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卡里‘佐领’。”
罗兰微微调整了坐姿，以锐利的眼神直视着面前的谈判者。
如同换了一个人一般，此刻的罗兰不再像是个漂泊异乡的旅客，而是自然而然地散发出一种独属于上位者的气息，给以赫卡里极强的压迫感。
如同霍尔城主一般。
赫卡里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作为伊斯城防军中的佐领，他无数次地在霍尔城主面前感受到过这种威压。
高傲，冷漠，犹如高高在上的神明一般，睥睨着卑微的蝼蚁。
于是，他下意识地摆出了平时侍奉城主时的姿态，宛若失去了作为强者的威严与自尊，以一种谦卑、怯懦的姿态半张开口———
“所以，城主大人派您，找我有何贵干？”
语气中带有一丝不耐，罗兰抢先开口，打断了赫卡里仍在酝酿中的话语。
“⋯⋯”
赫卡里半张着嘴，却如同哑火一般，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罗兰的叩指之声有如雷震一般，被打断的话语在脑海中造成混乱，如同一团浆糊，打乱了赫卡里的所有思绪。
“就是⋯⋯怎么说⋯⋯”
作为“下属”的赫卡里，陷入了慌乱。
直到门铃声的传来。
并没有回头，罗兰察觉了娇小的暗杀者少女的进入。
“可惜了。”罗兰暗自感叹。
似乎是看不下去上司的洋相，亦或者是单纯地看罗兰不爽，名为二号的暗杀者推门而入，将逐渐落入罗兰手中的谈判的节奏，打乱。
赫卡里逐渐陷入混沌的瞳孔恢复了清明。并没有花费多长的时间，他便搞清楚了当下的状况，看向罗兰的目光之中也多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罗兰冕下，我还是小瞧您了啊。”压抑到极点的声音从他的喉咙中发出，赫卡里的声音中隐隐有着怒气透出。
“⋯⋯我不明白您在说些什么。”语气中透出一丝无辜的意味，罗兰将身体后仰，整个人靠在了椅背之上。
赫卡里沉默地注视着罗兰。
所幸，双方并没有撕破脸皮。赫卡里只是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神色随即转变为了漠然。
如临大敌般，将所有的虚假和伪装收起，以万分的谨慎对待面前的旅人。以一个真正的军人的姿态。
“啧，麻烦了。”罗兰在心底暗骂。
看起来，谈判似乎进入了第二阶段。
——————
屈腕、握空拳。
轻叩的指关节、微微调整的身体姿态。
说话的语气、时机，属于上位者的神态。
当然，仅靠这些还是远远不够的。从一开始，罗兰便连接上了起源，通过改变以太的流向，将面前的“战场”与周遭的餐厅分割开来，在微观领域中形成狭小的空间。
自双方就坐的那一瞬间起，属于罗兰的博弈就开始了。既然确定了对方并非善意的信使，那么也就没有乖乖认输的打算。罗兰叩指，施展了位阶五的精神震慑·暗示。
先手铺设的一切准备，为的是在氛围和精神上给赫卡里施加暗示——臣服于威压之下，难以思考，难以违抗。
并不是什么上的了台面的手段，但是，相比较于背后隐隐有着“神明”影子的伊斯官方势力，势单力薄的罗兰不得不为自己接下来的境况增添一些筹码——哪怕仅仅只是谈判时所能占据的上风优势。确实是要成功了，但功亏一篑。
“服务员，点单！”
娇小的暗杀者少女高举着手叫来了餐厅的服务员，用着天真烂漫的语气点了一个又一个精致的甜品。在等待的过程中，甚至愉悦的哼起了不知名的小曲。
仅从表象上看，的确是不错的伪装，如同一个真正的、无忧无虑的少女一般。
但是，属于暗杀者和军人本质并没有改变。更何况，对于刚刚迎接了一场灾难的伊斯而言，这样的天真烂漫反而有点刻意了。尤其是当如此神态的少女，与一旁仍旧心有余悸的服务员和店主形成鲜明的对比之时。
“是无意的吗，还是对以太的流动比较敏感⋯⋯”
罗兰沉思。他确实做到了隐蔽行事，甚至连赫卡里本人都没有发觉，但是准备离开的暗杀者却能恰到好处地在暗示的节点进门，搅乱罗兰的节奏。当然，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可能性也是有的，不过⋯⋯
可能性太多了，最坏的情况甚至是得到了神启也说不定。
“罗兰冕下。”
赫卡里敲了敲桌子，拉回罗兰的注意力。
“作为在本次劫难中帮助了民众的强者之一，城主大人希望能够与您见上一面，并邀请您参与一月之后的神恩祭典。”
“希望您能够赏脸参加。”
似乎将姿态放的很低，语气却有如铁一般的坚决。让罗兰想起了某个讨厌的家伙。
“不打算先解释一下吗，为什么被称为奇迹之城、应许之地的伊斯会遇上这种规模的兽潮，”并没有直接回应城市的邀约，罗兰将话题的中心转移到了先前的灾难之中，“更何况袭击的魔兽还是亚龙种刺蛇这种级别的？在谈判之前，我不觉得这是可以被忽略过去的问题。”
“还是说，奇迹之城的背后，有着某种东西——”
一次危险的试探。罗兰将身体前倾，死死地盯着面前的赫卡里，等待着他的答复。
右手已经在暗中握住了剑柄。
“呼。”出乎罗兰的意料，赫卡里似乎是松了一口气一般，神色反而轻松起来。用着发自内心的高昂语气，赫卡里没有丝毫犹豫地开口：
“是的，罗兰冕下。”
“伊斯并非是天授的安宁之地，正相反，自古以来，伊斯便是个多灾多难的地方。”
他指了指脚下的土地。
“伊斯，曾经是天灾降临的节点之一。”
天灾——
罗兰的瞳孔放大。不可能有天灾——虽然在旧世界，自己死在了胜利的前夕，但在旅行的过程中，通过与观测者1842号的交流，罗兰确切的知道了旧世界征讨天灾的结果：人类成功地击退了已知的所有天灾，并将世界闭环。新世界不应当有天灾降临，除非⋯
除非赫卡里所说的曾经，就是指旧世界。
大脑飞速运转，罗兰在脑海中搜索着以往与天灾降临有关的城市，符合他对伊斯认知的却几乎没有。
哪怕只是可能，但如果与旧世界有关的话⋯⋯
赫卡里并没有停下他的叙述。
“这片受到天灾气息浸染的土地，对于那些魔兽和灾祸来说，是一片不可多得的宝地；也因此，过往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们，终日生活在凄苦与恐慌之中。”
“直到奇迹之神冕下的降临。”
罗兰听的出来，在此刻，赫卡里的语气开始不一样了。
“冕下深感民生疾苦，于是降下神迹。”
“在神的威权之下，魔兽被杀死了，邪魔被驱除了，灾厄被抵御了。在耀眼的光芒之中，一座城市在视野的尽头突兀显现。神明在此处建立了祂的神国，以供人类居住。”
“起初，人们敬畏着神明的威权，徘徊于神域之外，不敢踏入一步。最初的霍尔家族族长站了出来，带领着他的族人们第一个踏入了这座城市。”
“有了霍尔族长的带领，人们先是犹豫，但终于踏入了这座奇迹的城邦。目光所及之处，无处不是繁华与富饶的象征。行在城所供给之快乐，人处在其中自信为置身天堂。”
“于是，霍尔族长被众人拥护为城主，供奉降下奇迹的神明，建立起新的文明，直至今日。”
近乎狂热的呐喊终于开始平息，不知何时站起的赫卡里眼中闪动着异样的光。他用灼灼的目光看着罗兰：“这个回答，你可满意，罗兰冕下？”
“你回避了我的问题。”
罗兰的面色平静，不为赫卡里狂热的颂唱所动摇。
“我问的是，为什么现在的奇迹之城，仍旧受到灾难的侵扰——如果你们信仰的神明，真的如你所说的那般伟大的话。”
“这个⋯⋯”赫卡里的神色罕见地出现了一丝尴尬，“罗兰冕下，其实⋯⋯灾难对现在的伊斯而言是周期性现象。”
“周期性？”
“是的。起初，伊斯的确是得到了长久的安宁。后来在神明陷入沉眠之后，隔了许久的光阴，灾难才再次来临，而且包括但不限于各种自然灾害、兽潮等等。最开始是隔了几年，再后来是每年，到现在是每隔几个月。不过，像今天这样突破了防线的情况⋯⋯”
似乎是担心罗兰再度怀疑神明的真实性，赫卡里忙不迭地补充：“当然，如您今天所见的那般，伟大的奇迹之神冕下总会庇护伊斯这片土地的。”
罗兰靠在了椅背上，以右手的食指轻叩太阳穴。
一部分的疑惑得到了解答，但有更多疑惑随之而生——周期性的灾难、所谓的“奇迹之神”、畸形信仰的滋生⋯⋯说实话，罗兰并不是很想淌着淌混水，但既然伊斯有可能与旧世界以及天灾有关——
赫卡里没有打断罗兰的沉思。
“我明白了。”
下定了决心，罗兰正视赫卡里——赫卡里·霍尔的双眼。
“我会去拜访城主的，但至少不是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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