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维图拉尔的领主宅邸在女僕蔻妮菈的细心呵护之下一直都是那样乾淨整齐,哪怕爸爸塔科特是个邋遢的懒惰鬼,妈咪塔米雅又不擅长打理家务,整间房子一切还是那麽井然有序,蔻妮菈巧妙地将像瘟疫一样不停从主卧往外扩散的凌乱给限制在一定范围之内。
事实上,如果不是自己每天都懒散地睡到中午的话,有时候只要稍微早起一点就可以看到妈咪塔米雅一脸心虚地接受蔻妮菈喝斥的样子。
原来妈咪也有像小孩子的时候,嘴角愉快地扬起,昨天才因为私下餵猫被塔米雅狠狠修理过的我悄悄地想。
伊莎跟我一起躲在二楼通往寝室的转角,从这裡可以透过栏杆的间隙窥视一楼而不被发现。
目睹塔米雅被蔻妮菈大力责备的她,脸上跟我一样挂着坏心眼的笑容。
「塔米雅也有这麽窝囊的时候啊?」伊莎将唇凑向了我的耳朵,压低音量。
我遮住嘴,笑嘻嘻地回应伊莎:
「就跟妳说早点起床偶尔会看到有趣的东西吧!」
伊莎一脸兴奋地朝我点点头:
「詹──不对,佩姬妳最厉害了!」
我抬起头,得意洋洋地拍起尚未发育的贫瘠胸脯:
「嘿嘿……要令妈咪出糗的方法要多少有多少,下次我再跟伊莎妳好好分享。」
伊莎的眼神突然间变得黯淡,失去神采。
她落寞地摇了摇头:
「可是佩姬,我已经没有下次了……」
伊莎那像是月光照耀雪堆般银白的长发逐渐变成雾灰,娇豔欲滴的红唇宛如十九世纪初的照片一样转变为黑白。
恬静美好的世界开始崩塌,色彩鲜艳的宅邸彷彿一扳就碎的饼乾屑,一点一滴化为粉尘。
我呆呆地愣在原地,眼睁睁地望着伊莎在自己面前慢慢变得稀薄透明。
我伸出手想要拉住伊莎,却发现理应连接着身体右侧肩膀的手臂空荡荡的什麽都没有。
同时,视野受到缩限,如果不改变角度就无法清楚地看见自己的右半身。
伊莎的身影像是受到杂讯干扰的电视机逐渐消散,开始模煳。
她微微开阖的嘴似乎想向我传达些什麽,只是自己一个字也无法听见──
可我其实是知道的,那是句再也无法听到伊莎亲口说出的『我爱妳』。
「佩姬、佩姬、佩姬、佩姬,快醒醒──佩姬!」
在朦胧不清的暧昧中,有隻相当熟悉的手在拍打我的脸颊。
从贴复在肌肤上的触感可以得知,那是隻经过严格锻鍊的手掌。
指腹与掌心因为长期握剑的关係遍佈厚茧,结实宽阔的厚掌令人不自觉地感到安心。
于是自己立马就知道了声音的主人是谁,那是卢克──
我睁开眼睛,视野不知为何缺了一片。
映入眼帘的是卢克那充满担忧的脸。
笑容总是蕴含着阳光的卢克脸上失去了光辉,只剩心痛、自责还有压抑不住的哀伤。
卢克在哭,他颤抖的唇瀰漫着对自己无能为力的痛恨。
那个表情与卢克并不相衬,他应该要再更明亮一点,更充满正能量一点、更加耀眼一点──
我伸出手,试图擦拭卢克脸上的泪水,可是却什麽都没有发生。
理应存在的右手臂空荡荡的,只剩下若有似无的痛楚告诉自己「它」曾经存在。
我睁大眼睛,用仅剩一半的视线打量周遭环境的景致。
这裡是伊莎过去和詹畅谈了一整个下午的那片湖畔,这裡是佩姬曾经与伊莎彼此开诚佈公的那片湖畔,这裡是詹不久之前才以野兽之姿降临,为了替伊莎復仇令其沸腾的那片湖畔──
这裡是自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魔女夺走伊莎性命的那片湖畔──
心脏正剧烈的在鼓动,彷彿像是想要跃出胸腔似的猛烈跳动──
伊莎死了、伊莎被魔女还有她麾下的使徒给杀死了,伊莎被佩姬还有詹给害死了──
我觉得自己是个傻子,拚了命想要守护的对象最后都会离自己远去。
无论塔科特、塔米雅,又或是伊莎。
这一切都得归咎自己的无能,归咎于詹的无能──
可是……詹已经不在了,我能感觉的到。
伊莎是詹和这个世界仅存的最后联繫,在失去了伊莎的现在,向来习惯拒绝詹的我,在利用完詹身上属于使徒的那股力量后亲手埋葬了他。
虽然不至于说是亲自动手,可那也相差不了多少,毕竟詹在佩姬面前浑身溃烂的那幅模样,自己仍记得一清二楚。
真是没用的傢伙,明明拥有那种不讲道理的蛮横力量,竟然连为伊莎报仇这点小事都办不到……
只是,真的是这样吗?
那个时候距离杀死使徒派屈克明明只剩最后一步,詹不是那种会选在关键时刻收手的人,自己也是。
在为伊莎报仇之前,他不可能就这样甘愿的离开。
总感觉似乎有股看不见的力量阻止了詹,令他在大仇得报的前一刻消散。
……到底是谁会做这麽无聊的事情?
莱尔?
不──『祂』不会背叛我,放任魔女的使徒存活对『祂』来说不是件好事,『祂』没有理由阻止我。
现在看来,能令詹在復仇完成的前一刻骤然停下脚步的只剩魔女,我还记得当自己化身为詹在纵情宣洩暴力的时候,詹的身上缠绕着类似伊莎在释放使徒力量时周遭会瀰漫的那种黑雾。
魔女一定在自己身上动了手脚,只是神明不能干涉使徒间的战斗不是基本原则吗?
我记得莱尔之前似乎曾经跟自己这样提过……
可恶的芮菈,她为了在这场对决中取胜到底做了多少准备?从挑拨佩姬和伊莎的感情开始……到用不知名的力量压制詹……
我输了、彻彻底底的输了。
无法挽回伊莎,失去了詹,还连带赔掉了一隻眼睛跟一条手臂……
魔女大获全胜,只有自己谁都没有拯救到,所有的准备和努力全都付之一炬,留下来的只剩痛苦,还有对自己的不谅解以及失望。
事情又变成了这个样子,我所重视的人终究会离我远去,无论是塔科特、塔米雅,还是伊莎……
说到底,佩姬和詹根本就没什麽不同,我们一样无法改变环境、无法掌控命运、无法挽留挚爱,只能听天由命地随波逐流──
开什麽玩笑、开什麽玩笑、开什麽玩笑!
我用力地咬住下唇,直到鲜血渗出黏膜缓缓滴下。
眉头彷彿毛线一般揪成一团的卢克一语不发地望着我。
我用如同喃喃自语般的音量在卢克耳畔啜泣:
「伊莎死了……」
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下,不论是我,又或是或是卢克。
「伊莎死了……」
我不由自主地又重複了一次。
被黑焰炙烤过的肉体全身都像是伤口被浸泡在酒精裡一样疼痛,只是,最痛的是心──
我用被魔炎灼烧的乌黑一片的左手抓住卢克,无名指上的婚戒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自己应该是在无意识间召唤了卢克,所以他才会出现在这裡。
声音在颤抖,我呜的一声眼泪又落了下来:
「伊莎死了……伊莎被魔女害死了……我、我什麽事都办不好,谁都没有救到……」
自己曾经以为,佩姬与詹已经不一样了。
换了个性别、换了个家庭,在充满爱与呵护的环境下成长,自己一定拥有更多足以对抗命运的力量,同时也更加坚强──
但那不过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卢克一脸哀戚地抱住了我,一句话都没有说。
他果然很清楚,在像海啸一样避无可避的悲伤面前,任何安慰的语句都是多馀的。
遍佈焦痕的身体因为拥抱所带来的挤压而隐隐作痛,从自己身上流出的脓泡和血水将卢克雪白色的军装染成一片褐红……
血肉被焚烧的臭味噁心的令人想吐,自己从洁白的天鹅变成了被关进瓮裡烧烤的鸭子,还是不剃除羽毛和内脏,被当作可燃垃圾直接扔进焚化炉那种。
卢克不排斥这样的浑身是伤,丑陋无比的我,他对佩姬的呵护没有因为自己的外表有所改变而削减,那宽阔厚实的肩膀和胸膛依旧是那麽令人安心。
谢谢你,卢克……
自己在无意识之间招唤你过来是正确的……
还好你仍愿意陪在我身边。
全身上下被类似圣辉一样温柔且祥和的炽白色光芒所包围的自己,此刻正在湖畔用皱成一团的裤裙洗涤、擦拭着身体。
由于失去了右手,所以跟自己同样裸着身子的卢克正在仔细地替我剥下被魔焰焚烤成焦黑一片的皮屑。
莱尔的力量真是不可思议……
满盈着慈爱的洁白光辉正在一点一滴治癒着我的身体,剥去焦裂的血痂底下后显露的是完整无瑕、焕然一新的皮肤和血肉,宛如灼烧一般不停困扰自己的痛楚不知道从什麽时候开始已经完全停止,被名为派屈克的使徒斩断和夺去的右臂与眼球,也在断裂处长了朵形似百合的小花……
我伸出左手,阻止卢克继续搅动湖水,等待恢復平静的湖面映出自己现在的容颜。
果然,因为失去眼珠而空荡荡的眼窝也被纯白的花朵所取代。
失去的视力并没有恢復,可是自己能清楚的感觉来自莱尔的力量正一步一步重建自己的骨骼和血肉,眼睛可能要花上十天,右臂在略为估算之后推测大约是一个礼拜。
虽然不知道依据为何,可是实际情况应该跟自己推估相去不远,我有把握。
卢克一边为我洗淨身子,一边拨开浏海亲吻我的额头。
他凝视着取代了佩姬右眼的百合:
「这样也很可爱。」
卢克的赞美确实出自于他的真心,如果是平常的话,我一定会为卢克献上一个充满爱意的吻,可是现在的自己实在没有那个心情,失去伊莎的现在感觉无论做什麽都提不起劲。
卢克知道佩姬的异常,向来不放过任何一个揩油机会的他,今天异常安分。
其实自己是非常希望卢克能像平常那样缺乏节操一点,因为丧失挚爱的空虚感令自己感觉好不踏实,我需要一点能将自己拉回现实面的东西。
拥抱、亲吻、爱抚,任何带有抚慰的亲密行为都可以,如果卢克需要的话,性行为也是可以,虽然自己现在完全提不起劲……
我需要有人将自己拉回现实。
盥洗完毕之后,我倚着卢克在湖畔坐下。
上衣被叫不出名字的黑焰烧个精光,裤裙的裙缘变得像是狗啃一样破烂,我披着卢克那件在清洗过后依旧残留着些微血渍的雪白色军装,和**着上身的他一同凝视烈日午后的太阳。
卢克搂着我,不发一语。
他维持沉默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他很清楚陪伴远比无法触及内心的话语更加重要,真是个厉害的男人。
我决定率先打破宁静,我需要跟人说说话来宣洩自己的情绪,想要跟卢克分享自己的痛楚,虽然不大知道原因,可我觉得只要能找个人倾诉悲伤,自己的心情就有办法得到缓和──
我侧过脸望着卢克,自右眼盛开的花朵干扰了自己仅存一半的视线,我将花瓣轻轻拨开:
「卢克……伊莎死了,她被魔女害死了……」
卢克一脸严肃地看着我,不知道为什麽,他的表情透露着些许困惑。
我用左手轻抚胸口:
「我明明已经说服伊莎她放下对詹的执着,可是却没能成功救回伊莎……」
卢克将双手搭上我的肩膀,他的神情充斥着纠结以及犹豫──
最后,卢克决定开口:
「我知道佩姬妳现在非常难受,可是有些事情我必须先弄个明白──」
他先是轻轻抿了抿嘴,接着停顿了好长一段时间之后才用充满疑惑的语气开口:
「首先……佩姬妳必须先让我知道伊莎是谁?詹又是谁……?」
哎……
不可能吧……?
伊莎是跟着我一起和卢克学剑,他引以为傲的弟子之一。
詹曾经是卢克憧憬的对象,在坎培尔一起共赏夕阳的时候卢克明明跟佩姬提过他对于詹的欣赏──
卢克不可能忘了他们两个……
我愣愣地望着卢克,直至彷彿柳橙一般的柑橘色夕阳开始慢慢沉入湖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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