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伯候府的落败如坍塌的小山坡,快而无声。
不过寥寥几日,有些人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就猛然发现朝堂上已经没有承伯候府的影子。
承伯候,不,竟然说是韩家的家主。自从身上官职爵位全被明章帝剥夺走,韩家最后的一块遮羞布也不剩了。
韩泰和韩亭以及韩家几个年长的男人在大理寺被折磨的不成人样,最后这件事终于叫韩老夫人知道,她被打击的险些没了半条命,仍拖着朽木般的身体颤颤巍巍地敲起了长公主府的大门。
如果说韩家的其他人,都对秦清没什么感情,那么韩老夫人,就是韩家唯一一个真心疼爱怜惜秦清的人。
她并不在乎韩家的结局,可让这样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为了家里的不肖子孙来出面求情,未免太说不过去。
更何况,韩老夫人并不是来求华安长公主放过韩家。
韩家也有少数并不知情的人,他们是无辜的,韩老夫人只希望给这些人一条活路。
华安长公主本来也没打算再继续下去。
和将他们赶尽杀绝相比,把他们逼至绝境,冷眼旁观看他们自相残杀不是来得更妙吗?
韩老夫人是真心疼爱秦清的,虽有管教不严的错,可根源并不在她。华安长公主不是不讲理的人,她让人把韩老夫人请进来,又喊了秦清过来,给韩老夫人磕了几个头。
韩老夫人拉着秦清的手,瞧着她额头上嗑出来的红印子,热泪盈眶,喃喃道:“阿宁,阿宁啊。”
“祖母……”
“是你父亲对不起你,是我们韩家造孽。”老人枯瘦的手摸到秦清脸上,还想再说什么,可理智告诉她就此打住,她不该用孩子的孝心和良善来捆住她。
他们韩家自己造孽,落到今日这个下场,也是罪有应得。
秦清又轻轻喊了一声:“祖母。”
和对太后娘娘的称呼相比,这声“祖母”就没有那么亲近依赖了。
她什么也没说,静静地看着韩老夫人离开,本就又些驼着背在经历三番两次的打击后,显的越发佝偻。
韩老夫人的精神气也大不如前,仿佛风中残烛,随时随刻都会被吹灭。
“你这傻孩子,还真用力磕了?”华安长公主捧起秦清的脸,眉头紧锁,满眼的心疼,“再用力些皮都要破了,也不怕把脑子磕傻了!”
秦清眨了眨眼睛,乖巧道:“不疼的,阿娘。”
“你是铜墙铁壁做的不成,怎么可能不疼?”
华安长公主的责怪并没有多大威力,丹心拿了药酒来,华安长公主轻轻揉着秦清的额头,想到如今的韩家,嘴角浮现一丝冷笑。
秦清乖乖仰着脑袋,华安长公主揉的再用力也不喊疼,药酒的味道刺鼻熏人,她好像失去嗅觉一般,神情平静地问:“阿娘,这就是你所说的,堵不如疏吗?”
“没错。”一味的打压有时候只会适得其反,华安长公主道,“接下来,你知道他们会做什么吗?”
秦清道:“困兽之斗,不足为虑。”
华安长公主神情肉眼可见地愉悦起来,轻叹一声。
“孺子可教。”
华安长公主的高抬贵手在旁人看来就是终究念着那些年的夫妻情分,更何况他们还有四个孩子,这是斩不断的羁绊。
倒没人说华安长公主心慈手软。
一片惋惜中,大理寺终于放人。
除了没这么受过皮肉伤的韩云韵和韩云芊,其他人,都是竖着进去横着出来的。
且不论韩泰回去后韩家如何闹翻天,只说怀安伯府,果真如华安长公主料想的一样,弃车保帅、断尾求生。
因着柳如茵确确实实是怀安伯府大老爷的私生女,她又掺和在韩亭谋害华安长公主的事情中,怀安伯府大房是无论如何也逃不掉的。与其一家子都被拖下水,不如舍了他们几个,来换取家族安宁,和宫里头贵妃娘娘的富贵。
于是那两口子被推了出来,罪名就是——他夫妇二人平日里与其他几房嫌隙颇深,自从得知还有个女儿流落在外又恰好和韩亭相识,便心生恶念,指使柳如茵勾搭韩亭,给华安长公主下毒。
若问他们夫妇所图?
他们在怀安伯府日子过的没有其他人好,自然心生不平,可又不敢和贵妃娘娘作对,便想用谋害华安长公主来栽赃给惠贵妃。
这种漏洞百出的罪名,不过是说与外人听。当大房的两口子因“悔悟当年所为”而自杀在大理寺的牢狱,这件事就和怀安伯府再无关系。
华安长公主本来也没想能成功将怀安伯府连根拔起,只是他们的所作所为实在是让她恶心。他们以为推出两个替死鬼,这事就真的完了?
不能够。
她不好过,还在宫里头“养病”的惠贵妃也别想好过!
次日,殷宏“通敌卖国”的罪名在朝堂上再次被提起,三皇子急的忙跳出来为舅舅说话,太子在一旁明为求情、实则补刀,加上和稀泥的,义正言辞要求处死殷宏的,还有不少为殷宏说好话的一群朝臣,你一句我一句乌泱泱如同闹市,彻底把明章帝惹火了!
他这些天本就心情不好,已经到了谁触霉头谁死的地步。奏折与砚台一起砸下来,与之相伴的是帝王的滔天怒火!
“怀安伯教子无方,三月不得上朝!还有殷宏,鬼迷心窍闯下滔天大祸,此生不得入仕为官!”
细雨初歇,凉亭外的石子路还很潮湿。
华安长公主三言两语将今日朝堂的事情说给两个孩子听,有意考她们。
秦沅性子谨慎,又爱多想,心里斟酌再三,还是看了秦清一眼,阿姐还没开口。
华安长公主淡笑道:“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
算是给她们一个提醒。
秦清皱着眉,寡淡的神情中似浮现一丝不高兴,这是极为罕见的,她低声道:“陛下的惩罚,只是这样吗?”
秦沅不明所以。
哪怕她成长的很快,有些东西还是欠缺的。
华安长公主微微颔首,示意秦清继续说。
秦清抬起头,眼中有迷茫、不解,她看着华安长公主,不太确定道:“是……偏心?”
看似狠绝的严惩,实际上无关痛痒。
殷宏能不能做官,到最后还不是帝王的一句话吗?
这其中弯弯绕绕的关窍华安长公主看的分明,她心如明镜,只是许多大臣,却开始左右摇摆。
惠贵妃意图笼络的朝臣,在这一次彻彻底底倒戈太子,试图向他示好靠拢。
这才是华安长公主的目的。
“是也不是。”华安长公主摇头,对上两双求知若渴的眼睛,难得词穷。
其实,到现在这个地步,她已经看不透明章帝的内心了。
她扪心自问,这么多年,她真的了解明章帝吗?
那个她一母同胞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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