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冰封着塔科特与塔米雅的冻稜一直在聚集水气的缘故,陪伴着自己长大的旧谢维图拉尔领领主宅邸裡绝大多数的木製傢俱,都已经遭受虫蛀或是严重劣化。
这令试图整理并打算在此定居一段时间的卢克和我非常困扰。
卢克似乎决定要和这些自两年前佩姬离开之后就举家搬迁至应许之地的虫蚁们展开决战,只不过两手各执一柄长剑,用精湛俐落的剑术去斩杀蚊虫会不会有点大材小用啊?蟑螂那种讨人厌的傢伙还是用拖鞋处置比较好一点呢!
哎……不要把虫子往这裡驱赶过来啦!
不要在蟑螂还在空中飞的时候给牠一刀两断好吗──?
那个噁心的汁液都喷出来了啦……
卢克你能不能多体谅女孩子一点!
就说不要把虫子往我这裡赶过来了啦……呜呜……
你难道都不懂女孩子讨厌虫子的心情吗?独角仙、金龟子、蝉、蚱蜢这些我倒是还可以忍受,毕竟他们还有其可爱的地方,蟑螂什麽的求求你别……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不要泰然自若地用衣服的下摆去擦喷的到处都是蟑螂汁,卢克你脸上还黏着蟑螂脚跟触鬚呢!
救命、救命、救命──!
受到惊吓的我对慌忙卢克丢了十几颗水球,然后吩咐他今天一整天都不准靠近自己。
然而就在气喘吁吁的我正躲在角落调整呼吸,以为自己今天已经逃过一劫的时候,开始整顿仓库的卢克又惊动了一狗票蟑螂,只见万头攒动、数量多到毫无疑问会诱发密集恐惧症的蜚蠊像是涨潮的海水一样淹没一楼大厅。
连滚带爬逃窜到二楼的我差点吓得没直接晕了过去。
有些东西不管花多久都无法克服的,就像蟑螂,还有寂寞──
如同潮水般在一楼不停漫延的蟑螂海,最后是被自己用霜冻新星给一口气歼灭的,霜冻新星是水属性高级魔法,是以施术者作为中心,不分敌我毫不留情地将週遭全部冻结的冰晶。
好了……大部分蟑螂都已经被我冻死了,接下来要怎麽处理这些蜚蠊尸体就是卢克你家的事了。你未婚妻佩姬我已经被你折腾到不成人形,必须要好好睡个美容觉来补偿自己。
另外,今天一整天都不许靠近我的命令依旧存在,我可不觉得那些噁心的蟑螂体液可是随便搓搓就有办法处理的,毕竟现在家裡是处于没有肥皂的状态。
接着,踩踏着愉快的步伐打开主卧的房门,准备好好睡上一觉的自己,又在床上看到了一堆鼓动着翅膀的蟑螂……
他们黝黑、结实、健壮的身躯是那麽地令人胆战心惊──
『啾叽!』
耳边传来了令人不寒而慄的可怕声音,希望那是幻听……
我觉得自己似乎来到了火星。
「卢克──」
我高分贝的尖叫!
最后,我选择自己和伊莎共用的寝室作为休憩的地点,这裡是被搁置了超过两年的领主宅邸裡最具有生活感的房间,也是啾叽们不敢入侵的神圣之地。
我猜这可能是讨厌昆虫的伊莎会无条件灼杀虫子的缘故。
小时候她用扫帚将昆虫的尸体集中起来,再用「火苗」一口气烧个乾淨的画面至今仍历历在目。
蟑螂们一到寝室外头就自动撤退的原因,应该跟伊莎在无形之中为牠们带来的恐惧、建立的威严息息相关。
躺在床上望着蓝天白云的我,百般无聊地想着。
由于与伊莎的战斗吹掀了房间的天花板,整间寝室变得像是名贵的敞篷跑车一样宽敞且舒适宜人,当然,先决条件是不能下雨。
伊莎那既激烈又爱恨分明的个性,与她所拥有的火属性魔法资质十分相衬,如果说个性温和的朵朵是徐徐燃烧的露营火堆,那麽伊莎就是恨不得要将一切都吞噬殆尽的森林大火。
伊莎的个性一向都非常偏激这点,我一直以来都很清楚。
说实在,自己并不排斥,甚至还有点为此在暗自窃喜。
佩姬对伊莎抱持着无法形容的独佔欲,我猜伊莎她可能也是这样看待佩姬。
像伊莎这麽可爱的孩子,我绝对不会让给别人,自己是这麽想的……
就算伊莎没有爱上詹,自己对于伊莎的渴望跟重视依旧不变,伊莎跟我情同姊妹──不,我们的关係也许比姊妹更加紧密,既像朋友,也像恋人。
结论就是无论詹是否存在,伊莎都是自己生命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我无法清楚地讲述自己和伊莎的关係,只知道在失去伊莎的现在,心像是开了个洞一样无比难受。
自己当初离开谢维图拉领的时候为什麽不带上伊莎呢?
在床上辗转难眠的我疑惑地歪过了头。
被褥不知道从什麽时候开始早就被泪水浸湿。
从空无一物的右眼眼窝长出的纯白花朵,由于承受不住泪珠重量的缘故,导致花瓣难看地垂下并贴复在脸上,那形似百合的花朵也正隐喻着自己和伊莎的关係,此刻那垂头丧气的可笑模样也与自己的心情互相对应。
我好想伊莎、无法抑止的那种想。
自己曾在星霜村当着朵朵的面喝斥凯兹根本没有站在朵朵她的立场去想,是个差劲透顶的烂人,现在想想,佩姬到底有什麽资格斥责凯兹……
卢克说的没错,我是个自以为是的人,我自认只要将伊莎留在谢维图拉尔领,她就不必跟我一起面对旅途中可能遭遇的危险,却从来没有顾虑到伊莎的心情。
伊莎正是因为无法忍受被抛下的痛苦,才会选择与魔女签订契约,拚了命地去寻找詹的身影。
我一直试图将芮菈当成引发这一切惨剧的罪魁祸首,可是只要稍微花点时间仔细去想,就会注意到自己才是造就这所有悲剧的始作俑者……
若不是自己一次又一次地做了错误的决断,事情又怎麽会演变成这样?
打从最初以詹的模样从魔兽格瑞斯克的背上救出伊莎的那一刻起,自己就应该和她坦承所有事情──
魔女只是抓准了自己所种下的祸根而已。
没错,我早就知道了,害死伊莎的人并非魔女、也不是詹,而是佩姬……
是那个试图掩盖自己作为转生者的身分,厚颜无耻地祈求别人呵护自己的佩姬,是想将自己丑恶的一面通通推给詹去承受的佩姬。
詹说的对──『妳卑鄙到连自己都可以利用……!』
我想,这一定是他发自内心的肺腑之言。
詹肯定一直都看的非常清楚,看着这个接管自己身体的女孩最终怎麽走向与他相同的道路。
我们是从什麽时候开始一分为二的呢?
是自己爱上卢克之后?还是打从佩姬作为塔米雅的女儿出生的那一刻起……?
──算了,这并不重要。
因为,佩姬与詹之间存在着关键性的差异。
我得承认,伊莎的死自己确实得负上一定程度的责任,自己并不会逃避跟否定这份罪孽,我想这份自责会不停纠缠着我,直到自己死去的那一天来临吧?
可是……我不会再厌恶自己了。
塔科特跟塔米雅赋予了我新的价值,卢克提醒过我要认清自己的价值──
如果继续再这样自我厌恶下去,那麽只会继续重蹈詹的复辙而已。
我不是詹,我是佩姬,我是从塔科特、塔米雅身上找到了存在意义的佩姬,我是从卢克身上认清了自己价值的佩姬──
仰躺在床上的我像是企图捉住太阳一样,对悬挂在空中的烈日摊开了掌心。
原本像是瀑布一样灼人的日照在手掌的遮蔽之下变得和煦。
我不会放弃自己,我不会憎恨自己,因为我是佩姬.塔米雅.谢维图拉尔──
是承载了塔科特和塔米雅思念的佩姬.塔米雅.谢维图拉尔──
我会背负起大家的祈愿努力地挣扎下去。
詹……我知道你还活着,还藏匿在我心中的某个角落。
你就给我待在那裡好好看着吧,看着我怎麽走出与你截然不同的道路──
我对着太阳握紧了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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