陨天之诗
第一卷 少女、骑士与誓约之吻
第八章
空之庭。
对于艾尔·兰得人来说，这个词是至高存在的代表。空之庭的真面目极少有艾尔·兰得人知道，有人说那是漂浮在艾尔·兰得天空顶端的一座浮空城，也有人说那是一块浮空岛甚至是浮空大陆。种种描述不一而足，但有些却是达成了共识了的，那就是空之庭里沉睡着世界的创造者——女神艾列西娅的灵魂。同时，那里也是女神的三位女儿——三大御子和有着圣王血统的宾特鲁海姆一族的居住地。作为神之威严的象征和神之力量的执行者，御子和宾特鲁海姆一族共同管理着艾尔·兰得大陆群，空之庭做出的所有决策则交由其在艾尔·兰得的执行机构来执行。
这个执行机构，就是七百年前统一了整个大陆群的宗教组织，也就是教团。
新纪1056年3月14日——我终于决定用外面世界的历法来记录时间了——也就是发生劫持事件的第二天，在清晨赶来雷亚利安疗养地的伊凡特带来了一个消息。消息的源头就是那个把我从红发少女手里救出来的白袍人，他的到来让这个教团东部总部城市变得不那么平静了。奥贝鲁特·范·拉斯贝尔格，这是白袍人的全名，其身份则是空之庭负责守卫御子安全的卫队——大诗堂的一名骑士。诗堂骑士亲临大陆，这在艾尔·兰得历史上还是第一次。同时，白袍人还带来了空之庭最高权力机构——长老院下达的决策，针对这次的拉赛尔·费尔蓝德剿灭事件，事件中俘获的所有雷亚利安由东部总部召开发布会统一出售，诗堂骑士奥贝鲁特负责监督发布会全程，以保证此决策被如实执行。
“真是没想到呢，这次的发布会竟然由空之庭人作公证人，而且还是诗堂骑士，也难怪司教大人会那么慎重了。”
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听到了坐在旁边的凯特修女的声音。在机车窗外飞掠而过的教团建筑物的背景映衬下，我看到修女露出了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虽然她的声音一如往常的温柔平和，但我仍从那里面听到一丝掩饰不住的激动和期盼。
“慎重……吗……”喃喃地重复着，我不禁想到了凯特修女昨晚的样子。即使已经确认我安然无恙，修女仍一直哭个不停。仔细想想，知道我被掳走的时候她一定担心得不得了吧，这种担惊受怕的心情让她一直受着煎熬，直到我被带回来的那一刻。这样想来，我也跟着难受起来了。我想不透自己这个瑕疵级雷亚利安的身份有什么值得修女为我担心和哭泣的，难受的感觉却一直持续着。最后我只好回抱住修女，告诉她我很好，这才让她停止了哭泣。
“真是……明明有这么好听的声音，之前为什么都不说话呢？”听到我安慰的修女在惊愕了一小阵后，终于说出这句话，带着泪痕露出了她那惯常的笑意。
拉回视线，眼下修女像是不满意我的淡然表现一样露出了嗔怪的神色，顿了顿，这才松开了眉头，无可奈何地解释道：“这说明不只是教团高层，空之庭也对这次的发布会很重视，毕竟这么多雷亚利安同时出场，并且都是‘雷亚利安之父’这样有分量的名家的作品，这种级别的发布会在历史上也是第一次吧。估计东大陆，不，整个艾尔·兰得有实力的骑士都会赶来参加的，我相信到时候瑟璃儿一定会在他们中找到一位既强大又温柔的骑士的。”
凯特修女眯着眼微笑起来。为了不让这令人尴尬的话题扩大下去我陷入了沉默。从早上伊凡特带来这个消息开始，我的心情就变得沉重起来。这个发布会的到来，其实我之前也曾设想过。不同于量产雷亚利安，特制雷亚利安由于受到教团的监管，是不允许通过私下买卖进行交易的，只能通过其制造者召开的发布会进行出售，这是特制雷亚利安出手的唯一途径。更重要的是，对于教团来说，十几个出自原“雷亚利安之父”之手的特制雷亚利安本身就是一笔巨额的财富，考虑到一个特制雷亚利安的价格甚至可以抵得上一个小国半年税收这点，教团断然不会让这些雷亚利安们一直待在疗养地的，这样一来召开发布会把这些雷亚利安出售就是最容易想到的结果了。
对于我来说，这样的结果虽然时不时想到过，但我仍没想到发布会来得这么快。不，或许在我落脚疗养地的时候教团就开始准备发布会了，只是我一直在刻意地忽略这个事实而已。
果然雷亚利安到哪里都逃脱不掉成为骑士附属品的命运啊，早知道这样的话，那个时候更应该激怒一下那个红发女孩，然后死在她的枪口下不就好了么。我从心底发出一声自嘲。
“怎么了？”察觉到我的失落的凯特修女歪着头问道，眼里又流露出了关切的神情。
“那个……”迟疑了一下，这一瞬间一个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想了想，我还是问了出来，“如果没有在发布会上找到骑士的话，我会怎样呢？”
大概是没想到我会问这样的问题，凯特修女纤巧的眉毛微皱了起来。“教团法里好像对这种情况有过描述，我记得是把雷亚利安判定为有缺陷品销毁掉吧，但历史上还没有这样的先例……”她喃喃地说了两句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露出像是看到孩子摔了一跤的妈妈般的又好笑又心疼的表情，一把搂住我的头靠到了她怀里。“你在想什么呀！傻孩子，你可是特制雷亚利安，你得知道有很多骑士穷尽所有都想和你缔结契约，你只需要从中选择你最想和他在一起的那个人就行了。”
我沉默了，毫无疑问修女误解了我的意思。算了，我已经不想在这个事情上考虑太多，既然我的命运掌握在别人手里，那一切就交由别人决定就好了。抬起眼，从修女的怀里看着窗外的我这样想着。
机车继续行驶了差不多半个小时的时间，这期间似乎穿越了教团总部的中心地带，我看到了风格不同于疗养地的高大巍峨的建筑群，一些我不认识的白玉雕像零星地座落其间，它们的后面，那座剑塔的塔基正用庞大的身躯和厚实的材质展现着非同一般的压迫感。最后机车在一栋建筑前停下了，有人走过来拉开了车门，在凯特修女的示意下我小心翼翼地跨出了这辆密封的机车，凯特修女跟着下了车，我和她一起打量着眼前这栋充满了金属气息的建筑。
之所以在这里，是因为早上伊凡特还带来了一个总部下达的命令，虽然在之前的劫持事件中并没有受什么外伤，但为了确认我是否遭受潜在的伤害，必须对我的身体进行一次常规检查，而这里就是命令里提到的教团东部总部的雷亚利安检测中心。
“大姐大已经在里面等着了，请跟我来吧。”恍惚间那个为我拉开车门的男子开了口。他穿着黄白相间的制服，个子不高，留着短短的平头，脸型有些瘦。注意到我的目光，他几乎是立刻扭过了头去。
“您辛苦了，那么请带路吧。”凯特修女点了点头便跟在了男子身后，我则走在了最后面。先前命令下来时伊凡特只和修女交待了几句，我并没有听到更多的细节，然而带路这个人说的话却让我有些在意了起来，果不其然，在穿过了一条长长的走廊后，我在最里面的一扇门前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黛洛梅·赫温斯顿教授。她仍是那身褐色研究服套红大褂的打扮，不同的是上次盘起来的发髻这次扎成了马尾。为我做检查的果然是她。正这样想着，淡淡的烟味弥漫过来，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啊哈哈，等的时间有点久，忍不住想吸两口了。”睁开眼时，我看到黛洛梅教授一边干笑一边在凯特修女嗔责的目光中把烟头扔进了旁边的垃圾箱，这之后她说道：“那么我们立即开始吧。乔尼，你就在外面陪着凯特修女，检查由我一个人来就行了。”
那个领着我们进来的叫做乔尼的男子应答了一声，凯特修女闻言也点了点头，在朝我送来一个鼓励的眼神后，她退到了一边。
之后黛洛梅教授领着我进了门，穿过一条几米长的甬道后，我进到了检查室。这是一个圆形的房间，一如我想象的地面和墙壁全是金属材质构成，房间中央有一个用玻璃围起来的圆形隔间，里面是一台疗养槽，紧靠在隔间外面的则是看上去像是终端的巨大仪器。
“好了，躺上去吧。”黛洛梅教授指了指那个疗养槽，“只是对你的身体进行常规参数的扫描，虽然我也知道你没什么大碍，不过必要的形式还是要走的。”
我照着她的话做了。检查过程没有任何不适，我甚至什么都没有感觉到，但即便如此，在护罩划上来的那一刻，密闭的槽体还是让人感到一种窒息感，直到黛洛梅教授说着检查结束，我从槽体里坐起来之后，这种讨厌的感觉才消散开去。这之后玻璃隔间的门打开了，在我正准备从疗养槽上下来时，堵在门边的黛洛梅教授发出了一声咳嗽，抬头看向她，她正用一幅意味深长的表情注视着我。我明白了，她并不想立刻放走我。
“难得找到一个和你单独相处的机会，我可是还有些话要说咧。”说这句话的时候黛洛梅教授索性靠在了门上，脸上渐渐收起了先前那大大咧咧的态度，“当然，在那之前我得先感谢那个黑大个提供给我这样的机会，你也得感谢他，虽然长得一副扑克脸，那家伙其实和凯特修女一样是真正关心你的人。”
黑大个，她说的应该是伊凡特吧。这个念头只转了片刻，我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眼前的人身上。
“你还记得昨天的劫持事件吧。事件发生的时候，疗养地入口首先遭到炸弹袭击，调虎离山的把戏的确让疗养地的警备部队一开始找错了对象。”黛洛梅教授双手环抱在胸前，语气听上去认真了起来，“然后总部方面抽调了附近的部队赶去拦截劫持者，由于时间太短，只有十一辆轻型炮术战车参与了拦截过程。”
说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
“这里要说的是，虽然数量不多，但这十一辆战车连接的却是教团的防卫系统。这个系统由被称为‘战百合’的三位教团专属雷亚利安提供战术支持，每辆车的位置、弹道以及爆炸产生的后果都经过了精密演算，理论情况下一辆摩托应该冲不过去才对，现实却是这样的事真的发生了。针对这个情况，事后调查小组得出了两个推断：一，劫持者是骑士，有着很强的规避攻击的反应力；二，劫持者不是骑士，但有人给他提供了战术支持。”说到这里黛洛梅教授停下来看向我，她的脸上显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那么，可爱的小美人儿，你觉得是哪一种？”
我皱了皱眉，一方面是因为反感她对我的称呼，但更多的是来自于身体自然而然的反应。我能感觉出黛洛梅教授的话里似乎有什么，却无法抓透，这种讨厌的感觉让我不由心生防备：“你想说什么？”
教授无视我的反应微眯起了眼：“你知道奥贝鲁特吧，就是那个把你救回来的人，经他的确认调查小组已经认定劫持者为骑士，所以关于这件事的调查也就到这里了。但事件的真相却不是这样，事实上根本不需要调查，只要通过检查你的身体就可以知道了。你瞧，我刚才在做的就是这个事情。”
她在说什么？对于她的话我一阵疑惑，她却露出一副已经看透了我的表情来：“还不知道你究竟做了什么吗？那现在好好回想一下，被掳走到时候你在想什么。”
被掳走的时候？她希望我会害怕吗？呵，那个时候的我对于这个根本不属于自己的身体会受到怎样的对待压根就没有任何想法，反倒希望能有颗子弹穿透身体，浇灭这熊熊燃烧却又无能为力的复仇之火。毕竟我怎么样都无所谓了，只是那个少女……无意识地回想着，脑海却突然有什么跳了出来——高速行驶的摩托、密集布阵的炮术车队、精确的弹道预测、估算爆炸结果、分析突围形势……身体一个激灵，似乎有股冷气沿着后背窜上脑际，让嘴里不自觉说出的话也变得迟钝起来：
“战术……演算……”
黛洛梅教授用一种“你终于发现了吗”的表情看着我：“这下明白了吧。你使用了战术演算，看起来还是极少有的广域性精密演算。虽说物有所短就必有所长，但作为瑕疵级的你一个人就胜过了教团东部总部赫赫有名的‘战百合’，我觉得这也太说不过去了。”
我冷冷地看着面前的这个女人。那接下来她想干什么？把事情公布出去，然后把我禁闭起来像小白鼠一样研究？
她像是看透了我的想法，慢慢地朝我走来，边走边说：“如果我把这件事情报上去，事情的发展毫无疑问就是你想的那样。但你不知道，教团，或者说空之庭的内部是复杂的，到时候做这个事情的或许就不是我了。所以……”她来到我身前，慢慢地把身体弯下来，把头埋到我的耳侧，小声地说，“来订个密约吧，不管你的身体里藏着什么秘密，这秘密都只能让我知道。相应的，这件事情的结果就如教团公布的那样，奥贝鲁特碰上了身为骑士的劫持者并从对方手中救回了你，而你，只是一场恐怖袭击的受害者。”
我该答应她，还是拒绝？她的目的我已经知道了，我不想去想相关的人的动机和潜藏在幕后的东西。我只注意到自己再一次被一个清晰而残酷的事实提醒了——我已不再是我，而是所谓的雷亚利安。闭上眼想逃避这个事实，更加明晰的思绪和那比视觉更清晰的感官反而越加强烈地刺激着我，最后我不得不出声乞求身前的人。
“请放我回去。”
也许是认为我默认了提案，黛洛梅教授满意地笑着侧身让开了路，走出检测室，她又恢复了先前那副什么都不上心的态度。凯特修女敏锐地察觉到了我的异样，却并没有多问，只和黛洛梅教授简单地交谈了几句就道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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