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罗克特的教会中，教长杜班正百无聊赖地用勺子搅弄着面前陶瓷杯里的红茶。
这是来自大陆东南部，六王国联合领的特产饮品，在温水冲泡之后佐以牛乳和砂糖，喝起来别有一番风味——只是，杜班目前并没有什么胃口去享用它。
在支部缺乏新鲜血液以及联盟技术支持的现在，已经难以给出像样的成就；没有新的科研结果，就更得不到金钱方面的援助：这简直成了个可笑的死循环。
若不是杜班不断地采取精简人员的下策，恐怕他这个教长都已经身背无数债务，夹着尾巴四处逃窜了。
偏偏在那起“杀人鬼”的案件发生之后，骑士团和各种媒体的记者就像事前商量好了一般，不断地前来对他进行狂轰滥炸式的询问，令本就头痛不已的他更加焦头烂额。
今天，又有一位自称尼赛·莫诺的记者来访。
这家伙交上来的名片上面写着《帝国新潮流》的字样。那是本杜班一向嗤之以鼻的，以报道诸如贵族风流艳史、灵异怪谈之类花边新闻而出名的庸俗读物。
本想直接拒绝和他会面，但是后来杜班忽然觉得若是采取这样直接的行动，搞不好对方会在报道上直接写出一些有的没的，还不如一边消磨时间，一边想办法来打发他。
“再不上来的话，红茶可都要凉了啊。”
杜班心想。
对方似乎不是个敬业的记者，先不说挑在接近傍晚的午后、不经预约就贸然来访的失礼行为，单是时间观念淡薄这一点就完全可以判做不合格了。
正当他把杯中的红茶一饮而尽时，敲门声恰好地响了起来。
“教长，莫诺先生到了。”负责接待的修女小心翼翼地说道。
待杜班允许后，她将客人引进了屋——是个头发乱蓬蓬、身材挺拔服饰却搭配得毫无新意可言的中年男子；光是看到他的这幅邋遢的模样，杜班就不禁眯起了双眼。
“您就是杜班教长吗？久仰大名久仰大名。”待修女退出房间后，那个看上去像是因为熬夜而精神萎靡的男人，带着慵懒的口气说道。
久仰大名——这句客套的话，令杜班听起来感觉异常地刺耳。
不过，他还是强忍着憋出生硬的笑容与这个自称为尼赛的记者礼节性地握了握手。
“哟——这可真是个雅致的爱好呢。”
在桌子前坐下后，尼赛以夸张的姿势指着茶杯笑道。
“请问，您是想采访些什么呢？”
杜班感觉自己内心正被愤怒的情绪逐渐地侵占——这个家伙不光不懂礼貌，甚至连开场白都要自己来讲，令人有种主客颠倒的错觉。
“啊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这个人容易被一些无聊的东西所吸引，还请教长先生不要见怪。您应该知道在伐罗克特城里的那起魔法使被害的案件吧？我就是为此而来的。”
“当然，那起案件炒的沸沸扬扬，当时市民们可是人人自危呢……只是，为什么要找上这里？想得到一手消息，去采访骑士团不是更加便利吗。”
“那我就开门见山地说吧。”
尼赛的脸上显出了奸诈的笑容——
“我可听说，这起案件与伐罗克特的教会支部有所关联。”
“……您这是什么意思？”
虽然杜班早已料到对方的来意，只是没想到他竟然很快地采取正面进攻法。
只是，这样简单的伎俩还不足以成为压毁自己紧绷精神的最后一根稻草。
“不不不，请不要这么生气！坊间传言不可尽信，否则的话，我就不会前来拜访，而是直接按照自己的理解写出一些不太像样的报道了。”
看见杜班似乎有些激动，记者的脸上换上了明显虚伪的抱歉表情。
果然，目的还是“钱”吗——看到他的模样，杜班恍然大悟。
和其他来采访的记者一样，每个人从城里流传甚广的某个说法中嗅出了能够剥削教会支部一把的味道，并打算付诸行动。
根据目前所掌握的、过去目击犯行发生者的证词，骑士团描绘出“杀人鬼”的基本形象，并据此在城内各处出入口以及列车站点展开调查，结果却是毫无所获，甚至就连“长相相似者”这类的情报也没搜集到。
于是，被恐惧和好奇等情绪支配着的市民们开始产生奇妙的戏言，其中之一便是杀人鬼身后有个强大的黑幕，不光为他提供行动的资金，更在案发后巧妙地隐藏起他的行踪，矛头直指伐罗克特的炼金教会。
目前支部的现状就如同拧过的干毛巾一样，若是这些家伙以为能再挤出点油水，可就太天真了——杜班想。
要对付打错了算盘的家伙们，只要保持无辜的高姿态，对方就会自然而退。
这个方法他在对付之前的小报记者时已经使用过多次，而且屡试不爽。
于是，他佯装成气恼的样子，猛地站起身来——
“若是阁下您只想说这些无聊东西的话，那就恕我无法奉陪了。”
果然，记者的脸上显出诧异的表情；杜班一边在内心偷笑，一面走到门边拉开把手。
“杜班教长，请留步！”
不理会对方的呼唤，他转身出了房间，只是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悄悄地减慢了平时那七十公分的标准步伐。
就和预想中一样，尼赛快步追了上来。
“别这么绝情嘛。我只是想了解事情的真相，如果可以的话，还能帮贵部洗清嫌疑呢。”
到了这个时候，再怎么装成好人也晚了——这样想着的杜班脸上却不动神色，只自顾自地朝前走去。
只是，从他现在的这个角度，看不见身后的尼赛·莫诺的双眼已经变得绯红：那是不借助圣灵药帮助就能使用超乎寻常魔法之力的人们特有的标志。
“记者先生，我们支部的贸易往来，一向依照律法在骑士团的管理下进行。不瞒您说，伐罗克特教会支部目前只能依靠转售工业用圣灵药来维持开支，已经很久没有派遣马队或是租用列车外出了——上一次大规模购入圣灵药，还是去年夏秋之交时的事情。”
“咦？”记者故作惊奇地问道，“可据我所知，伐罗克特并没有要用到这么多工业圣灵药的场合啊。”
“圣灵药当然是要运往拥有葡萄园的斯坎尼家用于酿造红酒了。那可是咱们伐罗克特城里最有名的地方呢。”
“……”
身后很久没有声音，杜班露出了胜利般的笑容；但紧接着，那位记者忽地停住了脚步。
“这样就够了，感谢您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和我见面，我就先告辞了。”
“咦？这样就好？”对方在预料之外的异常行动，让杜班再无暇顾及他话中的讽刺言辞，而是一头雾水地转身望着正离去记者的背影。
“莫非他从我刚才的话里听出了什么？不对——自己应该没说过什么出格的话吧。”
仔细把刚才会面的过程在脑中重放了一遍并确认了这个问题之后，杜班才终于放下心来。
走出炼金教会支部大门，化名尼赛·莫诺的卡凯尔·希尔伯特把手中早已经揉碎了的伪造证件扔到半空，令碎纸屑随着刮过的风悄然飞散，随后登上了一直等在门前，事先雇佣好的马车。
“虽然我进去没多久——不过让您一直在这里苦等，实在是不好意思啦。”
卡凯尔探出头去，向坐在前面的车夫诚恳地致歉。
“没什么！反正正是全城戒严期间，生意也不怎么好的。”
车夫倒是一边豁达地大笑，一边甩响了手中的鞭子；马车在他的指挥下缓缓起步。
发挥“神眼”的魔法来观察对方的气息是否紊乱，以此推测言辞的真伪——不善长战斗的卡凯尔在日常生活中练就了这样的本领，只是变色的瞳孔难免会惹人怀疑，最终只有选择用轻佻的言辞来激怒伐罗克特支部的教长，创造让其背对自己的机会。
没想到，整个过程出乎意料地顺利。
“即使提出了那样刺耳的问题，呼吸也始终平稳，未曾出现说谎的迹象。姑且看做这家伙真的和这次的事件无关吧。”
卡凯尔想。
从逻辑上来讲，倘若杀人魔真的是被教会的某个支部或是整个联盟所供养的刺客，那么在自己的辖区内除掉对自己不利的人，岂非直接将名为“嫌疑”的脏水大咧咧地倾倒在自己的头上？
何况，目前看来，弗罗京斯顿·查特莱似乎和教会并没有显而易见的社会联系。那么需要关注的就只剩下——
“葡萄园为酿酒而使用了大量的圣灵药——听起来似乎很让人信服，至于真相如何，还要看斐蓝他们的行动结果吧。”
放松下来的卡凯尔在马车里翘起了二郎腿，只是还未等他享受好这个舒适的姿势，马车就因为碾到了小石子而颠簸起来，害得他的额头撞在了车厢一边的木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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