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别于南边两排低矮的小洋房，我们北边这几栋楼都有20多层，一层局促地挤着三户人家。
与我们毗邻的两户，一户把屋子租给了外地来杭打工的青年情侣，女房客是幼儿园的教师，清早出门傍晚回来，男房客则是别处小区的保安，傍晚出门清早回来。“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他们的境遇又好笑又惹人怜惜。
一户则住着一对老夫妻，老爷爷貌似耳朵不好，除了晨间被老太太硬拉出去散步时，他会戴着一顶发黄的鸭舌帽，不太情愿地走出来，其余时间他爱靠在躺椅上，静静地读读书看看报。老太太待我们可好了，每逢他们儿子媳妇回家探望，她准会挨个儿敲开我们两家的大门:“我们俩哪吃得完这么多东西啊，坏了怪可惜的。”熏肉啊，火腿啊，一大包一大包地就往我们手里塞。
接近正午十二点的光景，楼道里静悄悄的，值夜班的男人刚脱下保安的制服，上了年纪的老人刚享用过简便的午餐，他们应该都午梦正香吧。
我好想找个邻居问问，他们是否还记得隔壁那个瘦瘦小小的男孩，能得到个我还活着的准信就好。但在纠结和迷茫中，我渐渐打消了这个念头。他们能否看见处于灵魂状态的我尚且不论，谁又会留心一个素昧平生，稚气未脱的小姑娘的胡言乱语呢?
“叮铃铃”，突兀的铃声打破了周遭的寂静，手机屏幕上赫然蹦出“老姐”的字样。我呆呆地倚靠在应急通道的楼梯扶手上，摁下了“免提”的按钮。
“臭弟弟，想我了吗?”老姐的声音依旧清脆而带有一丢丢狡黠。
“老姐……”在老姐面前，我永远都是个会淘气，爱撒娇的小弟弟。只是这次又带点哭腔，又带点嗲声嗲气的娃娃音，连我自己听来都有些受不了。
“哟哟哟，几个月不见都学会夹子音啦?”
“不是……唉……我真的是……有很努力地在说话了……”
“别急，有什么事慢慢说，瞧把你都急哭了。不过话说回来，你刚刚那声‘老姐……’，哈哈，真给我齁甜的！”老姐还在故意模仿我说话的声音。
“正经的，不开玩笑，我现在只能发出这种声音。”我有些上火。
“正经的，不开玩笑，臭弟弟，你该不会是背着我偷偷找了女朋友，联合起来整我吧？又或者是你手机被盗了?要怎么证明你是我的臭弟弟本人呢?”
“我叫苏希文，你叫苏熙巧。小时候老娘不在家，我半夜里偷偷扮鬼来吓你，当时你一边哭，一边求我不要吃了你，这总行了吧。”
“不不不，就凭你一身的坏点子，把这种事告诉别人也不是不可能，不具备说服力。你讲个自己的糗事给我听听看?”
“有一次周末的时候，我拿了把剪刀，摆出理发师的架势，给自己剪头，结果差点把自己剪秃了，我害怕老娘回来骂我，就拜托你帮我……”
“对对对，有这事，当时你怎么求我的来着?我给忘了。”老姐得寸进尺。
“我说‘公主娘娘，求您给小的把头发理平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咬牙切齿地说完，心里估摸着日后怎么“报复”她，如果还有日后的话。
“不闹了，你这是怎么啦?”老姐终于说了句人话。
“我接下来说的句句属实，你可千万要相信我呀！”
“小文说的话，做姐姐的一定会相信的。”
我鼻子一酸，听见自己说道:“我……我可能已经死了。”
“各位旅客，列车前方到站是南京南，请需要下车的旅客提前做好准备……”手机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嘈杂的背景音能给我些许心理安慰，至少电话还是通着的。
大约又过了半分钟……
“虽然小文的声音变了，但我能听出来是小文在跟我讲话。你好好的，怎么可能死呢?”
我听到手机那边传来“咔啦”一声，也许老姐把自己锁在厕所里?
在重新听到老姐的声音后，不知怎么的，我的情绪瞬间崩溃了，眼泪如决堤洪水般夺眶而出，说一句哽咽一会儿，终于是把从今早开始种种离奇的遭遇和盘托出。
直到我把整件事讲完，老姐才开口问:“镜子里的你很漂亮很可爱，是吗?”
“嗯嗯！”听见自己答应得这么爽快，我突然愣住了。之前还因为看到镜子里的自己而得意来着。
“小文真笨啊！”老姐“噗嗤”一笑，“灵魂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你想想看，衣服好端端的被你穿在身上，光线见了你也要回头，你还在担心我们再也见不到你了吗？只可惜，我少了个讨厌的臭弟弟，却多了个可爱的臭妹妹，唉！”
虽然我听出老姐变着法儿来损我，但这会儿一滴眼泪都流不出了:“难道你不喜欢以前的我吗?”
“怎么啦，自己吃自己醋啦？以前的臭弟弟我也喜欢，只是太会惹我生气，现在的嘛，等我两三个钟头以后回来，再看看我的臭妹妹是一个怎样的大美女！”
“但我还是没懂，如今的我是怎么在浓烈的煤气中活下来的呢?”
“有没有一种可能，现在的你根本不需要呼吸?”
“不需要呼吸，那我还是人吗？”
“你再哭姐姐可就不哄你啦！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有许许多多无法用常理去解释的事，不管怎么说，现在的你能活下来，对我来说就是最最最万幸的事啦！你要记住，无论现在你的形貌发生了多大的变化，无论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事，姐姐会一直把你当成最最最亲的亲人的。”
“别这么煽情，我都快哭了。”我兀自逞强着，“对了，四个小时的煤气没那么容易散去，反正老娘昨天说‘你姐姐都回来了，还怕没人给你做饭吗？’最早也要七八点到家，不如我就把房门开着，晚上我们去外面吃饭吧。”
“行啊，我请客。”老姐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接着手机那边又传来‘咔啦’一声。
我听到一位中年男性对老姐说:“美女，你没事吧？”
“啊，没事没事，只是眼睛有点痒，我洗了洗已经好了。”老姐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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