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此言,他身旁的婢女匆匆起身,把文房四宝取了过来。
撤下桌案上的菜食之后,婢女将上好的纸张铺平在上面,随后跪坐在一旁,纤纤小手轻轻转动,开始为他研墨。
常慎远提笔轻蘸了几下,大手一挥,在纸上龙飞凤舞了一番,厅堂内的诸位学子也都屏住了呼吸。
其实在文会开始之前,不少书院弟子都是早早的便开始准备了,也打听过大儒们的喜好,压了几道题目。
但大儒们讲究率性而为,行事洒脱,谁也不敢打包票能猜中大儒的心思。
在场的众人,绝大多数都是上一届考入清风书院的学子。
至于剩下的人,有极少数的寥寥两三人,是前年便考入书院的。
俱是在去年的文会上没有什么出采的表现,又不甘心泯然于众人,故而今年再次来此,搏一搏大儒们的青眼相加。
不过除非是你所作的诗词歌赋极其的惊艳,说不定能获得一个“大器晚成”、“厚积薄发”的评价,
若只是寻常水准的话,断然是入不了大儒法眼的。
至于另外的一小部分人,则是前几日刚刚才入学的弟子。
他们往往是在初试以及复试的时候,取得了很高的成绩,有很亮眼的表现。
这才能从诸多学子当中脱颖而出,获得一张令人眼馋的‘文会入场券’。
哪怕只是全程坐着旁观,不上前参与在其中,也不失为一次丰富的阅历。
但若是以新人的身份力压群雄,在文会上取得名次,则是极其的不得了。
譬如当年的裴长风,他就是刚入书院便参加了那一届的文会。
在堂上作出了一篇震惊众人的赋文,因此而获得了青阳居士的赞赏和青睐,而后更是飞速迈入三品,拿到了君子头衔。
而青阳居士,便是这次文会一开始发话,坐在最上首的那名老者。
他盘坐在席上,耷拉着眼皮,身穿紫衣,一副提不起精神的样子。
但实则自身已达七品圆满之境,或许只差一个契机,便能晋升儒家八品。
白子良见了此人也得毕恭毕敬,丝毫不敢托大。
青阳居士在清风书院的地位也是相当之高,除此二外,他老人家还曾经担任过太子少师。
只是如今年岁大了,便从朝堂之上退了下来,留在了清风书院,一心教授和培育弟子。
不多时,常慎远提起酒壶灌了一口,哈哈大笑一番,把纸张递给了身旁的婢子。
婢女小心翼翼的接了过去,随后竖着拿了起来,正对着堂内的众弟子,来回左右展示了一番。
弟子们也都抻着脖子往前看去,只见纸张上只书写了一个大字。
酒。
常慎远轻抚着自己已经发白的胡须,眼含笑意,红光满面。
“慎远兄,此字何解?”坐在他身侧的另一位大儒开口问道。
闻言,常慎远闭起眼睛,摇晃着脑袋,摆足了大儒的风范,淡淡道:
“此单字一个酒,可解为诗词。
老夫犹记得,几十年前尚在微末时,于冬日里寒窗苦读,常常冻的手脚冰凉,便好温上一壶酒,而后再大声诵念圣人经典,慢慢的只觉浑身发烫,胸中正气勃发。
故而,所作诗词只需跟酒有关便可,无论是家国还是天下,是美人亦或是君子。”
“妙,实在是妙,慎远兄高才啊,果真是妙不可言。”
闻言,刚才问询他的大儒再次捧了他一句,随后转而对堂内弟子说道:
“尔等可曾听清楚了?”
“弟子知晓。”
众人齐声答道,随后一个个都皱起了眉头,闭目凝神,心中思索。
等不多时,忽有一人走到厅堂正中,恭恭敬敬的朝着大儒们行了个礼,朗声道:
“弟子适才想出一诗。”
见状,常慎远哈哈大笑了几声,朝白子良还有其他大儒们解释道:
“顾华清,这是老夫的弟子,颇有些诗才。”
其余几人微微颌首,唯有苏玥冷着张脸,默不作声,心中冷笑。
随后,待到顾华清吟过诗之后,常慎远脸上的笑容越发深刻,显然是对弟子做的这首诗很是满意。
“慎远兄,有如此弟子,可真是羡煞了老夫呐。”
除却青阳居士,其余几位书院的大儒都是出言点评了一番,白子良则是不言不语,只是偶尔点头示意,夹菜吃酒而已。
他对儒家常年挂在嘴边的诗词歌赋实在是兴趣缺缺,而且也根本品不出是好是坏。
不过看厅堂内众人的反应,他也能大致猜出一二,似乎是极好的。
对此,白子良并不意外,常慎远是什么德行,他清清楚楚。
自己刚出了题,弟子立马就蹦了出来,这要是没什么猫腻,他是万万不信的。
其实在上阳学宫刚创立的那几年,每次的文会学宫还会派遣大儒来此。
除了给自家学子们撑撑场子之外,也是为了在品评这个环节,能更加的公平公正。
可后来他们发现,来与不来都无所谓的。
这文会根本就是清风书院内部的一场盛会,跟他们上阳学宫压根儿没什么关系。
天赋高的好弟子全去书院里边了,自家收的弟子,差了不是一筹半筹,毫无竞争力,自然也谈不上品评的时候有所偏袒。
久而久之,学宫的大儒们就不喜来了,每年一到文会举办的时候,便会找各种各样的理由推脱。
毕竟都是大儒,谁也不想落了自己的面子,既然自家学子们不争气,何必去自讨苦吃呢?
故而这几年一直都是白子良这个武夫带队前来,走个过场罢了。
不过事先给自家弟子透体这种事情,肯定是免不了的。
就算同为清风书院的大儒,也并非就淡泊名利,各有争强好胜之心。
所以顾华清开了个好头之后,余下的弟子也没有作出比他更好的诗文。
直到,另外一人从席间走了出来,一脸的自信从容。
“范云琅,这是老夫新收的弟子,也是前几日刚入书院的新生。”青阳居士在此时忽的开口说道。
闻言,大儒们俱是心下一惊,齐齐朝着站在厅堂中的范云琅看去。
而坐在门口的秦陌,瞧见此人之后,顿时神色一凛。
范云琅,正是当日指示家仆将他打成重伤,甚至暗中下了死手的那人。
如今看来,倒还真是在新弟子当中脱颖而出,独得了大儒青睐。
这样的话,事情就说的通了。
记名弟子之间同门相争,怪不得书院这边丝毫没有问责过范云琅,而且也从未遣人来查看过自己的伤势。
一边是有权势的官宦子弟,且有满腹的诗书才华。
另一边是毫无身份背景的穷苦人家的孩子,且资质愚钝。
书院作何选择,似乎已是一目了然。
秦陌禁不住的握紧了拳头,眼神冰冷,嘴角扬起,很是讽刺的轻笑了一声。
呵,真是好一个清风书院,好一个儒家圣地呐!
看来今日,得好好算算旧账了。
秦陌心头的一把怒火烧的越来越旺。
他对范云琅有气。
对清风书院有气。
对这群张口闭口仁义道德,却虚伪到极点的大儒们更有气!
范云琅想要在文会上出风头造势,成为下一个裴长风,可曾有问过他秦陌的意见?
诗词是吧。
巧了,他脑子里最不缺的。
就是诗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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