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这样放着她不管真的好吗？”
少女俯身，轻笑着伏在罗兰耳畔发起询问。
罗兰只是沉默地向前走着，并没有理会观测者小姐发出的询问。
视野逐渐模糊，罗兰在行走的其间撞上了不少路过的行人。
“罗兰？”
身后的声音中开始有了慌乱。
几个善良的行人似乎是发现了罗兰有些不对劲的地方，上前好心地询问罗兰是否存在需要帮助的地方；但更多的路人却是被罗兰身上的血迹与杀意震慑，在扭头的一瞬间便低声祷告着逃开，不愿在如此的盛典与罗兰这般的不详扯上关系。
罗兰只是抿紧了嘴角，一言不发地向前行走着。
已经看不见道路与行人了，却有着由雾气组成的、若有若无的丝带在身前浮现。罗兰麻木地迈动着双腿，仍试图跟上逃窜中的魔狼——
“罗兰。”
1842号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我很担心你。”
话语中似乎有着不自觉的颤抖。
如同久旱之后的甘霖，这声呼唤终于唤回了罗兰逐渐消散的神智。在这一瞬，所有的痛苦与虚无之感自内心浮现，险些击坠了此刻的罗兰。
“唔呃⋯⋯”
罗兰倚驻着剑鞘，低头大口喘息。接近透明的右手手背似乎有着不正常的创口裂开，却又被来自【圣堂】的辉光烧灼，强行完成了闭合。
罗兰伸出左手，颤抖着拿出了腰带上的第二管针剂，直接扎入了脖颈之中。滚烫而灼热的圣银开始在血液之中奔腾流淌，尽管疼痛仍旧不减，罗兰周身的游离以太却终于得以借由圣银这一媒介修复罗兰体内的损伤。
“可惜，质倒是勉强够了，量却差的太多；但是又不能继续注射，累积起来的毒性也很麻烦⋯⋯
刻意被压制住的嘶吼自罗兰的喉间发出。
原本接近消失的右手在此刻终于恢复了些许轮廓⋯⋯但也仅此而已。
罗兰再度想起了1842号先前说过的话语。
“万事万物皆有代价⋯⋯吗？”
罗兰苦笑着，看向了一旁，如同小女孩一般呈现出些许茫然与无措的观测者。
“观测者小姐，您的话是不是相比较于往常⋯⋯多了些？”
“⋯⋯那是因为你和起源的距离——”
某种“异常”发生了。
此刻，就在罗兰的面前，原本带着几分茫然与无措的少女如同被格式化了一般，说到一半的话语忽然卡壳，随后，原本就是虚幻的身体就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硬生生的打散，再度化为了无穷无尽的涟漪，消失于虚空之中。
罗兰愣住了。
“观测者小姐？”
他小声地发起询问。
而这一次，回应在许久之后方才到来。
“我在。”
不带有任何感情的机械合成音再度响起。
罗兰皱眉，思绪似乎是抓到了什么，却又想不真切；但很快，脑海中就似被蒙上了一层薄纱，遮断了罗兰的思考能力，连刚刚所发生的一切都记不清晰了。
“罗兰冕下？”
“⋯⋯安洁？”
在思绪的最后，仿佛是迸现的一道闪电，罗兰几乎是脱口而出了这一个名字，但身前虚幻的少女仍旧是一副古井无波的表情，甚至还能隐隐地看出一丝困惑。
“⋯⋯不，没事了。”
罗兰摇摇头，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抽走了，明明有一种呼之欲出的感觉，却就是无法想起。不过现在正是要紧的时刻，罗兰索性放弃了继续思考，转而从地上抓起剑鞘——
再度向着雾气追猎而去。
————
维恩扯开了领口，微笑着注视着自己的父亲，这个瘫坐在自己身前的老人。
语气轻蔑而嘲弄。
“看到了吗，父亲，这就是我们酿成的恶果。”
他的目光越过了愈发混乱拥挤的广场，遥望着升起烽火的各面城墙。北面城墙的方向有着虫群的嘶吼传来，东面与西面的城墙则是沦为了山岭巨人和银鬃巨蛛的战场；南面——南面倒是没有什么异常的动静。维恩微微眯起了双眼，联想到了先前跌跌撞撞向着南面城门奔去的奥菲莉娅，略有些不爽地啧了一声。
“算了，也不要紧。”
脸上的神情由微笑转变为了狞笑，维恩踱步，走到了霍尔的身前蹲下。他扯起自己父亲的头发，用着最为温柔的语气说出了最为伤人的话语。
“知道吗，父亲，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
“一点一点蚕食您的势力，一点一点渗透您的脉系，我花了无数个年月才终于做到了这一切。现在，告诉我，父亲，您是否认可我有这个资格，从您的手上去继任这个城主的职位，去承担那一份该死的责任？”
维恩就这样拽着霍尔的头颅，将其到了广场高台的边缘，让他能够更清晰地看到伊斯如今的惨状——大片的市民跪地祈祷着，却被蜂拥而上的魔兽分食，或是被仓皇奔逃的贵族踩踏致死。
一副地狱的景象。
“父亲，您知道吗？”
维恩的声音从霍尔的耳后传来。
“一直以来，您都只是借着虚神格的威权去伪造‘奇迹’，并在这个过程中窃取神明的力量；但是，一直以来，您可曾留意过奇迹背面的灾厄？”
霍尔没有发声。
维恩轻笑出声。
“看吧，你没有，你甚至未曾去注意灾厄背后的规律，如同你未曾注意过我一般。”
“所以，我成功了，父亲。现在，我成功地从你的手中拿到了伊斯，依靠着我自己的努力把它拿到了手，属于我的奇迹之城！而不是从您这里继承一个一成不变的，腐朽的伊斯！”
霍尔只是注视着自己的孩子，布满血丝的瞳孔中看不出任何情感。
维恩忽然觉得有些乏味。他甩开了霍尔的头颅，从衣袖的伸出掏出手帕，有些嫌恶地擦了擦自己的手。
“行了，老东西，你还是不愿意多看我一眼。”
“就这样吧。你也该休息休息了。”
霍尔的嘴唇动了一下。
维恩终于从他的口中，听见了几句支离破碎的话语。
“⋯⋯不，维恩，你做得很好，甚至更甚于当初的我。”
“但正因为如此，我可以断言——你不行。”
“你无法担负起这一份责任，你无法承担伊斯的未来。”
维恩微微眯起了双眼。
“告诉我，我的孩子，我的名字是什么？”
霍尔忽然怒吼出声，漆黑的眼眸中有着某种异样的东西在闪动。
维恩哂笑出声，刚刚升起的疑虑开始消散。
“被愤怒冲昏头脑了吗，父亲，您的名字当然是霍尔⋯⋯”
维恩的声音顿住了。
在霍尔的视线里，维恩的脸色开始变得精彩万分——那是一种由惊愕、愤怒、恐惧等多种情感杂糅而成的复杂神色。于是霍尔笑了，笑容中有着轻蔑和悲凉。
“所以我说，你不行，维恩。你根本不知道这一份奇迹背后的代价是什么。”
维恩开始后退，眉间的忧虑与惊惧越来越深。
“这不可能⋯⋯我应当记得的⋯⋯我应当知道的。”
霍尔叹气。
“这就是觊觎神明威权的代价，维恩。”
“我本想让这一切结束的，在我这里。你或许一直看不起奥菲莉娅，但她本就是作为神明的容器存在，是神明钦定的化身。她本可以成为奇迹的圣女，作为界限将神权与人权分开——也就是说，城主之位，本就该属于你。”
“你们兄妹二人各司其职，带领伊斯走向下一个篇章；而我，则会背负着名为‘霍尔’的诅咒，将一切结束在这里。”
到最后，霍尔的声音竟是如同雷震一般，让维恩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
“现在，给我好好看看伊斯，告诉我，你究竟做了些什么？”
————
“那又如何，你已经输了，霍尔。”
————
“你⋯⋯”
霍尔一时语塞，喉间不自觉地发出了微微的嘶吼，似乎是在怒斥着维恩的执迷不悟；但很快，他的身躯开始颤抖。他终于发现了某种异样，那些一直被自己忽略的异常之处。这一刻，霍尔透过维恩的身躯，看到了某种极可怕的事物。
维恩轻禅走衣服上的灰尘，无所谓地笑了。
“你说的那些关我屁事。”
“我只要知道，现在是我赢了，霍尔。”
“你不是维⋯⋯”
维恩轻打响指。
“现在，好好睡上一觉吧，老头子。”
霍尔的身躯开始沉入地面，被自己的阴影所包覆。
却有一枚金色的晶体被维恩抓入手中。
“不过在那之前，先把我的⋯⋯嗯？”
周遭的空间有了一瞬间的扭曲。
如同转瞬即逝的泡影，降临片刻即消失不见。
但在维恩眼中浮现的，覆盖于伊斯之上的，却是一个世界的碎片！维恩艰难地瞥见，在碎片之中，闪耀着的纯白的光芒。
再然后，则是来自魔狼低声的呜咽。
尽管只有一瞬，但它确实是灼伤了维恩的双眼。
双眼开始止不住地流出泪水，维恩却是猛地站起，遥望着伊斯的南方，罗兰所在的方向。
“起源⋯⋯”
维恩沉默地注视着南方。
在这一刻，终于发生了某种超出维恩预料的状况。
天灾授首——
“罗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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