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公平你个头啊!”王诗雯毫无身为女孩子家家的矜持,乘着夜色,在树下给林枫狠狠一顿海揍。
林枫胆敢反抗,衷心的旺财便压在他的肩膀,让他苦不堪言,腹背受敌。
这小妮子的暴力倾向是哪里培养的?林枫估计她是看鸟山明的漫画开始的。不过他那家里开书店的同学偶尔也会带一些恋爱题材的漫画来学校。
林枫也翻来看了。只可惜在看过七龙珠后,他对这种另类的画风提不起兴趣。人物登场的格子铺满花蕾花瓣,眼睛像个苹果大大的,尖利的下巴能把课桌戳出一个窟窿。而且,校园恋爱是什么?他把疑问抛给王诗雯,王诗雯说我不知道。
他努力地把王诗雯刻入所谓的恋爱漫画中。圆润的脸庞,上嘴唇厚下嘴唇薄的嘴巴,用放大镜放大她的眼睛……再给她身体的四周摆上百合和玫瑰。
林枫这么一想,顿时胃液翻滚恶心想吐。
漫画是假的,但里边的格斗技是真的。林枫想。
对于王诗雯并不淑女的问题,王阿姨是最有发言权的人了。一是:她是女儿的母亲,她是慢慢地看着王诗雯由只有手臂高的婴儿成长为比她还要高大的亭亭玉立的姑娘。二是:在成为母亲前,或者说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女性前,她也是一个家里的女儿。
怎么看待她的女儿呢?王阿姨认为:自家女儿太单纯了,仿佛永远不会长大的孩子。人可以从不长大,却不可以从不成长。
造成王诗雯这样秉性的原因,很大程度是林枫的放纵。林枫从不向王阿姨打小报告说啊你家闺女欺负我。这当然有羞耻心和自尊心在内,但还是林枫想当然的认为王诗雯是不会收敛的。他期望王诗雯再大些,她那犟牛般的个性会慢慢改变。
回去了。林枫活动活动酸溜溜的脖子,揉了揉僵硬的肩膀和后背。旺财像打了胜仗的将军在前方昂头阔步。
林枫忽然冒出贿赂旺财得以报复的想法。
王阿姨家的伙食如何他清楚,旺财吃的不过是桌上的剩饭剩菜。由简入奢,没有猫不爱老鼠,没有狗不啃骨头。
他忍痛去汤饭店买了一块熬汤的牛骨头。不能浪费,林枫先把碗里的汤嘬得一干二净,然后用筷子把骨里头的骨髓捅出来。
林枫嘿嘿嘿地笑着,仿佛已预见了旺财向他俯首称臣的模样。吃人嘴短,他想让旺财对他依赖,对他更友善些。这样,没准就能占王诗雯一些便宜。打不打得过另说,好歹先得削弱敌人的朋友吧?
他把大骨头盛到碗里去时,发现一个问题:王诗雯和旺财形影不离,该怎么贿赂?趁她上学不在家的空档吗?可是自己也要上学啊。休息日?休息日王诗雯肯定带着旺财找他。
我超,小丑了兄弟们。
林枫无言地端详了一会骨头,心想还是拿过去吧。
王诗雯见他破天荒的主动投喂旺财,懵懵懂懂的还欢天喜地的。林枫眼看着旺财嘎嘣嘎嘣啪啦啪啦的啃骨头,有点儿犯怵。心想这家伙的牙力也太好了吧,要是王诗雯犯傻叫旺财扑过来咬他……
旺财的作战能力确实彪悍。有句话叫哪怕你不会打架,可光往那一站,那彪悍的体格便是威慑力。旺财膘肥的体形绝不是花架子,它走到栅栏前能使那些虚张声势的狗子噤若寒蝉,也能驮起年幼的王诗雯。
王诗雯的父亲是邮差,母亲是县上的一家超市的收银员。白天,能陪伴王诗雯的只有旺财。
好在学校里能交朋友,她是孩子王。可即便她是孩子王,众人也不过屈服于她的yin/威罢了。所以,他们便在后来疏远了。王诗雯放学的时候只想着玩。到家门口的时候,她看到旺财隔着铁门下方的缝隙眼巴巴地望着自己。
她打开门,旺财向前走了两步,而后蹲着。她听到尾巴甩在地上的微弱的啪嗒啪嗒声。
只有旺财是陪伴她很长很长时间的朋友。那些被她揍过的人,冲她笑的人不算。
王诗雯想起她小时候因为打不过一名男生,跑回来找妈妈哭,找爸爸哭,最后找旺财哭。
她躺在旺财的肚皮上渐渐沉入梦乡。
她拿来MP3的耳塞子,放起学校大家都在念叨的汪苏泷的歌,说什么也要给旺财听听。
她收拾起顽童时期的皮球,抛向旺财。这比自己对着墙壁踢足球有意思多了。
她不着一缕,在逼仄的卫生间里替旺财搓泡泡冲凉凉。说是给旺财洗澡,自己也一起洗了。
她带着旺财徜徉于大街小巷。有人会说:“王家的丫头!”她不满意,她纠正他:起码你得带上我的旺财啊。
……
…
隔壁家的浑小子也走了。
林枫以全县第二名的成绩擢升市里的高中。他真狡猾,像魂斗罗开了无限命般耍赖。
“林枫要走了,你没什么想说的吗?”王阿姨问。
而林枫有话对她说。他走到头埋在膝盖的王诗雯面前:“小雯姐,我走啦。”
王诗雯说:“你快走。”
她听到林枫最后的一句话:“王阿姨,再见。王老,再见。再见,小雯姐。再见。”
旺财轻轻吼了一声,替它的小主人作告别。
“回去吧,都上大学的人了……”
那天后的几个星期,王诗雯出门后还会下意识地望向左方。
她凝视着栅栏的方向,还未抬头便低下来。
王诗雯有种失去了归属之地的感觉。
好在能转移注意力,继续大学的生活。
有一年多的时间没揍林枫这臭弟弟了,现在好啦,手痒也找不到人揍了。
她这么想着,想着想着回到了家。
角落里蜷缩着旺财。
王诗雯难以置信地问父亲:“旺财怎么了?”
父亲和母亲安慰她。其中有句话:“人会老,狗也会老的。”
旺财患了白内障,体力衰弱,多了几处难看的癣,它的鬈毛像被践踏的小草干枯枯的,蔫巴巴的。牙齿也不利索了。
王诗雯当然知道这是无法抗衡的自然规律。
过了五个月。
旺财精神抖擞。
它像往常一样用脑袋磨蹭着铁门。
“要出去遛弯了吗?”王阿姨看着它说。
旺财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意愿,它一边昂头一边摩挲着。
铁门被王阿姨打开。旺财走到台阶上时,回头望了这个家的客厅一眼。
“汪呜——”
旺财走下台阶。忽然,它听到了遥远的呼唤。它回过头望向栅栏。
栅栏里虚张声势的狗们早不见了两只,只剩下三条苟延残喘的狗。
旺财与它们遥遥相望。
栅栏里的狗发出呜咽的声音。
旺财毅然决然地转过身,它向前走去,向巷子的路口走去。
身躯变得轻盈,仿佛要飘起来似的。它在啪嗒啪嗒地走着。
它在老槐树前停留片刻,继续向前走。
走了好久好久。
再也碰不见人。它来到一个偏僻的角落。头抬上望。
这里阳光照不到。
它趴在地上,然后调整为最舒畅的姿势。
它在用力呼吸,嘴巴发出呼哧呼哧的卡壳的风扇的声音。
它饱尝了能嗅进的无论美味还是残败的气息。
老旺财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在王阿姨的家中,王诗雯躲在被窝里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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