，他所在的那辆机车猛然加速，超过前面那辆车，朝这边猛冲过来，很明显打算搏一搏了。与此同时，我看到身旁的红发少女咬住了牙，也从腰间拔出了手枪。
“砰！”
两车几乎平行的时候，那个小队长手中的枪响了，红发少女猛地一仰，这一枪并没有命中。那个小队长正要再次射击，但一块岩凸从两车中间飞速掠过，机车的机动让他差点失去平衡，就在那一瞬间，红发的少女迅速举枪，对准了那个小队长的头，两车相距极近的状况下，少女的枪口几乎贴到了他的鼻子上。
“教团的走狗！”
红发少女嘴里狠狠地挤出这句话，同一时间我看到那个小队长的眼里出现了难以置信和恐惧的神色。我正想闭上眼睛，接下来的事情出乎了我的意料，少女的枪口飞速下移了一个角度，枪响了，机车的轮胎发出一声锐利的爆响，接着整个车身失去了平衡，像醉汉一般左摇右晃起来，最后终于重重地撞上了旁边的砂岩，激起滚滚的尘雾。
那团尘雾在我的视野里迅速缩小下去，高速行驶的状态下发生那样猛烈的撞击，恐怕车上的人都得重伤吧，然而相对死亡来说，这算是一个幸运太多的结果了，这样想着，我不由暗自松了口气。
扭回头，少女不知什么时候收起了枪，但我察觉到她的身体在微微地颤抖。这是为什么？因为极度的愤怒，还是直面过死亡的后怕？来不及等我细想，摩托骤然一跃，载着我冲出了这片砂石带。
又是一片杂草丛生的坡地，视野再度开阔起来，但我的心却沉了下去。行进的方向上分布着一整排教团的战车，数量有十来辆之多，并且统一装配上了长管高射炮。很明显，教团预料到了少女的逃脱路线，早就守候在这里了。后方的引擎声也在几秒之后再次传来，剩下的两辆军用机车像猛兽一般地跃出砂石带，向着这边逼近。
我看了眼红发的少女，局面已经变得对她不利了，这种状况下冲破封锁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停车投降恐怕是最明智的选择了。
然而摩托并没有停下的意思，速度反而越来越快。见此情况，对面的战车立即开始了第一轮齐射，数发炮弹冲上天空，拖着长长的焰尾飞了过来，一时间周围爆炸不断。这些炮弹的落点似乎都经过了计算，不会对摩托造成直接的伤害，但爆炸产生的冲击却构成了足够的威胁，有几次差点让摩托翻过去。
或许是因为那些人顾虑到了我的存在，才故意让炮弹偏离了目标吧。剧烈的抖动和轰响中我蜷缩着身体，奇怪自己在这种状况下还能想些有的没的。
第一轮齐射结束，摩托也在同时冲出了第一片集火区。我直起身，发现面前的挡板满是斑驳，车身外壳上也零星分布着弹片划出的痕迹，扭头看向身旁那个红发的少女，她仍然维持着驾车的姿势，只是身上沾上了不少泥土飞灰，让她原本透着一丝英气的脸看上去有些狼狈——不对，似乎还有不同的地方。我观察着少女，渐渐发现她的眼神比刚才犀利了许多。那种眼睛深处显现出来的愤怒和决绝太明显了，让我无法忽视。记忆里我知道的人没有这样的眼神，我应该是第一次见到才对，可为什么我会觉得如此熟悉，就好像亲身经历过一样……
身体一颤，让我从奇怪的思绪里脱离出来。现在应该考虑的是眼前的状况啊！这样下去肯定冲不过教团的防御阵线的，我该怎么办，帮助她吗？
这个时候我才发现我对这个红发少女并没有敌意，虽然她的确是劫持我的人，但看在我的眼里，她更像是一个刚上战场的士兵，空有悍不畏死的勇气，却没有根据敌我差距做出选择的判断力，对于这样的人我真的恨不起来。并且，到目前为止我对于被劫持这件事本身仍没有太大的实感，或许是因为我的意识和身体太不统一了吧。总之我没有丝毫愤恨和害怕的感觉，相反，还有一丝期待？
我明白现在的情况在于我应该做些什么了。我抬起眼帘，把注意力投向远处那些拦截的军用战车的方向，渐渐的，一种奇怪的感觉出现了，视野里的所有事物显现出了规律。对象大小、相对距离、风速、炮口仰角等，这些条件似乎都变成了可以把握的东西，更加集中精神，每辆战车的炮口朝向可能带来的弹道轨迹，再加上射击偏差，炮弹的落点区域也变得明晰起来。针对以上情况，行进的路线变得可以选择了，再排除掉身后的追兵、实际操作误差、前方炮手的反应速度和其他条件可能造成危险的路线，一个最完美的逃脱对策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向左一点，减慢速度，第二轮炮火要来了。”
我说话了，灵识里红发少女用奇怪的眼神看了我一眼。我不打算解释，这个时候我需要集中精力分析眼前的战况和可能出现的变数，用不多的余裕去注意她的反应是无意义的。幸运的是我的建议被采纳了，摩托稍稍偏离了原本的方向，朝着我预定中的路线前进。这时教团的战车开始了第二轮齐射，炮弹升天后的一瞬我推算出了他们的精确落点，并迅速提醒身旁的少女。
“正前方35米有炮弹落点，迂回路线规避，幅度50米左右。”
减速后的摩托划出一个大大的S形，与所有爆炸点保持了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而紧咬在后面的一辆机车则没这么幸运，被近距离爆炸的气浪吹飞，翻滚了好几圈后摔在了远处，另一辆机车也因为躲避爆炸偏离了方向，一下子远远落在了后面。冲出爆炸圈的摩托与教团的战车阵线的距离已经缩短到高射炮无法使用了，我看到对面的士兵纷纷拔出了手枪，结合先前的情况我判断出那种手枪的有效射程应该在150米以内。与此同时，随着距离的拉近，战车阵线后方的地形也变得可以目视了，那是一条长长的山崖，山崖对面即是辛彼得堡山脚的密林，摩托是可以跃过去的，那些战车则不行。
机会只有一次，对于双方而言都是如此。冲过拦截网，教团的战车短时间内再也无法追击，冲不过，则束手就擒。
“从左边第三、第四辆车中间突围。”这是我推断出的火力最稀薄的地方了，想了想，我又加了一句。“突围后有片山崖，需要至少104码的速度才能跃到对面。”
“啰嗦！我本来就打算这么做！”我听到少女回话了，有些气恼的声音。这是在对我发脾气吗？我没有多余的空闲去想这个问题了，因为我正全力收集对面士兵行动的信息，并分析他们的行动可能带来的威胁。也是在这时我才注意到自己的异常，身体的感觉渐渐迟钝起来，轻飘飘的象失去了力气，听到的声音也逐渐模糊。不用想我也知道怎么回事，因为同样的事情我已经切切实实体验过一次。
原来雷亚利安的身体比想象中脆弱很多，这或许也是历史上从来没有雷亚利安老死先例的原因吧。但不管怎么样，眼前这道防线是必须冲过去的。
缩近的距离终于让对面的士兵开枪了。从那些士兵的动作就能得出他们在尽量瞄准红发少女的结论，这应该是为了不误伤我所下的命令，随着距离的飞速拉近，射击的精度提高了，有好几次子弹都擦着少女的身体飞了过去，但这种情况下没办法规避了，红发少女发出一声疾喝，摩托一个加速冲过了战车的防线，并借助山崖边缘的地势高高跃了起来，这一刻士兵们的火力达到了最猛烈的程度。
时间仿佛放慢了，我的眼前掠过那些士兵惊诧的表情，耳边响起了摩托底部被击中的爆响，之后视野迅速地暗了下去。逃脱成功了，那我的努力也到此为止了吧，逐渐沉入深渊的思绪中，我这样想着。
“砰！”
猛烈的撞击把我拉回了现实，应该是摩托着陆了，借着撞击先前的奇特感觉消失了，即将脱离身体的五感在最后一刻被猛地拉了回来，我倒吸一口气，忍不住剧烈地喘息起来。然而没等我缓过劲来，摩托底部发出一声尖锐的爆响，黑红的火烟呼啦一下从四周窜了上来。减速是不可能的了，山崖这边是一片比之前陡峭得多的斜坡，甚至只要车头稍偏一下，就会落得车毁人亡。
混乱中，红发少女朝我扑过来，我被她抱着滚下了车。剧烈的眩晕感占满了我的脑子，其间还仿佛听到一声重物落水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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