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明堂与几位相公的这次议事,很快便转变成了战前会议。
赵桓亲自处死了一名宰相,以残酷的现实震慑了主和派大臣的反对勇气。又将司马光拉出来鞭尸,在道义上对主和派进行鞭笞。
这导致主和派在方方面面都不敢跳出来与赵桓作对。
尤其是朝廷中最应该秉忠直谏的台谏部门忽然沉默,御史中丞秦桧畏首畏尾,一声不吭。在最高层,主战的声音竟然一时间占据了上风,甚至足以对主和的大臣口诛笔伐,轮番声讨。
冯澥自保不暇,能应付住主战派大臣的攻讦就极为不易,只能明哲保身,不作表态。
眼下在最高层,赵桓能直接影响到的范围内,几名大臣为了迎合赵桓心意,无疑都是秉承了主战立场。
所谓党群、派系都是是从几个骨干向周围扩散,赵桓要扶持主战派,不可能亲自去逐一筛选、拉拢基层官员,最有效的方法还是将这几名骨干放到关键位置上。他们的门生故吏,亲朋故友自然会向他们靠拢,从而成为主战派系一员。
然后这些人占据朝堂显赫高位,自然会去打压主和派,应对主和派的反扑。赵桓就能将精力放在对外抵抗金军方面。
于是会议开始后,赵桓首先抛出了一个甜枣,说道:“朕既然已经返回宫中,按律东京留守司便应停职。孙留守不辞劳苦,肩负抗击金人重任,朕不能不赏,朝廷宰相也不能长期空缺。便拜东京留守司官员为朝廷左右两相,孙留守代何粟为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梅尚书为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
这两人一个庸碌,一个干练,正好搭配。孙傅适合赵桓拿来背黑锅,梅执礼则具体负责守城事宜,为守城提供内政、后勤方面的支持。
听完赵桓安排,缩在一旁的冯澥瞬间脸色铁青,自己已经位居尚书左丞,本来最有希望升一步官拜尚书左仆射,被人敬称一声冯相公。若自己也持主战立场,那绝对轮不到梅执礼来担任这个尚书左仆射。
如今官家态度如此坚决,主和派将来恐怕会日渐沦为边缘。
想到这里,冯澥怒目盯向秦桧。官家一夕之间,改弦易辙,不顾实际情况,盲目主战,台谏应奋笔而弹,不计生死与官家争是非。结果这厮作为御史中丞,执掌台谏,却罔顾时局,一声不吭。简直尸位素餐,德不配位。
眼前会议上主战气焰如此嚣张,这奸臣至少要占九成责任。
面对冯澥德怒目而视,秦桧选择缩在角落里装泥像。官家已经立下血誓,敢言和者天下共诛之。这种情况下,其他人劝谏结果如何还不得而知。但秦桧确定,要是自己敢上去劝谏,官家绝对会趁势砍了自己德脑袋。虽然不清楚原因,但男人的第六感,靠谱!
这两个有可能反对作战会议的大臣在角落里默不吭声,留下的舞台自然也就交给了主战派大臣。
如今朝廷东西两府,左右二相全是主战派高官,在具体施政、管理方面情况如何还不好妄加评论,但中枢做决策着实是高效。
孙傅被赵桓赶鸭子上架,坐到了宰相的位置上。他无法学秦桧一样尸位素餐,只能硬着头皮说道:“既然朝廷已决议长期坚守,那粮食就为重中之重。臣虽只是一文官,但也曾听闻,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朝廷应立即下令官员统计内城粮草,同时下令民间禁止宴请、酒席等浪费行为,封禁所有酒楼、食铺。由官府统筹分配粮食供给。”
闻言,赵桓感慨万千,大宋百年积蓄的繁华,东风夜放花千树,宝马雕车香满路的东京城,随着这道政令下去,将在短时间内陷入一片死寂。战时国家体制下,所有的财富都要优先供给军队作战。
其他大臣同样黯然神伤,东京城罗绮飘香、花光满路,节物风流、人情和美,这一切都因为金军铁骑围城,而破碎衰败。每念及此,京都之人无不回首怅然。
赵桓深呼一口气,说道:“下令吧。由我等终止这人物繁阜的一幕,只是暂时沉寂,终有复苏之日。但若让金军攻进内城,将死者枕藉,恶臭盈城,百年繁华,璀璨文明尽焚毁于一旦。”
张叔夜袖中的双拳死死握紧,绝不能让这个罗绮飘香的城市变成恶臭盈天的地狱!
包括冯澥也有所动容,虽然不赞同官家刚烈的处理方式,但守护东京城繁华绮丽的强烈意愿,却所有人都如出一辙。
可即便众人守护绮丽东京的意愿再强烈,所有人也都承认,只靠东京城完全不可能击退十余万金军。
孙傅说道:“金人犯顺,直抵京畿,掠虏居民,暴陵郡邑。国难当头,大臣仗义,岂能顾位以偷安?”
“宜诏令逾万里之幅员,萃四方之豪杰,惟孝惟忠,图报上恩。应帅府监司、郡守丞贰令佐,悉不拘常制,起勤王之师,救应京室。”
“准许乡里豪杰递相效率,招集骁勇,不限数目。准许各地所在官司,不拘军人百姓,不拘法度限制,随事便宜。”
赵桓闭上眼睛,深深一叹,说道:“可。”
亲自下令,将国家推向烽烟四起的乱世是什么感受?
赵桓今日算是品尝到了这种滋味。若自己不能最终拯救时局于危难,那自己的穿越等于是亲手终结了大宋的盛世繁华,将国家推向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靖康之难的勤王诏令,也是后世明、清两朝深为警醒的前车之鉴。
因为正是这道诏令导致了两宋之交的乱世,天下狼烟四起,匪寇遍地猖獗,聚众十万、百万割据山林、大泽者难以计数。
岳飞军旅生涯中至少一半的时间都在四处缴平这些趁乱而起的叛军。
亲自下达这道诏令的赵桓,扮演的角色便与黄巾之乱中,允许地方势力自主募兵平叛,导致天下大乱的汉灵帝无异,都是昏君祸国作为。
只是哪怕饮鸩止渴,赵桓也不得不如此下令。靠京城军民,完全无法击败金军。只有汇万里之幅员,萃四方之军兵,才有可能逼迫金人退兵。
打退了金人,赵桓才有资格想该如何重整山河。
张叔夜出言激励人心,说道:“臣从南道来,深知天下皆怀忠义之心。自敌围京城,忠义之士愤懑争奋,广之东西、湖之南北、福建、江、淮,越数千里,争先勤王。只要朝廷能守住东京,天下义师,必可云集。四海之士,必能纾难。彼时金人进不得进,退路阻断,必然军心仓皇,奔路而退。”
梅执礼附议,说道:“勤王之师无需正面击溃金军,只要能阻断金人退路,便能压制金人嚣张气焰。康王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已在河北立足,麾下大军数万,宜诏令康王果断进军,自北方袭击金人,缓解京师压力。”
虽然梅执礼越说越激动,神情亢奋,仿佛康王挥师南下,则京城之危可立解,东京盛世繁华可安然无恙。
但赵桓只是保持了沉默,没有打击这位大臣的美好愿景,也是借此给东京军民一份激励,让所有人在抵抗时还怀有一份美好希望。
只是这份美好的憧憬,恐怕永远也不会成为现实。
对这位承载了举国天下期望的天下兵马大元帅,赵桓从来便没有指望过。这位天下兵马大元帅,从领兵开始就没想过救援京师,领着数万军队一路在绕圈子。
东京在河南,结果历史上这位大元帅领着军队从相州开始一路向北跑到了北京,也就是大名府(今河北邯郸市大名县)。又从北京往东南跑到了东平、济州(今山东菏泽市巨野县),直到金军从东京带着徽钦二帝返回北方,这位兵马大元帅也未靠近东京,而是带着十六万大军跑到了南京应天府(今河南商丘)登基继位。
从相州到北京,到东平、济州,再到南京(商丘),赵构这位“天下兵马大元帅”,带着号称十六万的人马,差不多正好围着东京汴梁绕了个半圈。连他的部下都质疑他:“三军籍籍,谓不返京师而迂路,何也?”这种表现,哪有指望的余地?
但赵桓还是下达了一份诏令给元帅府,诏令元帅府南下勤王。
因为这份诏令不仅是给赵构看的,还是给军中其他忠诚将领看的,让他们知道东京依旧在抵抗,朝廷从未屈服。
军中那些忠义将领势必会领兵南下,解京城之围。
这其中便包括副元帅宗泽,以及后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宋朝第一名将,武圣岳飞。
赵桓说道:“康王构不知兵,领三军而藉藉不前,诏令其将兵权交付给副元帅宗泽。”
至于废掉康王赵构天下兵马大元帅的职位,赵桓倒没有这么冲动。
因为大宋在京师以外,能够汇聚天下人心的旗帜就只剩下这一面了。以他为元帅,至少还能汇集义师,使金军忌惮。
若以宗泽为元帅,这天下无数人可能都会问一句,宗泽是谁?凭什么他能作天下兵马大元帅?他能作元帅,自己是不是也能作?到时勤王义军就真的乱成一片散沙了。
此时赵构手中至少有三四万的军队,都交给宗泽挥师南下后,将会极大缓解京师困守孤城的局面。
要知道东京城从来不是再孤军奋战,各地勤王义师都在向城外的金军发起进攻,只是进攻力度各有不同。
其中最具影响力的就是宗泽,在本月宗泽已经率领了万余军队,一路向南至开德,与金人十三战皆胜。与东京城已经相距不远。
给他增兵数万之后,金军北方防线会受到极大的威胁。
金军虽然有十余万人,但并非全部汇集在一个营中,按河北勤王义军打探的情况:“金人数十万众聚京城下,周围四壁,各把定要害,自开德府之南四十里的卫南县,至京城下札连珠寨。”
连珠寨也就是刘备在夷陵之战用过的联营,一个个小型营地连成一片。
宗泽之前曾经遣壮士夜捣其军,一夜连破三十余砦。
如果宗泽在北线有三万军队,金军势必要分散极大的精力去应对。
一众相公们尚在谋划该如何调集援兵解京师之围,宫殿大门忽然被撞开,带御器械汪宗沔仓皇闯进殿中,惊恐的喊道:“官家,金军杀到城下,马上将要攻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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