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只是想家了。”恩里克转过身,“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去。”
“你突然怎么了?变得这么没信心。”壮汉问道,“输给聂广宇让你这么委顿?虽然这确实挺让人糟心的,但毕竟这狗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勾结了临天门,如今想要扳倒他实在是不切实际。”
“这次的惨败终究是出乎意料了,我们同时缺乏了实力与运气。”恩里克苦笑着摇了摇头,“其实倒也没什么,我还没那么容易被打倒。只不过,突然想到了一些过去的事。”
“过去的事?”
“那是几年前,我在圣地负责和教会的人在一起组织工作的日子。那段时间发生了一件令我印象深刻的事。”
“哦?圣地?”壮汉来了兴趣,“说来听听。”
恩里克低头沉思道:“我还记得七年前,我在处理一件涉及联邦间谍的案件时见到了一个来自联邦的小伙子。他很年轻,看起来只有二十多岁的样子。我现在都还记得他的名字,他叫雅人。
“当时他和身边的同事因为某些原因在联邦被人排挤,成为了遭到清算的弃子。我认为这个小伙子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并且身上也有我们需要的信息,于是想要收归他,让他加入我们。
“飞机在帝国边境降落,停留24h。我们拉住了他,并且将飞机的停留时间延长到了48h。
“我印象非常深刻。那是一个冬天,天气很冷,他穿得很单薄。我们在经历数天没日没夜的工作后还要在当天凌晨四点起床,连洗漱的余裕都没有。大家都很累,但神经却拉得特别紧,这种感觉非常难熬、痛苦。
“然后呢,他同意了吗?”壮汉问。
“没有,实际上,他是仅有的一位拒绝我的人。即便回国后他也极有可能面临清算——至少我们当时认为他一定会被处决——但他依旧拒绝了。”
恩里克沉浸在回忆之中:“我还记得我给他带了香烟和朗姆酒,耐着性子和他聊天。‘你想喝一杯吗?’、‘来根香烟吧。’、‘即使回去了你也不过是牺牲品。’、‘你有家人吧,我们可以把他们带过来陪你。’”
“全都没用?”
“全都没用。他没有抽烟,也没有喝酒。”
他走到沙发边,眼中幽静如同潭水:“他告诉我:‘这个世界上有些人和事是不会以外力而改变的。’他管这种东西叫作‘根性’。”
壮汉喃喃道:“根性……”
恩里克扶住额头:“我们谈了很久,说了各种各样的话题,说了很多我的事。以至于我事后才反应过来,我无意间给他透露了太多信息。我不该告诉他那些事的。
“后来他走了,登上了回国的飞机。”他有些疲倦地坐下,“在临走前,他送我一句话,希望我能记住。”
“什么?”
“‘别想着改变这个世界的运行法则,因为那是不可能的。’”
壮汉沉默了一会儿,说:
“他对你看得很透彻。”
“也许他说对了一件事,那就是我在这条路上失败了。”恩里克褐色的双瞳神色终于沉了下去,“但我想虽然我失败了,可我不会因此停下来,其他和我们有着一样想法的人也不会停下来。今天,我失败了,也许将来某一天,其他人能成功,做到我没做到的,改变这一切。”
壮汉默默看着他。
“在帝都,在那座皇宫里,有一个年轻人,也许他就是我们所有人的希望。”恩里克自顾自地说着,“大皇子理查德。他很多想法都跟我一样。但他更加年轻,更有活力,而且他身上有一样我没有的东西——权力,帝国皇室的至高权力。
“也许他比我更合适。”
“大皇子殿下和你关系很好。”壮汉点点头,“他可以给予你很大的帮助。”
“也许在他的带领下,那个联邦人口中的谶语会成为一个谬论。”恩里克语气逐渐升高,“也许他真的可以。
“不再有贫民窟,不再有流浪汉。在这个GDP世界第一的国度里,人人都吃得上饭,人人都住得起房,看得起病;普通人家的孩子也能得到良好的教育,而不是和那些上私立学校的贵族子弟们拉开越来越大的阶级差距。
“那些利用帝国漏洞攫取不义之财,蚕食人民劳动成果,绑架国家未来的虺蜮们,早晚有一天,他们会付出代价。即便这份代价来得太迟,迟到不配被人歌颂,那也必须让他们偿还。”
壮汉高兴地笑了起来。
“这才对嘛!”他用力一拍大腿,“振作起来!这才是我认识的亚历山大!”
“但有一点,他们是对的。”恩里克脸上的阴悒依旧未能褪去,“这群败类已经彻底和帝国的命运绑在一起,一环又一环地搭建了属于他们的平衡。如果一次性连根拔起,可能会伤及根本。无论是从政治角度,还是经济角度,都是毁灭性的打击。”
他端起桌上的一杯水,伸进一根手指,蘸湿后在桌上画出五个大小均匀的圆圈。
“物资、人力、知识、资本、基础设施。”壮汉看懂了他想表达的意思,逐一念出每一个圆圈代表的名字。
“有时候,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决定。”恩里克收回手,“关闭一家炼油厂,会让三万多人失去工作;但留下来的预算,可以保住一座造船厂,让同样数量的工人保住饭碗。但没人希望牺牲的人是自己,这是不能两全的问题。”
“对掌权者来说,这些工人的就业岗位完全就是手里的工具。”壮汉嗤笑道,“三万工人?在他们眼里恐怕是三万张选票吧?”
“我希望将来有一天,我们再也不需要考虑这种问题。”
“不要用‘希望’这个词。”壮汉纠正道,“将来有一天,我们一定可以做到。在那之前,保留好你的这份无俦的热忱,朋友,这是我们需要的。”
恩里克不置可否道:“但在那之前,我们得先要幸存下来。”
“放心,无论聂广宇那个老狐狸出什么花招,我都能帮你接下来。”壮汉朗声安慰着自己的友人,“要对自己有足够的信心!”
“你当然能说出这么自信的话了,格伦。”恩里克一扫眼前的忧愁,笑着说道,“毕竟你身高1米94,体重157公斤,浑身上下都是结实的肌肉。这个世界上没人能比你更自信了。”
格伦则揶揄道:“哈哈,你不是说过,比起体魄所带来的安全感,思想的盔甲要牢固得多吗?”
恩里克耸了耸肩:“毕竟真到了现在这个状况,思想也救不了我们的命。”
“怕什么,你不是把你手底下最强的杀手调回来了吗?身边还有这么多充满了朝气的年轻人,东山再起只是时间问题。”即便不开玩笑,格伦依旧充满了信心,“有他们在,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我担心的从来都不是我的安危。”恩里克摇摇头,他的眼里流露一丝暗澹,“我怕战友同袍们的牺牲没有意义。”
他再度站起身,不安地来回踱步,思忖起来。
“我总感觉我漏了什么重要的地方。”他喃喃道,“好像落下了什么关键的因素。有什么盲区,我们还没摸索到。”
但格伦却想不出来他们有什么地方漏掉了,或者说,现在纠结手里漏掉的信息,意义也没那么大了。
“是不是你精神太敏感了?你这段时间吃的苦、受的委屈过多。”他安慰道,“好好休息,别想太多。”
“不,不是这样的。”恩里克摆了摆手,“你还记得罗浩吗?”
“威廉手下的高级干部?”格伦点点头,“记得。他把公爵手下的纽扣人们培养得很不错,我对他印象挺好。”
“他前段时间被罗纳德公爵派去调查临天门的近期消息了。”恩里克抽丝剥茧地分析着一切可能出现的草蛇灰线,“关于临天门的第一手相关情报,威廉都会分享给我们。
“前段时间,临天门发生了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
“什么?我怎么不知道。”格伦讶然,“临天门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的门主,感觉有些……反常。”恩里克皱眉道,“似乎有段日子没有出门,一直把自己关在屋里,与世隔绝。”
格伦面色变了变:“临天门,雪先生?”
恩里克点点头,算是回答了他那算不上提问的疑问句,接着说道:“一开始还没有人在意这件事,但随着时间越来越久,声音渐渐变了。”
格伦惊喜道:“该不会是他们门主身上受了什么特别的伤吧?他们这群武者训练起来不要命,说不定那家伙就练得自己满身都是隐疾和窟窿,甚至得了什么治不好的大病!”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在理:“你看,自从绿灵河那次跟联邦人还有精灵们打仗过后,这家伙就退居二线,不怎么出现在人们视野里,指不定是受了伤。现在久居不出,怕是真的出了什么事。”
“不,我想的和你正相反。”恩里克说出了截然不同的推论,“我从来不会低估我的对手。你想想,前段时间最能得到全帝国关注的事件是什么?”
“关于把你送上军事法庭的案件。”格伦答道,“你的‘叛国罪’。”
“也是在那段时间,我的老朋友们、可敬可爱的同事晚辈们纷纷向我递来援手,帮助我从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中解放出来。”
“是啊。”格伦感叹道,“我们身后有那么多的朋友默默地支持我们,甚至在你遭遇挫败时毅然决然地冒着风险从幕后来到台前,尽他们所能去救你。我们真的要感谢他们。”
如果这是在平时,恩里克一定会赞同格伦的话,并且陪他一同感叹这一路上的艰辛和友人们的彼此支撑。但此刻,他却是一反常态地神情怅惘。
“就是那段时候,雪先生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线里。她不见了。”
恩里克没有用“闭关”、“养伤”之类的词汇作注释,也没说雪先生是“把自己关在了临天门里”。他没有说出她理应身处的地点,或者是大家以为她所在的坐标。
他说的是“雪先生不见了。”
不见了……
听闻这句话,格伦先是愣住,接着浑身感受到一股彻骨的寒冷。他嗫嚅着问道:“你什么意思?”
“临天门是帝国最大的武者联盟,也是帝国最强大的势力。他们和圣地这种完全忠于皇帝陛下的部门不同。他们不是靠皇帝施舍来满足他们想要的地位与利益,而是在改变自己的身份,成为新一代的‘皇室’。”
“他们把手伸到军队里,将与自己有来往的人插进司法、立法和行政领域,或胁迫,或收买,以此影响,甚至操控皇宫。这种行为至少从六十年前就开始了。”格伦接着恩里克的话讲下去,“估计当年聂广宇能上位,也少不了他们的资金支持。这些年首相府背地里的脏活累活也时不时能见到那批武者的行动痕迹。”
“皇帝陛下的安保工作也是她负责的。”恩里克端起水杯,“雪先生是临天门和聂广宇手中最锋利的军刺,是把敌人剥皮抽筋,割喉剁肉的惩戒凶器。她比50枚罗纳德工业生产的巡航导弹还要有威慑力。”
格伦想了想,又苦笑道:“何止?威廉那老小子精得很,他们家50枚巡航导弹造价连500万帝元都不够。
“而雪先生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档的顶级杀手兼保镖,你还要考虑到她的公众影响力及对LGBT群体的号召力、作为临天门门主的政坛影响力。说实话,就是每年给她一个亿都不一定够。”
恩里克顺着他的话讲下去:“所以,这种人,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地退居二线,甚至销声敛迹?就算她真的有这种想法,也没有可以肆意妄为的资本。聂广宇和临天门背后的掌权者们不会同意的。
“即便是她,也不得不受他们的掣肘,乖乖当他们的提线木偶。”
“那你的意思是?”
“如果我没猜错,现在雪先生根本不在临天门,甚至根本不在帝都。早在我被送上军事法庭时,他们就做出了安排。如今雪先生应该已经动身了。”恩里克想通了一切,他想到了某种可能,某种令人毛骨悚然、肤粟股栗的猜想。
他想对身边的好友格伦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却被已然僵硬的面部肌肉挤压得颧骨和下颌发疼,连抿嘴都显得无比困难。最后只能嘴唇翕动道:
“也许,她是冲我来的。”
时间:23:27,距离天亮7h33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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