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用冰冷的眼神看着我的叶琦，忽然之间又露出带着几分无奈的微笑，好像在表达“还是算了吧”这种信息的笑容。这过于迅速的变化让我陷入了更大的慌乱，我无法判断这究竟是心情的转变，又或者仅仅是女生所擅长的表情的转变。
“……唉，我好像也有点说过头了呢。真是的，你也用不着哭吧。”
“……咦？”
我听到自己困惑的声音。感受着抬起手时，指尖在脸颊上碰触到的水滴的温度，我承受着难以忍耐的愧疚感垂下了头。
明明我是不应该哭的。并非因为我是男人，而是在我的面前，正有人因为我的缘故而哭泣。我流泪了，这就好像在祈求……不，在逼迫她原谅我轻率的过错。
“是雨水。”
我期待着自己的声音可以很坚决，不过无论怎么努力，还是无法提高音量，说出的话变得毫无底气。
叶琦轻轻叹了口气，像是看着什么可怜的生物一样眯起双眼。
“随便你怎么说了……无论如何，你的做法实在是太过分了啊……不过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转过身沿台阶一步步向上走去，我紧紧跟在后面。踩在脚下的石块好滑，上面或许还长着青苔，而她还一直是刚刚那种双手背在后面的姿势在行走，这让我不禁……
“呜啊！”
……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眼看着叶琦的身体向我坠落，却没有办法接住她，过于湿滑的地面让相撞的两人一起向下摔落。
我大概完美地起到了肉盾的作用吧。
背部接触地面的那一刻，我深切地体会到了“肺里的空气都被挤压出来”这种常用的描写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比起被刀划伤时肌肤表层受损的那种尖锐的痛楚，这种藉由冲击直达身体深处的钝痛更加让人受不了，甚至让我产生了一种把背切开把痛感释放到表面的冲动。
叶琦似乎还没办法立刻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她从地上坐起来，抬起右手扶住额角慢慢晃了晃头，开始环视四周。当她注意到我正躺在地上时，立刻担心地靠了过来。
“没、没关系吧？对不起，我没想到会……”
我本来想说“没事”，但还没等我开口，她已经一副“糟糕，说出不该说的话”的表情停了下来。
这是怎么了啊。
路灯的光照到这里已经削弱了很多，但我还是可以看出，她那紧绷的表情有多不自然。
我把刚才发生的事从头到尾在脑内回放了一遍。
……啊啊，原来如此。
刚才，叶琦向我道歉了。做出了过分的事，应该低头道歉的人，本来是我才对，但在刚才这个关系却倒转了。
这下要怎么办？面对这个状况……果然还是要由我再来道歉吗？可是这样会不会反而很烦人？
我正犹豫着，叶琦忽然发出了一声叹息。
“啊啊……装帅的做法失败了呢。”
“……？”
完全搞不明白了。
我用肘部撑着地面想要支起身子，却被叶琦按住双肩，被迫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天空中不断涌现的雨珠划出线痕向我坠来，为了不让眼睛被水滴砸到眯起眼，本来已经十分昏暗模糊的视野，只剩下几条轮廓线了。
“……好冷啊。”
身体的热度透过后背流进大地，而她身上的冰冷顺着双手注进我的神经，越来越无法抑制的颤抖，让我如同感到恐慌般不由自主地小声说着。
“这是惩罚。”
原来是这样吗？那就没有办法了，只能让她做到高兴为止。
“……那，感觉怎么样了？”
有稍微好受一点吗？虽然非常艰难地问出口了，却觉得自己似乎没有资格说这句话，心里的动摇一刻也停不下来。
“完全没有啊。”
比我想象中更快地否定了之后，她又露出带着苦涩的笑容。
“因为，我其实并没有多么生气哟。”
她垂下头，对着地上的我小声说着，尽管是几乎要被湮没在雨声中的微弱声音，但十分平稳，令我无法怀疑她是在说谎。就像在剖开自己的内心一样，她一字一句地持续低语。
“如果是感到愤怒的话，惩罚一下就好了，不过我只是太害怕了，所以才会那样说。”
害怕吗？感觉多少可以理解。已经维持了相当长时间的人际关系一旦发生变化，确实会让人十分不知所措。
“和你相处了差不多一年，关系变得比较近也有一个学期了……虽然不知道对方是谁，多少还是感觉得出来，你有喜欢的人这件事……”
“……是吗？”
一瞬间慌张了一下，仔细想想就觉得没什么好惊讶的。连我这么迟钝的人都能多少看出一点她的想法，她想要看透我一定来得更容易吧。
“所以说，我感到害怕。”
她的双手顺着我的肩部慢慢移动着，碰到颈部，随后又触及脸颊，将我的头轻轻捧起，琉璃般的眼瞳中透出的神采诉说着不安。
“现在对你告白的话，一定会被拒绝，可是一直等下去又不会有结果，只能让你离我越来越远。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每天都在烦恼，写日记的时候也是，没事可做的时候也是，走路的时候也是，上课的时候也是……总是在想这些事情。”
“上课的时候要集中精神啊，还有走路的时候分神也很危险。”
“不许吐槽。”
她敲了我一下。因为双手都正在使用中，所以方式是我们两个的额头碰在了一起，一瞬间那温热的吐息靠到了这么近的地方，让我的心跳快了几分。
“你无视气氛的技能练到525了吗？”
“啊，原来你也玩那个游戏……”
啪。
“都说了不许吐槽。”
那能否请您别再说出这么有吐槽点的话呢——这个念头在我脑海里转了几圈。说起来我一直觉得，如果有人被吐槽了，那责任很显然在他自身而不是别人，可是我身边的人似乎都不这么想……
叶琦叹了口气，冷冷地看着我。
“我有时候会想，喜欢上这个家伙是不是个错误呢。”
“大概吧。”
“可就算是错了也没办法，因为都已经喜欢到害怕被拒绝的程度了。”
“……”
我完全没法回应，从刚才开始一直持续着的过于强烈的直球攻击，让我的感觉都开始混乱了。为什么我已经到了要靠雨水来降低脸上温度的程度，她却像是完全没感觉一样说着这些让人害羞的话？
“一开始的时候，我是想要就这么放弃了，所以做出一副会让你感到自责的态度，这样就不算是被甩掉，不会变的很难堪……但是，放弃果然还是太可惜了。”
一点也不可惜哟，像我这样的人。你会喜欢上我这件事才是，实在太可惜了。
“所以我决定了——无论被拒绝多少次，终有一天要让你喜欢上我。现在就来进行第一次正式提问吧。”
她微笑着。明明知道自己大概会被拒绝，却还是露出让我也感到安心的笑容。
“请和我交往吧，凌攸。”
听到这句话我不由得屏住呼吸，从未体验过的紧张感笼罩着身体。
那个时候，我并没有做出回应。
事后我也曾仔细地思考过那时该怎么答复，但始终想不出答案，看来我的优柔寡断实在是不可救药了。
然而，若是放下我的主观因素，在那一刻之所以不能够回答，也是可以找得到具体的理由的。
因为那时，叶琦被不知从何而来的淡蓝色的光芒包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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