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oogle一下，你就知道的太多了
虽然对吴名的建议多少有点将信将疑，但我也想不出更好的点子了。
回到家，我抱着试试看的心情打开电脑。
校内网页面上哗啦啦刷出了几屏幕咋咋呼呼耸人听闻的文章。
出了这么灵异的极光现象以后，世界末日论好像又在校内网抬头了。就像所谓的世界末日年——2012年——那时候一样，大家又开始担心太阳有一天会爆炸，强烈的射线风暴把整个地球吹成灰。我对这种东西是完全不信的，别的不说，2012年已经过去了，大家不都还活的好好的吗？就连玛雅人预计世界被烧毁的那个12月21号，也不过是太阳活动剧烈了些，干扰了不少卫星，弄得我没看成欧冠直播而已。
除了末日论大行其道以外，企求劫后余生的人也不在少数。最明显的佐证就是“对抗宇宙辐射的100种方法，转给你最爱的人”雄踞被转载最多的神贴宝座。希望这一百种里不会还有恶补碘盐之类的脑残方法。
我点进去看了一眼，第一条的核心论点是水可以隔绝辐射。作者言之凿凿地举出了日本和俄罗斯的中微子捕捉设施用纯水来隔绝背景辐射的例子，然后提出：在房间周围摆上一圈鱼缸，当大规模太阳风暴爆发，宇宙射线入侵地球时，人体接受到的辐射会被滤掉90%。
“一定要靠墙摆哦，不然辐射就会跑进来啦亲！”
真是非常可爱的拟人效果。
Stop stop.
我是为了偷窥小公主的页面才到这里来的，怎么能把时间浪费在看帖不回帖上。
搜索艾夜寒的名字。
蹦出来几个人名，但都一看就不是她，只是重名的账号而已。
我抱着侥幸心理挨个点开页面，一无所获。
又不死心地退回到搜索界面，搜索她姐姐的名字。
这次更直接，干脆一个结果都没有。
大概因为“葳”不是常见字的缘故。
镇定，镇定，社交平台又不止校内一个。
转战微博。
还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开心网。
“便是有情当落月，只应无伴送斜晖。[1]”
豆瓣。
“只要再翻过这座山……
“其实山那边什么也没有[2]。”
即使不是没有预期到失败，这也来得太快了。
吴名这家伙，真是不能指望。
我呆在电脑前，无计可施。
恼火地点了窗口右上角的红叉叉。
说关闭窗口的按钮是红叉叉恐怕大家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不知有多少人注意过，实际应该是红底的白叉叉呢……心烦意乱时候，我脑子里到处翻腾着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
我厌烦地把所有窗口都关掉，然后重新打开浏览器。
Google大大的标志跳了出来。
今天的标志主题是警示末日，真是与时俱进。
一副很容易让人联想起格尔尼卡[3]的神韵的宣传主题画：google的“l”字母化身为一道死亡射线，从一只沸腾的太阳中心喷射而出。太阳光焰四射，活像是毕加索的大作里那只著名的，形似泪眼的吊灯。死光所到之处，人寰哀鸿遍野。
虽说创意上很拙劣，手法还不错吧，而且是动态的，颇有电影里那种自带动画效果的魔导书的感觉，就像哈利波特的活点地图。
这种人心惶惶的时候，是不是不该发表这么冷血的评论？
光标在google的搜索栏里一闪一闪。
格尔尼卡版google logo畸形地运动着。
公牛践踏，伤马长嘶。
两个g和两个o绝望地相拥而泣。
我把手放在键盘上，切换输入法，敲下了“艾夜寒”三个字。
四天以后，当我蹬着那辆破车前往京林园林，车轮轧过空无一人的马路时，我将会想起：四天前，我趴在电脑前搜索“艾夜寒”三字的那个晚上。那时，一个不为人知的世界才刚向我略略掀起帷幔。瑰丽，多彩，而又恐怖，刺激，好像巨幅画卷的一角，让人忍不住想把剩下的帷幔一股脑掀开，踏上新天地的冒险旅途。[4]
虽然，一路上危机四伏，但我的新伙伴是能控制时间的神奇少女，有她在旁边，再艰险的旅程也会变得引人入胜。当王子决心拯救沉睡在荆棘城堡中的公主，他怎么可能害怕黑女巫呢？
在行动之前，我需要知道更多关于她的事。
有没有其他人知道她的秘密呢？有没有其他人知道她面对的危险和困扰呢？如果有，他们会提起她，讨论她吗？
那样，也许我就能解开那些萦绕在夜寒身边的迷，真正地帮助她。毕竟，在最危险的时候，她求救的对象是我，我可不能辜负她的期望啊。
我按下了搜索的回车键。
蹦出来的搜索结果异乎寻常的多，难道她是什么名人吗？
不过仔细看看，好像都和她没什么关系。
我一条一条检视下去。
似乎有首叫“夜寒”的歌很有名啊，搜到的东西六七成都和这有关。要不要下载来听听……还是算了吧。
不知不觉就翻过四五页，还是一无所获。一个劲死死盯着白晃晃的屏幕，都有点眼花了。
这时，我僵直的视线扫过这么一行字：“有人认识初二一班的艾夜寒吗？ 人大附中吧 贴吧。”
我揉揉眼睛，连忙点过去。
原来是百度贴吧的帖子，发帖时间是2008年9月7日晚上，这么说来已经有点年头了。
发帖人的id叫serial slasher，“连环杀手”，真是够中二的名字。
不过……感觉也满酷的，那就夸奖他二出了风格，二出了水平好了。
虽说serial slasher是“连环杀手”的意思，不过字对字直译出来，是不是应该叫“序列号破解器”呢？
更酷了啊。
还是看看他都说了啥吧。
“1楼：有人认识初二一班的艾夜寒吗？求手机，求qq号，求邮箱，急！
“2楼：直接求交往不就得了，楼主废话真多。
“3楼：2楼+1
“4楼：顶，嘻嘻，夜寒妹妹好漂亮哒。”
这留言也太没营养了吧……我有点失望地转动着鼠标滚轮。
初中生真是闲。
我一直憧憬的模范中学，原来也不能免俗啊。
唉，回想一下自己初中时候的状态，好像没什么资格笑人家。
除了成天yy暗恋的女生，别的还真不记得干过什么事。
好像……还有一次和同学抢座位被打哭了？
Stop，怎么能把这种黑历史抖落出来呢。
“9楼：同跪求联系方式。
“10楼：楼主醒醒吧，该吃药了。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不过二小姐可不是你这种少年高攀得到的。”
嗯，我对此深表赞同。
等等，那个时候大家还叫她“二小姐”吗？那小公主的称呼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啊？
“15楼：我是楼主，就没一个人知道吗？”
“我知道她的电话哦。”我模仿上课回答问题的样子，举起手对着屏幕摇了摇。“可是，就不告诉你~DA☆ZE[5]。”
“傻死了……”我脑海里浮现出夜葳鄙夷的声音和表情。
“29楼：你说一班那个左眼单眼皮右眼双眼皮的小美女？倒是很漂亮，可惜太文静啦，不是我的菜，楼主好运。”
都观察的这么细致了还狡辩“不是我的菜”……唉……
看来夜寒真的很受欢迎啊。
虽然是意料之中，可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有点酸酸的。
翻过页来……
“31楼：艾夜寒，我生命之光，我欲望之火。我的罪恶，我的灵魂。艾——夜——寒，舌尖向下，分三步，从齿尖轻轻退入软腭。艾。夜。寒[6]。”
这什么啊……
太可怕了，简直是有严重犯罪倾向的宣言，发帖子的人应该立刻被警方严密监控起来才对。
看来我已经和初中生的思想有代沟了。
女生太受欢迎真不是什么好事……这个帖子要演变成狂热粉丝堆砌的真爱楼了吗？
“32楼：楼主说的是二班的艾夜葳的妹妹吧。总看到她俩一起吃午饭，姐妹俩跟一对玉人似的。听说她俩是什么大公司老总的女儿，时不时有个管家开车来接送，还张口闭口“大小姐”、“二小姐”地叫，可古板了。她倒没什么架子，和她们班的女生都挺合得来的，不过还没见过有哪个男生和她说过超过三句话。楼主为什么不先去认识一下她姐姐，艾夜葳比她容易接触多了，如果不是总和妹妹在一起，‘大小姐’每天午饭都有一堆男生抢着请客吧。”
看来夜葳的人气还要更高啊。
希望她的粉丝团里可不要有什么老把“生命之光，欲望之火”这种话挂在嘴边的家伙。
不过，回过头，这样看来，夜葳也是很平易近人的嘛。
穿过的袜子能拍出天价什么的，果然只是刺激我的戏言吧。
一定只是戏言的吧！
“41楼：二小姐俺の嫁！……可耻地匿了。”
呃……真直接……
“42楼：胡说！二小姐是我的。
“43楼：老婆，怎么这么多人在讨论你啊，那个发帖子求你联系方式的家伙是谁啊。”
我有点看不下去了……
看这些人的狂热劲头，越来越担心突然会有人贴出她俩的袜子的拍卖贴链接。
或者是记录了过去一年中，每天内裤颜色的日历。
那样，这故事一下子会变成恐怖小说吧。
看看发帖时间，43楼还是2008年9月8日发的。
以一个中学贴吧的标准，这讨论的也太火爆了吧。
我狠狠心，一下子跳到了第十页。
突然发现，这就是最后一页了，发帖时间也前进到了2009年6月中旬。
“271楼：听说她病了？
“272楼：这帖子已经沉了几个月了吧……楼上别挖坟了，她好像是病了，好些天没来上课了，要讨论去这个帖子吧。http://tieba.baidu.com/p/……”
病了？
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她看上去也不是身体特别棒的类型。
我扫了一眼剩下的几个回复，好像没什么有用的信息，于是，我点击了这个新的链接。
2009年6月10日的帖子，主题言简意赅：“听说艾夜寒病了？”
“1楼：rt，谁知道怎么回事？
“2楼：好像是的，从上周就没来上课了。
“3楼：真的？还有人知道更多消息吗？
“4楼：你们这些垃圾没事总打探人家一个女孩子隐私干嘛？
“5楼：4楼才是垃圾，你不是也进来打探了吗？
“6楼：看见二小姐我就圆润地滚进来了。生病神马的我完全不知道。
“7楼：人家这是在准备进行从傲娇向病娇的转变。
“8楼：你们别闹了，她好像真病了，还挺严重的。”
我飞快地转动着鼠标滚轮。白花花的网页向上飞窜。
“9楼：什么病啊？她没事吧？
“10楼：搭车同问。
“11楼：我也只是听说，谁有她家电话，哪怕问候一下也好啊。
“12楼：我是她们班的班长，打电话也没用，她家可过分了，什么也不说，也完全不让同学去看病。
“13楼：是啊，今天我给她家里打电话，他们也说她要休息，不接受同学探望。看来真是挺严重的，唉，急死人了。
“14楼：啊？不让探望是什么道理？
“15楼：可能正在治病的关键阶段吧……或者，很可能是什么不太体面的病。
“16楼：估计是，有头脸的人家都这样，不光鲜的事全要藏着掖着。
“17楼：她们不愿意说就算啦，夜寒她们家可是比我们所有同学的家庭加起来还要厉害，放心吧，他们一定有办法的。”
“18楼：哎，二小姐啊……真让人担心。
我盯久了屏幕，忘了眨眼，眼睛开始酸痛，没办法，四年前移植的眼球比原装的敏感得多，真让人吃不消。我揉了揉眼，坚持往下阅读，视线掠过一行行空洞的祝福，当然，也有不少人对艾家自我封闭，讳莫如深的态度表示不满。
“41楼：今天也没来上课，到底出了什么事啊。”
“45楼：我是她的同桌，上周二上课时候她突然说不舒服，胸闷喘不过气来，后来她好像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就来车把她接回家了。”
“55楼：45楼是真相么，听起来好可怕……”
“56楼：着什么急，也许只是怀孕了。”
“57楼：呼唤吧主把56楼的id，ip，iq什么的，统统都给封了。”
“61楼：今天刚听说，是急性间质性肺炎……我啥也不说了，不懂的自己百科吧。二小姐啊……T.T”
终于有点进展了，可是急性间质性肺炎是什么啊？
百度百科立刻回答了我的问题。
罕见的发展迅速的爆发性肺损伤……病死率极高（60%），一般在一两周内死亡……
我感到自己额角的筋脉在跳动。
夜寒曾经去这样的鬼门关走过一遭吗？
“63楼：！？神马？你怎么知道的。”
“66楼：我妈是医生，她打听到的。”
“67楼：在哪个医院啊？”
“69楼：算了吧，他们家真的脾气也不是好惹的，告诉你她在哪个医院，他们也不会让你见到她的，别去打扰招惹他们吧，对她也没好处。”
接下来的两页帖子充斥着悲凉的祈福和凄惨的哀鸣。我的眼神逐渐涣散开来，不再期待有人提到她的超能力的事，毕竟，就算有人发现了她的秘密，这种事不也可能在网上拿出来讨论吧。恐怕这个帖子最后，也就是夜寒痊愈归来，大家终于松了一口气，继续日常的花痴戏码。
殊不知，命运的转折自然而然地发生，就如同夜幕降临，白日西沉[7]。
“99楼：我刚知道：我有个表姐就在她们的那家医院工作。她昨天问我们学校是不是有个叫艾夜寒的来着。我说是，她就告诉我说昨天重症病房那边划掉的名单上有她。看来都结束了。算了，节哀顺变吧。”
什么？
我呆住了。
突然冒出一句“看来都结束了”是什么意思？
“划掉的名单上有她？”
你倒是解释清楚啊！
虽然……我的心里有个小声音说：人家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吧。
重症病房里，时不时就会出现有人不治的情况。为了管理，死者的名字会从监护名册上划掉。
可是……开什么玩笑！
移植的眼球像针一样刺痛，我顾不上它，飞快地扫视接下来的一行行回复。毫不意外，它们也和我的心情一样重复着质疑和咆哮。
“110楼：他们家真是太过分了！到现在一句话也没有和我们提过！打算隐瞒到什么时候啊？他们真有认真想办法给她治病吗？”
我也想问这样的问题，但是没有人答复。
我机械地转动着滚轮。
最后，我的视线落到了这样一行字上。
“121楼：医院无能为力，结束了。我想，不用说的更明白了吧。拜托你们，给人点尊重。下个月举行葬礼，拜托不要再打扰她们家了，现在一切都很混乱。我还是匿名吧。”
葬礼？
夜寒的葬礼吗？
不可能，不可能……
世界好像只剩下了屏幕刺眼的白光。
“131楼：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135楼：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
我也想大声喊出这些话。不，这不可能是真的，一定是偶然重名的人，或者本来有三姐妹，或者贴吧上这些消息是讹传，或者……
我两天前刚刚见到她啊！
怀抱里还满满地是她娇弱的腰身。
被她当成枕头的肩膀，还记得她的压力和温度。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136楼：不会吧……二小姐啊……”
“147楼：是真的，我给她家里打电话了，那个管家接的。他一上来还编谎说她要转学，后来我直接提了她的病和葬礼的事。他说既然我已经知道了，那就算了吧，他也不肯说葬礼的时间地点，还说不要学生们去参加悼唁。”
“152楼：她们家还有点人性吗？现在要去参加葬礼也不行！最后见她一面都不行！”
“153楼：看到她躺在玻璃罩子里还那么美，你恐怕只会更难过吧。算了，都过去了。第一次感觉到生命是这么脆弱的东西。”
“154楼：怎么会这样……”
“155楼：……”
“160楼：请不要鼓掌吧，悲剧收场了[8]。”
我扔下了鼠标和键盘。
眼睛瞪着屏幕之外的黑暗，却像夜盲了一样什么也看不见。
我昨天还给她上课的那个女孩。
那个和我一起被考拉追杀的女孩。
和我一起穿越时间的女孩。
我的胸前还残留着给她一个大大的公主抱的温暖感觉。
我还记得她的手指微凉的触摸。
她和我一起穿过镜面。
她和我一起站在极光萦绕的天空下。
她……
在四年前就已经死了？
四天以后，当我蹬着那辆破破烂烂的自行车前往京林园林时。我脑子里想起的就是这些——四天以前的那个周一夜晚，我从格尔尼卡版的google logo出发，像穿过了一扇被诅咒的门，所看到的，所得知的一切。
之后的几天里，我继续在网上拼命搜索，不过，也没有什么更新的发现了。
那之后的四年，几乎没有人提起过她。
似乎没有同学之类的外人受邀参加葬礼。也就因为这，有极少数人相信她其实还活着。可是，看那些人的留言，他们好像自己都觉得是在骗自己。
毕竟，连一向守口如瓶的艾家，也承认她的死了。
他们不让同学去参加葬礼，只是最后的，某种心态古怪的尊严吧。
那不是我能理解的感情。
从来没有人提起过她有改变时间的能力。也许，只是她在人前一直没有显露出来？
这已经不重要了吧。
一切都不重要了吧。
因为，很可能，从来没有过什么能力。
很可能，从来就什么都没有过。
自行车轮轧过空无一人的马路。
风吹过耳边的沙沙声。
心情沉重吗？
已经没有心情可言了吧。
眼中的天空变得阴翳。夕阳垂落的光如淡薄的血丝，叫人心寒。
艾夜寒。
难道只是我的幻想吗？
[1] 出自纳兰性德《饮水词》。
[2] 出自《舒婷诗集》中《最后的挽歌》一篇。
[3] 毕加索为谴责纳粹轰炸西班牙格尔尼卡城所做的抽象画，其中包含的主要元素有公牛，受伤的马，哭泣的人，逃跑的人，吊灯等。
[4] NETA自小说《百年孤独》的开头。
[5] 弹幕游戏《东方project》女主角之一雾雨魔丽莎的口头禅。
[6] NETA自小说《洛丽塔》的开头。
[7] NETA自小说《悲惨世界》的结尾。
[8] NETA自罗马神学家奥古斯都的临终遗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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