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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licate Desperation

Delicate Desperation

一望无尽的原野。

空间是暗色的,夜幕下的一切都如此神秘与虚幻。狂风自前面的方向席卷而来,吹起我的衣服与头发,夹杂沙石,让人睁不开眼。

我站在这空荡荡的原野上,独自一人站在原野上。用手挡住风沙,望向前方。

什么也没有,有的只是无尽的黑暗,天地之间的交线。让我能分别出这些东西的光,来自天空中的某物。我试着去看它,寻找它,但是失败了。

它太大了,大到让人瞥到了边角就心生恐惧不敢再看,同时也无比地雄伟壮丽。我至今不知道那是什么,我只知道,不管它多么地光辉灿烂,我仍然身处与黑暗之中。

我能做的只有向上伸出左手。

强壮的、笔直的手臂,还有那上面的左手,残缺的手掌,那上面只剩下了食指和拇指。失去的东西太多,结果臂膀的强健变得完全没有意义。我用它去探求些什么。

——理所当然地,什么都没抓到。

………………

…………

……

【嗯……】

肌肉关节呻吟着,恢复正常的机能,艰难地挪动身子揉揉眼,照进窗户的阳光告诉我时间不早了。习惯性地去摸床头的闹钟,以及放下脚准备翻身下床时,两边摸到的却都是冰冷的地板。接着我意识到是自己睡在了地板上,打着地铺,而原本属于自己的床位上躺着一个把翠色长发垫在身下的女孩,发着安详的呼吸声。

……哦,想起来了。

收拾下铺盖穿好衣服,然后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她动了一下,睁开眼醒过来。接着为了避她换衣服的嫌我率先进了卫生间,盯着镜子里自己的模样。期间一句话都不说,连该有的“早上好”都没。

那场景,还有模糊的黑眼圈,不管那个都让人徒生不快。

……明明好久都没做这个梦了啊……

08:07

然后,和前一天别无二致地,我又在校门口前那条路上行走。长长的,因为已开始见寒的秋风的洗礼,而铺满了落叶的路,我沿着一侧的人行道向前走去。

清洁工也是不负责任,只把路面上的落叶扫到两边。叹口气,再次迈步。

“嚓”“嚓”

这是我一个人踩在易碎的叶片上的声音,这条路又在奏着踩踏声的交响曲,而我也是毫无变化地又身处上学的人潮中慢慢挪着。

“嚓嚓擦擦嚓嚓……”

像是突然闯入的音符打乱了整部交响曲的节奏。

哦,要说变化的话,还算是有点的——如果那一直小跑着跟上我步伐,各种意义上来说都“毫无存在感”的绿发女孩能算的话。【那,那个,能,能不能慢一些……】初音好不容易追到我平行的位置,一边说话一边喘息。【马上就要打预备铃了,拖这么久,还不是因为你的缘故!】我冷冷地丢回一句。

【呜,呜嗯……啊,等,等等啊!】

我没管她,径自挤过几个人,直直向校门大步走去,后面又想起了“嚓嚓嚓”急促的声音,好歹算是跟上来了的样子。

昨天我越过的人流远没有这么拥挤。事情正如我所言,都是初音的缘故。

我算到了两人要交换用卫生间的额外时间,算到了两人份的出门准备时间,但我怎么也没算到——或者说是疏忽了——初音会在洗漱台镜子前呆上那么长那么长那么长时间,为的居然就是处理她的长发!【知道会乱的话晚上就别垫着睡啊!】但这之后她低着头的受伤小动物相,又让人没法再说什么。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一向早到的我不得不掐着预备铃跨进校门。【切!要命……】校门已经关上一半,人流到了门前一下子慢了不少,我也只得停下。趁此机会初音总算追上我身边,弯腰呼呼地喘着气。

【……】

我把说“你该多运动运动”的欲望按住,继续瞧着校门那边。身边的喘息渐渐停了,我一心想着总算没有迟到,无心注意初音的视线。

【流……你不高兴吗?】

却突然听到了这么一句。转头的时候,初音清澈的墨绿双瞳正对着我的眼睛。【什,什么?有什么不高兴的,不是没迟到么?】

【因为,从早上开始,就一直紧绷着脸啊。】

【啊……】

【而且,好像还有黑眼圈……】

是这么回事么。自己没注意,却被旁人看了个清楚什么的。【果,果然是因为我的事情吧……】初音说着,声音和头又一起低下去了。

【我说啊……别随便就决定人家的想法啊!】

【啊,啊?】

【没在生你的气!只是做了个噩梦而已,所以早上起来有点乱糟糟的。真佩服你怎么会想那么多……还有啊,】我说着,伸手撩了一下她一边柔顺的长辫,【头发留这么长,就别老低头,碰到地上弄脏就难办了。身为所有者就一点自觉都没有吗?】

【啊,是,是!】

初音一边听,一边弯腰点头称是,头发尖儿随着头部动作一下一下戳在地面上,之后又条件反射地直起身来。【哈……】不去理会她的窘态,我重新看向校门的情况——恐怕,还是和之前一样板着脸。

……

【……只是‘噩梦’而已,所以,很快就能过去的……】

【……?】

我重新看向初音,刚才那似乎只是她的自言自语,现在被我的目光吓了一跳,【没,没什么!】这么说道。

【啊。】

随口应道,跨入校门。

…………

(没错……只是噩梦而已。)

所以,很快就会忘掉的吧。

11:30

【流!接着!】

不远处传来呼声,我伸出手,接住说话人抛过来的面包和盒装牛奶。很快一个蓝发的身影就挪到我前座上和我面对面坐着,手上拿着他自己的份。【……又是奶油面包和椰蓉面包?】我念道,拆开包装咬了一口。【没办法,人多手快么,话说能抢到这些已经是很不错了。先不说这个,哎,话说这届新生资质都不错呢,刚刚我在来的路上就又看见——】

他的话突然停住了,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我。【嗯,然后呢?看见哪个家伙被飞碟吸走了么?】我问道。

【不,不对,是你,今天你的感觉——】他像是盯着一件珍宝一样仔细端详了我一阵,甚至还凑过来闻了闻。【今天的你有点不一样。】

【哈。】

【总之感觉就不同。】他说着皱了皱眉,【难不成是……女人?】

【哈?】

我暗暗吃了一惊,随后又想起来根本没这个必要。【那我倒是问你,我开始和女生交往,和看到飞碟把人吸走比起来,你认为哪件事的可能性更大一些?】他咬下一口面包嚼着,【唔……果然还是后者更容易看到一些吧。】然后嘴里塞着食物,模糊不清地说话。

……

午休时间。

同学大多去了食堂,教室里空荡荡的,只剩下我们和没几个人不愿去忍受食堂的喧哗。还可以见到一两个迟迟不走的女生等在门口,稍显焦虑地朝走廊里望着。

然后在看到某个人过来时,又立刻喜笑颜开地提着便当盒迎了上去,一起有说有笑地离开了。

【……】

不再去看那些无趣的情景,我把注意力集中在咀嚼上,努力搜索着面包里的葡萄干。

【只是有时候有点羡慕那些家伙们呐……啊~啊先不说这种丧气的东西,听我说,我已经仔细去巡查过一遍了,这届新生的女生啊,可真是……哎呀哎呀……总之,富矿啊!】

而没有注意到这些,继续坐在我对面喋喋不休的家伙,他的名字是KAITO,我认识的人、同班同学兼死党……算是吧。不过在外人眼中看来,我和他恐怕也就如老师最初安排的一样,是好生和差生的结对关系而已——只不过过了那么长时间他的成绩不见什么起色就是了。

我这样的身份,和差生成为至交什么的……说出去,也就只有不信和被当成笑话两种结局。

【啊,然后呢,您打算从哪动手,矿工先生?】

【唔唔唔~这个的确得好好考虑一下。】

然而我是知道的,我才是真正了解他的人,他亦然再清楚不过这理由,并同样懂得我真正的想法。

即使最初没有老师的安排,我们俩最终恐怕还是会走到一起的吧。有句话叫做“物以类聚”,再合适不过地解释了个中原因。

——因为我们是同类人。

【嘛,对了,我问你个问题。】

【嗯?】

突然被打断了话,他有些意外地盯着我,又咬下一大口面包嚼着。接着我把那个突然想到的问题丢了过去:

【如果给你一个实现愿望的机会……嗯,比如说,让这届新生里的哪个美女和你交往,你……会接受吗?】

【哈,啊!?和哪个?哪个美女?】

他的双眼立刻亮起,接着又想继续侃侃而谈,【呐,之前不是去侦察了么?目标是什么你知道的比我清楚才对。】半开玩笑地我这么回答他。

【唔,话是这么说,不过要取舍的话还是很……】

KAITO作出很为难的样子,紧紧皱着眉。你要是在学习上有这个一半的认真……这家伙,果然只会在这种问题上认真地思考么?

【不开玩笑,说真的,你……真的会要吗?】

【什么啊,那么好的机会当然……】

他疑惑着抬起头,正好对上了我的直视,察觉到我的态度,犹豫一下把话又塞了下去。【你真的想过,要认真地和一个女孩交往,并去扮演一个男朋友的角色吗?】我追问道。KAITO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低了头,默默地嚼着面包。教室里又恢复了应有的寂静。

……

【啊~果然,输了输了……认真地来的话,还是算了吧。】过了许久,他终于出了一口气,像是不好意思地笑着说。

即使一直像大半个色社会需要和谐狼一样,关注着这方面的事,终究还是不愿迈出本该有的一步。

——因为他和我一样,是那种“不需要愿望”的人。

憧憬着美好的东西,期盼着,向着它伸出手,到头来却和害怕失去一样害怕得到它。仿佛只要有个可以仰望羡慕的东西,心里就觉得踏实一样。

我猜,那样的机会要是落到他头上的话,比起女友什么的恐怕他选“吃一辈子冰激凌”的可能性还更高些。只是我连这种嗜好都没有,所以才会搞出那样的“试用愿望”。

(“试用愿望”啊……)

一想起昨天的仪式里在想的东西,我就忍不住想笑——是苦笑。我用面包遮住上翘的嘴角,望向窗外庭院里的风景。结果,好位置早就被一对对情侣们占领了。【……话说起来,抛开这届新生不谈,我倒是打听到了点有意思的消息,是有关我们这届的。】KAITO倒是迅速恢复了常态,继续他没结果的猎美计划。

【这届?二年级?难道还没被你挖掘完吗?】

【不不不,不是那个意思……啊不对,是因为这个情况特殊啦,所以才拖到现在才发现……】

目光所及之处,某个女生正用筷子夹起一块食物,往身边的男生口中送。

(……)

那个样子的二人,一定是非常快乐的吧。

虽然不愿意,看到这样的情景,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把自己往那种场景套,然后就想到了另一个女孩。

(初音……)

【不过呐,这次的绝对够新奇够劲爆!】

那个家伙的话,现在正在干什么呢?

身为转校生,本该是和同学前辈们打个招呼好好熟悉下学校生活的时候,结果却被选作了“引导者”。而且,那个傻乎乎又笨手笨脚的样子,总看的人手心攥把汗……担心什么的倒是算不上,只是有些在意而已。

我们在这里享用午餐……她呢?

【我出去一会。】

【唉,哎?不听了?有关二年级女生的秘密情报?】

【那个啊,有时间再说吧。】

抛下一脸遗憾的KAITO,我抓起还没动过的奶油面包出了教室。

…………

……

晃悠了一圈,结果是在天台上找到初音的。

记忆里,这里几乎可以算是情侣们的圣地,这种午休时刻本该早被带便当的学生们占个痛快才对。不过……虽然夏日的酷暑已经褪尽,他们似乎还是更中意庭院里的气氛,这儿依旧是如此冷清看不到人影。

深秋难得的阳光照的身上暖暖的,而第一眼看到那个纤瘦的背影时,却有种她在发抖的错觉。

【哟,果然在这里啊。】

我说着走近她身边,背靠在护栏上。初音有些意外地转过身来,然后……仿佛很安心地笑了。【是,是呢。】这么回应道。

【在这里干嘛?看风景吗?】

【……嗯。】

初音说着,继续拿墨绿色的大眼睛俯瞰着下面的景色,我也跟着看去。午间休息的校园一片热闹的景象,除开刚才提到的庭院,各幢楼之间的人流和远处操场也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嘛,一到午休的话,就会这么热闹起来。】

【……是吗。】

【说起来,你之前的学校又是怎么样的,午休?】

然而在她身上,我感受不到新生应有的新奇感,她的目光里似乎寂寞要占得更多。

初音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把视线垂下去,呆呆地望着下面的景色。【……以前,从来没想到过还可以这样看到呢。】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中庭里的用餐潮似乎接近尾声,已经有部分人开始整理着便当盒准备回去。

【啊……是吗。】

我随口应道。情侣一起进餐什么的,在哪里都算不上罕见的吧。但看她的样子,似乎并不愿意提起那方面的事情。

……是之前的学校管得很严吗,或者另有隐情?

【话说回来,】手触及口袋里的东西,终于把来意想起来了。【你吃过午饭了吗?】

【唉,啊!算是……吃,吃过了……吧。】

初音像是被我吓到了,闪烁着眼神,丢过来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算是……么?】相反我却直接逼过去,直视着她摇荡的眼神。【去哪里吃的?食堂?小卖部?说起来,你知道学校食堂在什么地方么?】

【呃,唔……】

【这个先不说,能不能告诉我,你是如何突破‘引导人’无比稀薄的存在感买到午饭的呢,初音小姐?又或者说,‘引导人’连带‘愿望系统’什么的,其实都是骗人的呢?】

【不不不,那,那真的是真的!】

一边摆着手慌忙解释着,初音不知不觉对上了我的眼睛,态度渐渐软了下来,【……没,没吃…抱歉…】最后终于道出了实情。

【拿着这个。】

倒不是故意捉弄人,只是不这样她根本不肯说实话,前几次的经验这么告诉我。

初音接住了我递过去的奶油面包,迟疑了一下,还是索索拆开包装,咬了一口。【……很好吃。】这么微笑着。

【还有这个,】我顺势把盒装牛奶也拿出来,【喝了吧,别噎着。】

【哎?怎么可以……这是你的……】

【用不着在意,我喝过了……算是吧。】

我避开她的眼神,抛过去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另外,有什么事情就说出来,不用顾虑那么多——现在能和你交流的,除了我这个‘对象者’以外别无他人吧?所以尽可以来告诉我,像这样藏着掖着对谁都没有好处。】

【对,对不起……】

【还有,少给我乱道歉。】

这之后两人之间又回复了沉默。我仰头靠在围栏上,静静地看着初音小口咬着面包,之后又吱吱吸着牛奶。她墨绿色的大眼睛已经不再盯着庭院里的情侣们,而是转向了远处的操场。午休时间所剩无几,那边却丝毫看不出快歇息的样子,大批的人还活跃在足球、网球、篮球场上,或者在空地上进行活动。

【……是社团吗,那些人?】

【嗯。】

说起我们学校,似乎还有因为社团活动的广泛开展而闻名来着,比如演剧部,好像还在什么时候得过全国大奖。【该说是热情过头了还是什么呢……嘛,总之,不是什么坏事吧。】

【……真的是,很热闹呢……】

你有什么想加入的社团吗?刚想这么问,她却又自言自语似的小声这么念道。

【那么多人一起,齐心协力去干同一件事……果然,是很快乐的事情吧。】

停下了进食,她遥望着那些晃动的人影,那目光像是羡慕又带着落寞。

那是不可能的。

无论再怎么羡慕,身为“引导人”的她,也是无法加入到他们之中的吧,只能一个人在最孤独的世界里默默地忍受,即使咬紧牙关也不得不承受这一切。

【那,什么时候我带你逛逛吧,之后你自己选一个想加的社团如何。】

然而这样的世界并不只有她一个人。

初音有些惊讶于我的邀请,她迟疑了一会,【我……其实……】

【不必害羞的,初来咋到谁都这样。】

【是,是吗。】

【所以不用觉得自己不一样……话说回来,有什么喜欢的项目吗?还是说,你以前的学校里有参加过?】

她没有回答我,低着头,作出思考的样子。女孩子,吗……印象里的女生,似乎都是比较热衷注重细节的活动,所以,家政部或者文艺部?……

(……篮球……)

心脏突然“别”了一下。

结果打断了我思维的,却是这样出人意料的自言自语,被初音轻声念着。【你刚才说了什么?】我逼近她的脸,直视着她这么问道。【唉,啊!?】她显然被吓到了,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为什么偏偏会出现这个名词,偏偏还是一个陌生人——

【那个,我,我是想……流的话,应该是加入了篮球部的吧?】初音这么解释道。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流的手,比我的大好多……身体也好高……】她说着,又在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我全身。

之前没有注意,现在靠在初音身边才发觉,我几乎要比她高出整整一个肩膀。和我的相比,初音的拿着牛奶盒的手宛如刚采下的嫩葱。【不……其实我是足球部的。】然而我却给了她否定的答案,【而且是后卫哦。】

【是,是吗。】

【当然是这样】

我什么都没想起来,嗯,什么都没有。

【我可是有两年资格的老后卫,从入学开始,就开始干的说。】

【唉?可是,不喜欢篮球吗?为什么不是篮球部?】

【硬要说理由的话……】我斟酌一下用词,【只是都加了足球部了,就没精力再去弄其他社团的事了吧,我们学校各部活动又这么多的。而且,再怎么说都干了那么长时间了,对自己的位置也产生感情了的说。】

丢过去的,却仍然是连自己都觉得牵强的答案。就像为自己的罪行辩解一般,不停罗列着理由,尽管我并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

【可是,流这个身材的话……果然还是适合打篮球的吧?】

【呃,即使你这么说也……】

【不是篮球部,也应该可以和朋友们去玩玩的吧,流的话,那么高,一定会很受欢迎——】

【不好意思,即使是我朋友里也没有玩篮球的。】

我粗暴地打断了她的话,【呃,我是指……你看啦,我的朋友们也都在足球部,一天活动下来都累死了,哪还会有力气再去玩篮球啊。】然后这么解释道。

【这,这样啊……抱歉……】

初音听了,之前的莫名的期待,又变成了失落溢于言表。

【……】

其实她什么都没说错。

她理所当然不是第一个这么问我的人。不如说,这样的问题我已经回答了无数次,每次我都会像这样敷衍搪塞过去。到后来,连我自己都分不清哪些是借口哪些是真心话,只剩下留在心口的躁动不安,仍然那么真实。

我不想再谈及篮球的事。

【在这里看不见,实际上我们学校还有很多适合女生的社团的,像家政部、音乐部、绘画部,好像还有个刺绣同好会来着,要不,待会放学了我带你去参观一下?】

【不,那个,不用了!我已经想好要加的社团了!】

但她却不。初音突然又鲜有地自己振作(?)起来,或者说,总算是消去了那副缩手缩脚的样子,用放松的笑脸对着我。

她笑着对我说:【我要加入篮球部。】

…………

……

【时候也不早了,我也得回自己的班级去。】我瞄了一眼手表,【你差不多也走吧。】

【好,好的……啊,那个,放学之后,就按照约定带我去参观一下篮球部吗?】

【嗯,嗯?】

我停下离开的脚步,转过来,故意搔着头作出迷糊的样子,【呀~不好意思,之前我好像一直在幻听,居然会听见某个弱不经风的女生在说‘想加入篮球部’这种让人笑掉大牙的事情,所以我有胡言乱语什么的话,请不要在意,请忘掉就好~】

【那是我说的。】她看上去有些气鼓。

【呃?真是的,这幻听还没完了……】

【我说,‘我想加入篮球部’,这是我说的话。】初音上前一步拉住了我的袖口,为了确保我能听见,她还凑近了一些,用认真的表情对着我。【我想加入篮球部。】用她清脆的嗓音又重复了一遍。

【……】

我伸出手背贴在她覆盖着刘海的额头,她楞了一下,条件反射地忽地跳开了。接着我又贴着自己的额头,得出了两个最接近的结论:我们两人要么都很正常,要么就是都在发高烧,而且目前看来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我,我想加入篮球部……】

换成病人般柔弱无力的语气,初音又这么问了一遍,【……不可以吗?】

【我说啊……】

【嗯?】

【……为什么一定是篮球部啊?到底是什么苦大仇深的理由,要让你非咬定篮球不可啊……】

【哎?这个,需要理由吗?】她反问我,歪着头,一副天真的疑惑表情。

——正是这样无知的纯真才让人火大。

【当然需要了!明明还有一大堆更适合你的社团,演剧社,绘画社,音乐社,即使想运动一下的话也有舞蹈社,为什么偏偏是篮球社啊!】就像火山爆发一样宣泄着,我一把抓起她的手腕,裸露细嫩的皮肤,即是说皮包骨都不过分。【篮球是很激烈的运动你知道吗?像你这样,什么都干不了!只会拖后腿!即使是我这样体质的男生,也难免——】

我的话噎住了。抓住她的手悬在空中。

人家要加入什么社团,从一开始就和自己无关不是吗?篮球也好足球也好,受伤也好,都是她自己的事,她的选择。干嘛要偏执狂一样说那么多呢?

【我,我会努力的……】

皱着眉烦躁地甩甩头,放开手,我长叹一口气转过身。【抱歉……说了些过分的话。】无法再忍受这气氛,我背对着她走向楼下。

【虽然不能打球……不过,经理人的工作,不,只是打打杂的话,我还是会努力去做好……】

说到底,莫名其妙地发了一大堆火的自己才显得更无知一些吧。

真可笑。

【……因为,那是我的‘愿望’……】

最后听到的,是从后面仿佛很远处传来的,虽不明显却依旧清晰的声音。

——Another View: Girl——

“愿望”。

裸露的双脚接触地面的时候,传来了遥远的,仿佛很陌生的感觉。就像初生不久的婴孩学步,蹒跚地迈出第一脚。

——有多少时间没有像这样,用自己的脚踩在地面上行走了呢……?

然后,对着房间里的妈妈,拼命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啊,啊……】

但是妈妈却没有笑,她目瞪口呆地望着我的动作,身体颤抖着,表情就像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之后仿佛突然醒悟过来,眼里似乎渗出些泪花,急急忙忙地跑向医生那边的方向。

朝着她离开的方向,通向外面的房门,我迈出了第二步。

…………

……

【……虽然病情没有明显的好转,但身体情况的话,的确是不可思议地好了起来……】

连医生都用了“不可思议”这样的词,“愿望系统”……果然是,神奇的存在呢。我勉强斜倚在窗口边,听着妈妈和医生的谈话,声音断断续续地从门外传来。她似乎仍在忧虑,而医生则一直提出乐观的看法,试图让她安心。

然而,不论医生怎么劝服妈妈,事情也许……终究也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时限只有一星期哦。】

我的“引导人”,一位和我年纪相仿的女孩,在旁边这么提醒我。她说的一点不假。“让身体好起来”正是我的“试用愿望”。

拥有天使的身份,却说着宛如恶魔的话语。

童话里的天使们,总是用温柔和宽慰的话语,安慰着受苦受难的人们,而恶魔则总是把冷冰冰的现实毫不掩饰地抛到人们面前。即使虚幻,即使双方都明白里面掺杂了诸多非现实,人们还是愿意在天使的怀抱中寻求慰藉,而对后者厌恶至极。

……或许,本来就不存在什么天使和恶魔,只是人们一厢情愿强加上的虚名而已。

不过,我还是很感谢眼前的天使,感谢她赐予我这样的机会,让我能够站直了身子朝窗外望去。印象里,我似乎极其少有像这样,整个身体靠在窗口看过下面的景色。

楼房,稀疏的行人,道路上偶尔有车开过,医院的一角显出宁静安详的气氛。我贪婪地享受着这一切。尽管是大家如此习以为常的东西,对以前只能或躺着或坐着,只能看到天空的云彩的我来说,都显得新奇无比。

然后,让我精神一振的,是隐约传到我耳中的,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

我急忙朝远处望去,寻找声音的来源。很快就发现了楼间一隅几个人影。他们奔跑着,拥挤着,争抢着,毫无疑问是在玩篮球。——只是篮筐的位置被房子挡住了,让人不由得一阵失落。

不过我很幸运,拿到球的人冲出了三分线,那儿正好是我视线所及。然后,他作出了那个漂亮的姿势。

那边紧接着传来了一阵欢呼,似乎是进了。我也忍不住想叫好——

【啊……咳,咳!】

然而身体却立刻有了反应。顿时一阵眼冒金星,差点倒了下去。好不容易颤抖着保住了平衡,再望去的时候,那里的人却已经看不见了,心里说不出地不是滋味。

【……】

我喜欢篮球。

一个女孩子会喜欢这个,大概很奇怪吧?——虽然自己从来就没有好好地打过,现在的话,更是恐怕连球都拿不住。然而我,确确实实地喜欢着篮球这项运动。

并不是像很多人一样,追着球星而去。

双手握球,举过头顶,左手辅助右手发力,曾经我按照这些要领投出了球,球却飞的好低,连篮筐都擦不到。然而男生们正是用这个姿势,一次又一次地把球漂亮地投进。

精干的、优美的、挥洒着激情,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染上活力的姿势。

不管是谁作出这个姿势,都是无比美妙的场景,我一直都这么认为。那是我无法做到的事。

……真是没用呐,我。

但是,那并不代表我就完全无能为力,至少——

【嗯……呼,呼……】

再次抬起头,勉力支撑起病弱的身躯。

神已经赐予我了不少,我却仍旧在渴求着更多。我想去看,不仅仅是站在这儿望着时隐时现的人影,而是下楼去,去到那个地方看他们打球,想更加清晰地注视那个动作,在至近距离重温那份感动。

想看,想看,想看。

……

——Another View Girl end——

16:45

事实上,我并不讨厌篮球。

并非因为不会所以不喜欢,只是自从升入高中加入足球部以来,确实没再碰过篮球一次。而且,一个已经有了社团的人突然以参观之名跑进人家的地盘,不管怎么看都很奇怪吧。

总而言之,不管怎么说我都没有去篮球部的理由。

【这么说的话……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傍晚放学时分,我所在的地方是露天篮球场,篮球部的固定活动区,身边还有个翠色的拨浪鼓。初音像个未经世面的小孩把头转来转去,瞪大眼睛看着周围的景象。另一方面,又像个胆小鬼一样只是站在球场远处,一步都不肯朝前迈进。

【哈……】

就我个人而言,既没有理由也没兴趣来这闲逛。

放学铃响,按照印象里上次见到的初音学生卡上的班级找过去,结果找遍了整个一年级都没见人影,去到中午聊了天的屋顶也不在。于是我想起了她提到的事情……正在一边心说“不会吧”一边路过操场时,却真的在球场边见到了那显眼的翠绿双辫。

自作主张地把人带到这里,却又不敢向前走去吗。我使劲在她瘦弱的脊背上退了一把。【呀!】她一个趔趄前进几步,转头注意到我,【啊,流!?】

【不是想加入篮球部么?怎么,中午说的那么信誓旦旦,现在又胆小了?】

【才,才没有胆小的说!只是,那个,第一次……】

【……】我停顿一下,然后问出那个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也就是说,你以前没玩过篮球,不,干脆连社团都没加入过吧?】

初音没有回答,她看似害羞实则窘迫的表亲早已说明了一切,而我则在这个低头玩弄着裙摆的女孩背后又推了一把。【呜哇,哇啊啊!那个,请不要推我……】

【不是你的要求吗?既然我在这里了,就表示答应你的请求,答应了就得好好履行职责!虽说你是‘引导人’状态没法正式入部,但在一边看还是可以的!今天非得好好让你‘参观’一下篮球部不可!】

【什,什么?不,等,等一下啦……】

初音依旧死命后退,但这种程度的反抗对我来说就像挠痒痒,我不理她,两手继续推着她的肩膀往球场靠近。

【……】

手心握着的肩膀,隔着女生校服传来纤细的感触,无论如何都无法和“篮球”这种激烈的运动联系起来,初音自己也是知道的吧。

我并不知晓她即使如此还要执着于篮球部,或者说篮球的理由。

如果只是与其他女生追星类似,着迷于球星的飒爽英姿,因而连带“以为”自己喜欢篮球的话,那就让她至近距离地看看球赛光鲜的外表之下到底隐藏了多少危险和伤痛,以此让她望而却步吧。

——也许,我只是不想再看见再有谁一无所知地因此受伤。似乎有种难以言喻的理由,强烈地驱使着自己阻止这种事情。

【等,等一下,先……】

曾坚持着要加入篮球部的女孩,却在门口做着无谓的抵抗,一直回避着这里的男孩,却在把人往里面推。

一个人不愿去某个地方的理由无非是两种:不愿发生不想看到的事,不愿见到不想见的人。

【嘿!喂,流!】

比如说,这家伙。

停下手往声音的方向看去,第一眼就瞄到了显眼的蓝色碎发。KAITO离开拼抢的男生们正挥着手朝这边过来,大概穿着运动服的关系,惯常的长围巾总算没再戴着。【这是吹的什么风,你居然也会来这?】他挑着一边眉毛,笑嘻嘻地问我。

【没什么,就是随便逛逛。】

【啊,难道说,终于下定决心要——?】

【不好意思,不是的。】

我出口打断,让他把下面的话咽了回去。【啊,也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先来熟悉一下也好。】结果他却还是朝那方向理解过去,虽然作为他不会知情,但这就好像要因为想加入篮球部所以来参观的不是初音而是我一样。【所以说不是那么回事……要有那个想法的话,早就该来了吧?】

【嘛,想法总是在变的啦,不是么?】

【……】我有些后悔跟他解释了,【总之,我的想法还没变过就是……今天只是凑巧路过,特意来看看你,不行么?】

【来看我?你?】

【要看看证据么?】

……

结果,最后还是我的妥协。

我坐在球场外的长椅上,眺望着场内的景象,KAITO坐在另一头咕噜咕噜灌着我请客的饮料。虽然有些憋屈的感觉,能让他不再谈论这事的话,一瓶饮料的封口费也算值了。至于初音,她现在正站在其中一个球场外边,我推着她到达的位置,定睛凝视着场里做着训练的男生们。虽然还是有些忐忑不安的样子,总算没有掉头走掉,我便稍微收回了一些注意。

说起来,这应该算我第二次见识“引导人”的能力了。

有女孩突然闯进大堆饥渴(?)男生聚集的球场本来已经和太阳西边出来差不多了,更何况还带着特别又显眼的翠色双辫……但一直到我把初音一路推进球场,我都没有过那种被注视的感觉。撇开别人不谈,就KAITO这德性,见到我和女孩子——即使谦虚地说也算得上美女——在一起,还会如此正经地打招呼那才叫奇怪呢。也就是说,除我之外的所有人,都是“真的”没有注意到初音的“存在”。

真的是和幽灵一样呢……然而,这能力似乎并不妨碍初音看着球场里飞奔的男生们。刚刚还踹踹不安地左顾右盼的样子,现在却又定睛注视着场内的练习赛,那全神贯注的样子,恐怕连我什么时候不在了都没注意到吧。

要说是单纯呢,还是见识太少呢……一想到被这样的“引导人”缠上,就忍不住想叹气。

【呼~多谢款待的说~】

不过,我身边还有个既不单纯又在女生方面见识广博(自称)的家伙在和我搭话。

【无功不受禄,作为回报,就告诉你有关二年级女生们的,一直隐藏至今的秘密好了。】

【啊?还有那种东西啊?】

【当然了——中午不是就想说的吗,结果你却突然跑没影了。】

反正是打发时间,听一听也无妨。【那,是什么,那个‘情报’?】

【听好了,其实啊……在我们这一届的女生里,除了已经掌握的以外,似乎还藏着一个神秘家伙的样子。】

【嚯,那个女生有如此本事,居然能瞒过我们掘地三尺的KAITO大神之眼?】

我的话稍微带了点调侃的意味,而KAITO看上去则不以为意,【嘛,没法见到的话,即使是我也没办法咯。】继续说着。

【见不到?】

【唔,因为一直都没来学校嘛。不过即便如此情报还是被神通广大的KAITO大人我打探到了,而且第一个告诉的你,够朋友吧,哈哈哈。】

【那可真得好好谢谢你了。】

随口应付着,我也稍微在意起听到的事来。明明是学生,却一直没来学校,是身体不行吗,还是另有隐情……?不过说到底女生什么的只是KAITO一个人的兴趣,我也只停留在“猜测”这个程度而已。【肯定还有什么的吧?我可不觉得这种程度的消息能让你执着至此。】我换了个方向问过去。

【切,被发现了么……】

【不想说的话就算了。】

【啊,别这么说嘛……好啦,其实,虽然我是没见过,不过其他人还是有的哦,消息就是从他们那来的。下面才是重点——】说到这他突然神秘兮兮地凑过来了些,【据说,是个文静可爱型的大~美~女~哦~】

文静,可爱,吗。

某个家伙的身影在脑中一闪而过,我一愣,下意识地把目光转向球场边,下一秒却又立刻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初音还在那边看着场内的练习赛,论类型的话,的确和KAITO所言八九不离十,好歹也是“被逼着”(?)相处了整整一天了,现在我很容易就能想象她在教室里上课下课,和同学们相处的情景。——一定是很沉静内向却又受欢迎的吧。但KAITO说的是我们二年级这一届的事情,而之前从初音的学生卡上看到的明明是一年级,光这一点就能把之前的统统推翻了。

凑巧像而已,果然是自己多想了……我收回思绪,终于注意到还有个最感兴趣这类事情的家伙一直在盯着我的脸看。【嚯……原来流是喜欢那种类型的啊,嗯嗯。】一边自言自语还一边点着头。

【这种无聊的玩笑就免了,我是什么想法,你还猜不到吗?】

【嘛,想法总是在变的啦,不是么?】

【……】

跟这多情种子谈论感情简直是自掘坟墓——我明智地选择转换话题,【不过啊……真没想到,你居然连这样的都不放过啊?】

【当然了,只要是属于这学校里的女生,统统都在我的狩猎范围之内!】

【不是那个——啊,总之啊,比起连见都见不到的家伙,不是赶紧挖挖这届新生的‘富矿’来得实在吗?】

【傻瓜!】

我还想问,KAITO却一把打断了我,【切,毕竟是外行人……】接着还用一种得意洋洋的语调说着。

【…………】

【听好了,那种一眼就能见到的,不管有多漂亮,总有看腻的一天,但像这种见不到的呢,就只能在脑内补完咯。补完是什么?补完就是把能想到的最美的都给添上去,作出的形象当然是凌驾于世间的极致!断臂的维纳斯为何有名?蒙娜丽莎的微笑又为何迷人?还不是因为有‘未知’在,所以人们才会去想象,而每个人想象出来的肯定是自己认为最美的形态咯。这和实在的美丽不一样,因为众口永远难调,但如果是‘想象’的话不就没有这个问题了么?而且,正因为是自己认为‘最美’的形态,所以永远都不会厌倦!】

【………………】

我瞪大了眼,并且深切怀疑这家伙是不是故意把成绩搞差的,而KAITO则完全一副沉浸到自己的世界里的样子,眯着眼眺望着远方,【啊……文静,可爱,的,美女……吗……】一脸满足地喃喃念道。

这家伙没救了,这是我的结论。

刚刚要是边上有别人,我说不定会把认识他作为人生之中一大耻辱,万幸,男生们只顾着在篮下拼抢,连休息的间暇都没。真是的,虽然不知道是第几遍这么想,这家伙要能在学习上有那一半的上心的话……

(唉……)

不过,我果然还是羡慕他这一点。

即使虚幻,仅仅因为有了这么个指望,就能露出如此满足的表情。

曾听人说,只要心里有个指望,人就能活下去。我毫不怀疑眼前这一脸陶醉相的家伙是不是有指望,然而羡慕着他的我,到底又是指望着什么而活到现在的呢……答案似乎近在眼前,却又遥不可及。

但有些东西还是确实存在的,我无意间顺着KAITO的目光往远处看去。

【……?】

然后注意到了点事。他视线指向的方向,正是我丢下初音的球场边上,在我看来,就好像他正迷离着眼神欣赏初音的身姿一样。但其实他是无法注意到身为“引导人”的初音的,这我也知道,他在看着的只是自己想像之中那个“文静可爱”的“大美女”而已。

嘴上说着“所有女生都是狩猎对象”,却察觉不到近在咫尺的猎物,沉浸在自己的想象里,却不知眼前就有个理想的原型。

【噗……】

虽然怪不得他——不过实在是有够讽刺的啊。

【嘁嘿嘿,哈哈哈……】

我的忍俊不禁总算是把KAITO从幻想乡里拉了回来,他转头送我一个斜眼,【算了,外行人是不可能理解吾等之美学的。】又做出不屑一顾的样子转过头去。

【不,不是那意思……啊哈哈哈……】

我边笑边摆着手,但这笑却怎么也停不下来。明明KAITO的这副样子见过也不是一两次了,但只要一去想今天的那场景就觉得无比滑稽。笑的肚疼,从椅子上弯下身子来都止不住,就想要把积蓄的量全都爆发掉一样笑着。偶尔从眼角的余光瞟到KAITO时,他正用一副没办法的表情看着我。

【你啊……也就只有这种时候,会笑的这么开了。】

随后又察觉到球场那边的情况,【哦,轮到我上了,就到这里吧。】起身丢掉空饮料罐,跑进了球场。我也总算平息下来,重新望向球场中跃动的背影。

来到一直回避的这个地方,发生的似乎也不尽是坏事嘛。

这么想着的时候,才突然意识到自己来这的理由,视线立刻扫向球场边。还好,那个翠绿的身影还立在那,小小地松了一口气。

之前的表现大概真的只是害羞而已吧,看初音的那副认真劲,“想加入篮球部”似乎并不是说说而已。

她一定是有自己的理由吧……不过,那不在我理解范围之内。要是她想凭那副弱不禁风的身躯以“成员”的身份加入篮球部的话,我一定会站在为所有人着想大家都好的角度,以(暂时)唯一能和她做交流的人全力劝阻的。可是除此之外的话,经理人?我回想起别部被委以此职的女生不情愿到出油的表情——毕竟是要和大帮臭汗淋漓的男生打交道的职位,她会愿意做?不管从性格还是工作本身来考虑,我都不认为初音有一丁点儿的适合,她从之前开始就一直没变的,瞪大了墨绿色双瞳四处张望的样子更印证了我的结论。一般人看球大多是看打法,眼神跟着球走,而初音的架势就好像篮球这项运动本身对他来说就新奇无比。

“因为,这是我的‘愿望’……”

“愿望”,吗……中午见面的最后,确实是听到了这样的话。如果是因为相信“愿望”的力量而去努力,倒也无可厚非。

不过,那并不意味着我就必须为她做什么。

既没有义务为她的“愿望”出力,也不知道她如此许愿的理由。如果只要许下就一定能实现的话,肯定是有即使我不帮忙也能实现的力量吧。现在回想起中午居然为了这事发火,简直有些不可理喻。到最后,只不过是让名叫“初音未来”的女孩身上的谜团积得更深了一层而已。

【……】

我站在距离不远的地方,静静看着初音仿佛好奇又似乎拘束的模样,她依旧没发现我。

【嘭,嘭……】

凑巧,另一边有个打出场了的篮球跳着滚了过来,初音一吓往边上一闪,但球依旧不偏不倚地撞在他脚上。她迟疑了一下双手抱起篮球,可过了好长时间,一直都没有跑来要球的人。……原来如此,因为引导人“不被察觉到”的力量,连带“她捡到球”这件事本身都被忽视了吗……之前打飞了球的那批人,现在正拿了一个新球继续玩,留下初音在这孤零零地抱着球。

天色已然不早,旁边球场上的男生们已经停手陆续回家,整个半场只剩下站在线外的初音一人。她没有主动去还球,只是紧紧抱着,低头思考着什么的样子。然后过了好一会,终于像是下了很大决心地点点头,转身面朝篮筐迈出了一步。

我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切。

然后,在三分线稍微里面一点的地方停了下来,抬头望着篮筐,又过了好一会才终于鼓起勇气似的双手抱球举到身前。

【……嘿……!】

用某种又生硬又难看的姿势把球送了出去,连“投”都算不上,那样子的用“推”来形容更合适。该说是理所当然还是出乎意料地差呢——球从篮框下很大一段距离的地方飞过,连篮网都碰不到。已经不用感觉了,连我都可以从她垂下的马尾里看出初音有多失落,差点又要笑出来。不过我最后还是忍住,走过她身边捡起了球。【流……流?】初音似乎相当意外于我的出现。

【怎么了,不是要熟悉下篮球部吗,光看怎么行?】我说道,把球放在右手掂量着。

【是,是的说!所,所以——】

【所以我才会奇怪,一个连投篮都要费那么大劲的女生,为啥放着其他更合适的社团不加,非得死咬篮球部?】

【呃,呜……】

【连球都拿不好,还想投篮?】

【……】

初音的侧脸透出些不服气的味道,但又找不到什么反驳的理由,只好低头沉默。【那这么说,流一定是很会打球的咯?】而当我转向对面准备还球时,她突然又抬起头正视着我这么问道。

【啊,哈?】

我正想怎么回答,初音的目光却又被别的东西吸引去了。【你看吧?】指着我右手边这么说道。

【……】

捡起球之后,我一直是用右手掂着。而初音现在看到的,则是我自己都没有注意时就无意识地玩着,现在正停在我的指尖咕噜咕噜旋转的篮球。【果,果然吧,流这样的身材,不可能不会打篮球的。所以投篮什么的也一定没问题吧,呐?可以让我看一下吗?】初音的话里听不到那种被欺负后反过来刁难的感觉,反而是在期待着什么似,她明朗起来的笑脸也证实着这一点。

【……为什么?】

【啊,唉?】

我把球收回手中,直视着她,【为什么我要打球给你看?】又问一遍。

【为什么……的话……?】

一时反应不过来的少女,眨巴着双眼露出疑惑的神情,【不可以……吗?】

【在让我做之前,请先给我一个说服我的理由。】

【可,可是,我……】

初音依旧没有理解的样子,我也只能叹气。【听着,我已经是别部的人了,突然跑到篮球部的地盘来打球,会让人家困扰的……如果谁都是想玩什么就去玩的话,还要分那么多社团干嘛?而且不知你有没有注意到,我现在能这样拿着球都是因为你这个‘引导人’的缘故,因为处于‘不被察觉’状态的你捡到了球,所以连带这个球都被忽视了的样子……但篮球的所有者丢了球是事实,所以趁人家还没走赶快去还掉。】说着我耸耸肩。【你看,不打球的理由有一大堆,而打球的理由一个都没有,结论很明显了吧。】

【…………】

初音没有回答,连先前那样难堪时发出的呜咽声也没有,额前的秀发挡住了眼睛。一直到我还了篮球回来她都是静静地立在那,我唤了她一声,她才像醒过来似的一惊,小跑着跟在我背后。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一定……)

背后传来了轻轻的低语。

只是那家伙意义不明的自言自语,这我再清楚不过。然而却总是有种错觉,仿佛心里的哪个角落也在重复着那样的话。

两个我都当没听见。

18:36

原本就很狭小的公寓厨房,今天也被两个人塞得满满的。

虽然很多故事里女孩子都会主动要做料理,但我的“引导人”似乎是个例外。比如,自从我把处理高压锅的任务交给她之后,她就一直像根竹竿一样笔直地插在灶台前一动不动盯着,丝毫没有知道气阀会响的样子。

(in the past……cry,now that……mine~~)

嘛,别再突然撞过来就行。我哼着歌把炒菜装盘。虽说加上昨天的剩菜也算够了……停顿一下,还是再往锅里倒进了油,并再次打开冰箱。昨天只顾着注意背后,近乎无意间放进购物篮的葱,现在却意外地派上了用场。趁热油的当儿我拿出一些切成葱花,正把一起拿出的鸡蛋打匀时,高压锅的气阀“嘘嘘”喷着蒸汽旋转起来,把呆在旁边的女孩吓了一跳。

【把火关小点。】

我这么指示道。初音一愣,伸手摸向控火的旋钮。大概是想起昨天的事吧,她一把就扭到了火力最小的位置。

【等——】

连阻拦都来不及,理所当然地——火灭了。

【啊……】

“哗——!!!”

这次轮到我被吓了一跳,鸡蛋入锅的声响在身边爆发,似乎是我手偏了不小心倒了进去。没法,我只得忙不迭地拿起锅铲捣着等待鸡蛋凝固。转头看初音那边,她似乎因为眼前的事态呆住了,手无意识般地把旋钮转向反方向最顶,“啪”关掉了煤气灶。

之后又是连阻止都来不及地,“啪”打开点了火。

“唿——”

【呀!】

火光一闪,点火机点燃了无火期间漏出的所有燃气,比平常巨大几倍的火苗瞬间燎过初音面前,她尖叫着跳开了。真麻烦……我叹口气放下炒锅,伸手要把旋钮调到微火,却不料被另一只纤细的手抢了先。

【啊,呜,呜呜嗯……】

明明脸上还一副惊魂未定的表情,手的主人却仍在拼命忍耐,逼着自己一样说出了话:

【我,我我会做好的,这个……】

然后,经历了一番磨难,终于用那只颤抖的手关小了火,让气阀安定下来。

…………

……

【对不起!对不起……】

于是餐桌前也重演了昨天的一幕,初音低着头向我道歉。【算了,也没出什么大事……比起这个,刚刚你烧着没有?】我把手伸向她的额头,虽然当时已经确认过,还是再亲眼确证一下的好。【啊,没,没事的,没关系!】果不其然,初音又把身子缩了回去,作起笑脸摆着手。

【家里急救用品还是有的,别勉强自己,真有哪里伤到还是说出来比较好哦?】

【啊,没,所以说,真的没有嘛,请别担心了……】

【是吗,那最好。】

嘴上是这么说,初音额前几根烧焦的发丝却是一点说服力都没有。不过她这么坚持,我便不再多说什么。

至少,我是完成了应尽的义务了,作为得到许愿机会的“对象者”的义务。

“不会被其他人所察觉”状态的“引导人”甚至连与人交流都做不到,因此解决他们生活问题的责任便自然落到了唯一能与之交流的“对象者”身上。比如现在桌上的东西,昨天的剩菜和新炒的两碗,加上作为保险的葱花炒鸡蛋,一共五碗菜摆在初音面前,我也只是将其归为义务,外加一些应有的待客之道而已。

【呜……】

但初音的视线却没有在桌上,她耷拉着头,双手揪着衣服下摆,似乎还在对刚刚的事故耿耿于怀。【啊……这燃气灶的确有些旧了,第一次用肯定不习惯。】见此情景我脱口而出,【想起来,是没想到这点就把工作交给你的我自己不好,抱歉了。】

【不不不,流什么错都没有……是我自己太笨了,连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好……不过,那个,那个——】

初音慌忙辩解着,突然又用下定了决心的眼神注视着我,【下一次,下一次肯定能做好的,即使是我也……】

【好了好了,知道了,注意点便是。】

【嗯,一定会小心的!】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她的表情终于缓和下来,也伸手拿起了饭碗。【不过,‘下一次’什么的……你还真打算在这长住下去啊?】我往嘴里塞进一口饭,连着她刚刚的话一起咀嚼着。

【没办法,谁叫,流总是不肯许愿的说……】

【呃……】我一时语塞,【算了,当我没说,吃饭吧。】

【嗯,嗯……】

这之后便是短暂的沉默,餐桌上只有我筷子碰撞碗边的声音。察觉到异样,再次把目光投向餐桌对面时,才发现初音又像昨天那样停下了筷子,呆呆凝视着桌上的菜碗。注意到我的视线,她又慌慌张张地夹了块菜放进碗里。【怎么,口味还是不对吗?】我问道,夹起一块炒蛋放进嘴里确认着味道。

【不,不是的!只是,稍微有点在想事情……】

【哦。】

我没有继续话题的打算,和着菜继续闷头扒饭,却意外地听到了对面传来的问题:【那个……还记得昨天晚上,流想当作正式愿望实现的事情吗?】

【唔,你指什么?】

【‘想要明天的晚餐丰盛点’什么的……】

【……】

【似乎已经实现了的样子呢,这样。】

她微笑着,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温软,【所以……我觉得,把愿望的机会用在更重要的事情上比较好吧,呐?】

这家伙,不管怎样都要把话题往这方向扯吗……

但我却无法像之前那样明确地表示拒绝,无论是她纯真的笑颜,还是那些仿佛发自内心的善意的话语,不管哪个我都无法反驳。明明是仿佛连大声说话都不敢的家伙,我却似乎不知不觉中跟着她的步调走了。

【快吃吧,菜都凉了。】我能做的只是重复与昨天一样的台词。

【啊,嗯。】

……

……

【哈啊——】

缓缓泡进温暖的浴缸水中,我像上了年纪的人一样发着长长的叹息。原因无非是晚饭后就被我一人丢在外面,应该正在看着电视的女孩。

一放松下来,就有仿佛几天份的疲惫涌上全身,可仔细考虑时却又找不到什么原因。初音的确是闯入了我的生活不错……但话虽如此,我的生活并没有多少变化,准备床铺、烧饭时多准备一些……要额外照顾另一个人其实没多少实质性的工作量。

那么,果然还是精神上的原因了。我把半边脸也浸入水中,咕噜咕噜吹着气泡。

【…………】

回想起这两天的经历,简直就像看着另一个谁的故事一般。

连理由都不明了,去恼怒,去发火,去心惊……曾以为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有如此强烈的情感波动,而现在,我比任何人都不敢相信做出全部这些事情的人居然是我自己,而且原因竟然是一个看上去又傻乎乎又笨拙,连自己的意思都没法好好表达的家伙。

然而也并不能把责任都退给她,我想起了这一切的起因。

“愿望”

说到底,这一切的发生,全都是因为我自己的任性……至少,别人看来像是任性的东西。并不是怀疑这些事的真实性,连“试用愿望”都用了那种的,但是,一直到现在——

【………………】

我,仍然无法决定自己的“愿望”。

吸一口气,把整个脸都浸下水面,却在这时听到了厨房那边传来的声响。“呜呜”持续的声音,是水烧开了茶壶在响。我立刻就想起身前去处理,马上又想到这个样子连浴室都出不了。思来想去,还是无奈地叹口气敲了敲浴室门:【听得见吗,初音同学?】

【啊,听到了,有什么事吗?】

【那个,厨房里水烧开了,能麻烦你去把火关了吗?】

【哦,好,好的!】

这一声应完就听到了嗒嗒的脚步声。嘛,只是关个火而已,即使是初音也是做得好的吧,不管怎样也算是在炉灶边呆了两天(?)的人了。只是那一声回答的后半似乎突然带了些兴奋的味道,让我有些在意。

我也没心情再慢慢享受了,匆匆洗完擦干身体,穿山衣服便走去厨房倒水。然后我看到了初音的成果——厨房灶台上刚刚泡好冒着热气的两杯果珍。

【呃……热水呢?】

接着我看到的是地上突然多出的两个热水瓶,塞子塞得紧紧的,初音在一边不好意思地笑着,【那个,我已经,帮忙处理好了……嘻嘻。】

【这样啊,多谢了。】

听我说完,女孩的表情总算舒展开来,挺起胸膛做出些自信的样子,我也就不好意思再去说那几个外面湿漉漉的,一看就知道是手抖倒到外面弄成这样的热水瓶的事了。【不过有些事还是得处理下。】我说着一把抓住初音的手,不顾她惊讶的表情把她拖到水池边,对着她的手背拧开了水龙头。【这种程度的烫伤虽然没严重到留疤,还是赶紧冷敷的好,也能减轻点痛。】

【啊,啊哇哇……】

感觉到她想把手抽回去,我只得握紧她的手腕,强迫她的手冲着冰凉的自来水。【别动!一分钟就差不多了。】

【是,是!那个,这个……】

【……?】

即使我这么说,她把手往回拉的力气却丝毫没有减小。回头看时,初音似乎很难为情地低着头,原本白皙得几无血色的脸颊红的跟番茄似的。【啊……】此刻我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手心里传来了女孩皮肤特有的细嫩。下意识一松手,她立刻就把手抽回去,不顾还湿淋淋的就用另一只手握住靠在了身前。【抱歉……是我太莽撞了。】我搔搔头向她道歉。【不,不不!没没没关系的!】初音突然又抬起头慌忙摆着手,【都,都是我太不小心的缘故!流一点错都没——呀!!】接着又手舞足蹈地碰翻了果珍杯子,橙色的液体流了一灶台。

…………

……

等把厨房的摊子收拾干净,已经又过去了十几分钟。

我们俩坐在单间里,手上端着热气腾腾的果珍看着电视。顺带,我手上的这杯是之后重新泡上的,免得那家伙又要于心不安折腾半天。不过即便如此,单看她身侧两条软趴趴的马尾辫就知道她有多失落了。

嘛,毕竟是自己想做点什么,结果因为笨手笨脚接连失败来着……换成是我,也会变成那样的吧。我端起杯子,沿着杯边细细地啜饮一口,温暖的酸甜味道充满了口腔,随即又滑过喉咙。预料之外的舒服。【嚯,好喝……】不禁把感受说了出来。听到我的声音初音也稍稍朝这边转过头。【呐,别老端着发呆,你也尝尝看嘛。】我这么建议她。

【唔,嗯……】

【不过还很烫,慢点来比较好哦?】

初音凝视着手里的杯子,之后也学着我的样子,在杯边慢慢地吸了一口咕噜咽下了。【啊……】随即,她脸上的忧愁便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舒缓的微笑。【真,真的很好喝。】

【是吧?这可是你发现的哦?】

【这样啊……啊,唉,为什么,是我?】她说着向我投来疑惑的目光,【果珍的袋子是拆开的啊,所以我才想去用……难道,流以前没有喝过吗?】

【这个,嘛……有些原因的啦。】

我有些困扰地摸着额角,【因为当初只是买来招待客人的啦,也没用过几次,我又不是很喜欢果汁之类的……不过,似乎是我自己的认识错了呢,这可多亏了你啊。】说完,举了下杯子致意。

【是,是吗。】

【所以啊,打起点精神来,别老低着头的……看着都气闷,你那长发都在哭哦,老拖在地上来着。】端起杯子又啜一口,仿佛能把整间屋子的清冷都驱散的温暖再次贯注了全身。果然还是刚烧开的水泡的带劲啊,也许就像这样,在清冷的夜里端着一杯暖和的东西熬过这时光也不错呢。

【以前一个人的时候,根本无法想象会有这样的待遇啊。】

而且,还不是一个人。

一直习惯于独自消磨掉时光,现在却觉得,多一个人在一起也不是不行。至少……没有讨厌的感觉。

——不过,也并不意味着就喜欢。

虽然发生了这样那样的事,我的生活还是像往常一样没有多少变化地进行着,即使是之前不久,我在抓她手腕时也并没有什么心跳的感觉,顶多是因冒犯了她而感到歉意。也是,异性也好美女也好,初音终究只是个来完成职责,顶多在两周之后就将在我记忆中彻底消失的路人罢了。注定了这样的结局,交集过深也只会平添困扰而已。

——我可是那种,和女生搭上关系的几率比飞碟抓人还低的家伙呢。

KAITO的揶揄不合时宜地冒上脑海,突然想苦笑,却又找不到苦笑的理由。

【这样吗。……嘿嘿。】

不知道我心思的初音,还在那边展露着傻乎乎(?)的笑容,似乎对此相当满足——即使只是泡了果珍那样芝麻大的事。那种发自内心的满足欣喜的表情,总有种熟悉的感觉……想起来了,是KAITO,不久前在篮球场见面的时候,他也是这样一脸憧憬地遥望(?)着远方沉浸在幻想里。

是很容易满足,还是仅仅就因为单纯呢……在这方面,初音和他还真是不可思议地相似呢。也罢,只要能驱散之前那种难熬的气氛,这种事怎么样都好。

屋里再次陷入沉默,只剩下我们偶尔吸溜的声响,电视机里爆发出一阵大笑。我抬手换掉了那个无聊的选秀节目,屏幕里变成了某支国外的乐队。因为也算是感兴趣,就停下来听着他们的歌。

【说起来,流,很喜欢英文歌曲吗?】

突如其来的提问,【嗯……不算特别喜欢吧,为什么这么说?】我反问道。

【嗯,因为听到前辈料理的时候总是在唱着英文歌曲,所以这么猜测的说……】初音像是在回忆着,点了点头,【那一段,很好听呢。】

【啊啊,喜欢吗?其实我也很喜欢,才会记下来的。】

话是这么说,但是其实我也只记得这么一段而已,在哪里听到的,什么时候听到的,全都不记得了,相比之下能记得歌词几乎可以称之为奇迹了。【那首歌……其实我只记得这么一段啦,也不知道哪里听到的,就这么记住了。】

【这样啊……总觉得,以前好像是在哪里听到过的样子……就算只是这么一小段,我还是很喜欢呢。】

【是吗。】

【是啊,给人很好的感觉呢】

说到感觉的话,那一段曲子虽然并不是什么激昂的乐章,但我听起来没有不和谐的感觉倒是真的。我侧眼看了看初音,她正带着刚才一样的笑容看着电视节目,丝毫没有注意到我的变化。

【听起来……总有种,似乎在哪里藏着希望的感觉呢……嗯,哎,怎么啦?】

初音停了下来,注意到我正在用一种看火星人的眼神盯着她。

【嗯,我,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啊,不是,没什么,别在意。】我转过头,继续去看那无聊的节目。

不过,恐怕现在在这里的两人都不会有心思去看吧。

【我只是觉得,感受音乐内涵的本领,似乎人与人之间都会大不一样。】

【哎~~流这么说,难道说我完全搞错了吗?】

说实话,在我听来,如果光是听曲子的话,那一段确实是有些藏着多种内涵的感觉,不过我感受到的却是藏在日常离得淡淡悲哀……那种感觉的样子。可能她从里面听出了些其他的东西吧,毕竟不同的人感受不同方面的能力不一样。

不过,要是加上歌词的话,你会彻底失望的,姑娘。

【也不能这么断论,说不定是我理解错了的说。】

【那种事……不太可能的吧。】

【……?】

我转过头,注意到初音又把脸颊藏进长长的头发从中。

【那么喜欢,又记住了那么长的时间……不会理解错的吧?】

【……】

【因为,流那么能干,什么事情都能自己做好,我却连那么简单的事都搞砸……什么的,果然,肯定是我错了吧……】

【…………】

察觉到的时候,我已经空出了一只手,轻轻放在她蓬松的头顶。而初音又恢复了之前的样子,耷拉着肩膀,一头翠绿的长发就这么托在地上。这个样子,到底有没有注意到正在被我摸着头都不一定。

并没有想过要安慰谁,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安慰这个另一种意义上极其“易碎”的家伙……女孩子什么的,还真是麻烦啊。大概,只是潜意识在擅自驱使着身体去这么做。

(唉……)

结果,和这家伙相处久了,连我自己都变得奇怪了吗。

【那,我说,你有什么一直喜欢的事情吗?】

悄悄抽回了手,这回是我主动开口打破僵局。自己并不算是活跃的类型,但要这么下去,和一个散发着消沉气场的家伙度过整晚真能让人发疯。初音的反应和预料一样意外,一时没转过弯来。【就是字面意思咯,比如说,你有什么爱好吗?】我再问一遍。

【这,这么说的话……唱歌……】

想起她白天的表现,我原以为肯定是“篮球”,结果从初音嘴里却蹦出了另一个答案。【啊,那个,也不是特别喜欢……嗯,也不对……说起来,到底算不算喜欢呢……?】说完之后,又奇怪地慌张起来,避开我的视线一边解释着什么。

虽然有些让人在意,但现在的重点不是这个。

【喜欢的话,意思就是做的时候很快乐咯,不是吗?】

【嗯……嗯,应该是吧,的确。】

【那我问你,假如你从小就很喜欢唱歌,突然有一天发现自己的唱法、唱功、音调连带评判的标准都和别人大相径庭,你会有什么感受?】

【……一定很糟糕吧,那样子的。】

【这当然是大多数人的想法,不过,不管别人是否认同,你都已经从中获得了数不清的快乐,不是吗?】

【…………】

【自己从事一件事,并且从中获得快乐,这样的事情需要别人认可吗?为什么要顾及别人对你的意见呢?】

【……所谓‘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吗?】

【没错。就像是这首曲子,虽然我们感受到的情感不同,但我们都觉得好听,从中获得了愉悦。那么,我们感受到的不同又有什么关系呢?不同的情感有什么对错之分呢?】

究竟是要去改变什么,说这些话是为了什么,我自己也不甚清楚。

然而不堪忍受这样的气氛,不想再看到初音低落的样子,这却是我最真实的想法。说是自我主义也好,身边坐着个死气沉沉的家伙,喝再多的热果珍也暖和不起来。失落的少女的确是能构成一幅画啦……不过,果然还是那幅青涩又不中用的笑容更适合初音吧。说完了那些我便顾自盯着电视,不再理会她的反应。身边小小地安静了会,正当我揣度着这些话语的效用时,又听见了轻声的呼气,女孩重新端起杯子小口啜饮着热乎乎的饮料。

到底她是怎么理解的,我并不知晓。只不过,总比放着她在那不管好。

【……谢。】

而且,还听到了这样隐约的低语。【嗯?你有说什么吗?】我转过去问道。

【啊,没,没什么……】

一对上我的眼神,初音果然又慌张地把视线移开了。【只是觉得……流,真的是很温柔呢。】

【呃,嗯?你说……‘温柔’,是指我吗?】

我有点怀疑自己听错了。【嗯,很温柔,又能干……我的‘对象者’是流这样的好人,真的太好了……】初音用恢复了往常朝气的表情注视着手中的杯子,如此柔声自语道。

【……为什么,这么说?】

【哎,为什,么……?】她看上去十分惊讶于我的问题,【因为,明明都是我自己的事,流却一直在帮我的忙……刚才也是,那样鼓励了我来着……】

【哈啊……】

我看不惯她那消沉样而所做所言,结果却被理解成了“温柔”么……【听着,】我叹口气,对依旧一脸疑惑的初音说道,【我很讨厌欠别人什么,也不想别人欠我什么。之所以帮你呢,是因为我是唯一能和你这个‘引导者’交流的人,那是我作为‘对象者’的义务,还有那些话,是因为你让我发现果珍味道不错,所以我也为你做点事,这样一来就扯平了,懂了吗?】

【是,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仅此而已。】

我瞥了一眼身边女孩略显勉强的笑容,一仰头喝光了剩下的饮料,【话说回来,你也快去洗澡吧,时候不早了。】本来就是为了能喝上热乎乎的果珍才推迟了她洗澡的顺序,我说着站起来,从初音手里拿过杯子。她还像满杯时一样小心翼翼地握着,我不得不稍微扳开她的手指。

【啊…】

手上传来细嫩的触感,让人一下想起厨房里发生的事。【对,对不起,是我太……初音同学?】我忙不迭地道歉,说到一半却停住了。目光所及,初音还保持着那个姿势,用那副僵硬的笑容不知对着谁,似乎连我拿走了杯子都没察觉。【喂,怎么了?】我拿手在她面前挥挥。

【……啊,没没什么!】

之后,又突然反应过来,一把抓起旁边准备的换洗内衣,【我,我去洗澡……】就偏过脸去,急匆匆地进了浴室。不一会就从门后传来了放水的声响。

明明是逃跑一般地冲进去的动作,却有种又失去了好不容易攒起的生气的感觉。嘛,我本来就没有想鼓励的意思,单纯只是难耐那种气氛想做些改变而已。

所以果然只是错觉吧。

21:26

(啧,真是麻烦,女孩子什么的……)

我在心里默默发着牢骚,当然,没有说出来。因为怀着这种想法的我,此刻正一手拿着电吹风吹干初音湿漉漉的长发。

【唉……】

如果这家伙能再能干点就好了,要求也不高,只要能照顾好自己……回想起刚才的事,我又是一阵脱力。

初音总算是没出什么差错地洗完了澡——当然,这里并没有出现什么穿着内衣就跑出来之类的福利镜头,看来这家伙还算是有正常的廉耻观的。问题是她披着我给的外衣出来时,那长及膝盖的湿透了的翠色秀发——不知是弄不干还是根本就忘了——就这么直接搭在外套上面。我一个箭步上前撩起她的头发……太迟了,外套湿淋淋的背后已经宣告了灭亡的命运。

于是面对着又陷入慌乱憋红了脸的初音,帮她处理头发理所当然地又成了我的工作。

【唉…………】

发着明知无用的叹息,我一手担起初音的长发一部,用手指慢慢捻开吹干。

【……】

不过,摸起来还真是柔软啊。

之前看着的时候就有所感觉,真的拿手触碰到了,才知道初音的长发是多么精细柔顺,明明是长到过分的一束,握在手里却丝毫没有僵硬感,细细排列着,尤如活物一般柔软而弹性。等到吹干了,又总在不知什么时候悄悄从指间溜了出去,有种抓不住的流沙般的错觉。

说起来,帮人吹头发似乎也是第一次,更何况还是给……吹干的头发又从手中滑开了,我的视线穿过手指间直直地落在女孩的肩上。初音正脱去了比头发弄湿的外套,只穿着内衣背对着我。即使没有特意去注意,她那领口露出的白皙的皮肤,瘦弱的肩膀和纤细的身躯仍然无时不在诉说着她是女孩子这一事实。

明明是用惯了的洗发水的香气,现在却参杂了她身上的其他什么气味,直往鼻孔里钻。

【嗯……怎么了吗?】

【啊,没。】

我猛然醒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手上的动作都停了。【只是觉得,初音同学你的头发真是保养得相当好啊。】随便扯了个话题,一边继续着手上的工作。

【是,是这样吗?】

初音依旧背对着我,看不到她的表情。【嗯呒,我是这么觉得的。】我如实回答,在我贫乏的认识里,这种长度,还能保持着这种质地的长发已经脱离了“罕见”的范畴了。夸张一点,即使认为是“非自然的创造物”都不为过。【所以才觉得很奇怪啊。】

【哎,奇…怪?】

【明明是保养得那么好,它的主人却对这方面一窍不通的样子……你看,之前我也提醒过你好几次不要老让发尖触地了吧,还有坐着的时候也是,再比如刚才的外套事件,根本就是没意识到的样子嘛。】我放开手,开始吹着更下面的一段,【虽然这么问有些失礼——你当初许的愿望,不会就是这头发吧?】

【才不是的说!】

相当少见的强气的反驳,自肩上倾泻下来的翠色瀑布也随着她的动作剧烈晃动了一下,但马上又意识到正在做的事情停了下来。【啊,抱歉,我只是有些好奇,请当我没说过吧。】我只能这么道歉,期待能结束这个话题。

【唔,呜呜……没,没什么的,的确如流所说,我,并不是很擅长自己照料头发……】

刚才的激动就跟撒谎一样,初音的口气又软了下去,【而且,根本就没人看……】

【……?】

似乎曾在哪里听过这样的话。【不,没什么……虽然有些少见,但这的确只是天生的而已啊。】正当我琢磨着刚刚的低语时,她突然又似乎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把话题调了回来。其实也正如初音所言,如果愿望是“美丽的秀发”的话,她也用不着说“愿望还没实现”,又花时间想去确认了。【这么说的话……果然,一直都是你妈妈在帮你弄吧?】我接下去问。

【不,那个……其实,也不能完全否定,的说。】

初音说着,稍稍把头仰起,我可以想象到她回忆着什么的表情。【妈妈总是很忙,又要做工作,又要照顾我,总是看到她很累的样子,所以有的时候……我也不好意思再麻烦她了。】

【嚯,虽然嘴上这么说……实际上,还是都是她做的吧?】

初音没有回答,但也没有否定。【这样可不行啊,初音大小姐?妈妈不可能照顾你一辈子,而且像是碰上现在这种情况的话,不是就糟糕了吗?是不是,还是自己多动手一些比较好呐?】

【……】

不过,虽然因为笨手笨脚被我戏谑为“大小姐”,但是这家伙根本没有一点大小姐架子倒是真的。倒不如说,她这样的性格,似乎更适合大小姐手下某个总是慌慌张张的小女仆。我继续捻着剩下的部分吹着,初音则从刚才开始就没有任何回应。到底是既不服气又找不到理由反驳,还是因为被我戳中痛处而沮丧,我并不清楚。

两人都不说话,正寻思着是不是有点说过分了,却意外地听到初音轻轻笑了出来。【有什么好笑的?】虽然有点不好的预感,我还是这么问道。

【嗯,从很久以前就这么觉得,不过,刚刚终于能肯定了。】

她停顿了一下,【流,真的很温柔呢。】之后这么说道。

【咳……!】

【而且,总会帮别人着想,自己也——呀!】

初音惊叫起来,是我在后面使劲扯了一下她的头发。【早上就说过了吧,别自作主张地决定人家的心思啊喂!】口上这么说着,我还是把吹头发的工作继续下去。【到现在,还认为我是好心在帮你的忙吗?实话说了吧,就这弄干头发的工作,要是放你自己弄,午夜之前能不能做好都是问题……仅仅是省的自己被你折腾太晚明早上起不来,所以干脆自己来做了,仅此而已,明白了吗?】

【对,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还有一件事也是说过的,少给我乱道歉。‘对不起’之类的,说再多也解决不了什么……呐,弄好了】我放开了手,让最后一束头发归位。初音刚刚被水浸透搭成一片的美丽长发,现在又在充满活力地轻轻飘摇着。【如何?感觉怎么样?】

【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感觉轻快了很多,很舒服呢。】

【那就好,对了,睡觉的时候记得别压着头发,不然早上起来又要弄半天。】

我往后退去坐在床上,看着初音离开我身边,像个孩子一样晃着头甩弄自己的头发,最后露出欣喜的表情。【真,真是太好了!谢谢!】她起身转了一圈,对我报以感激的笑容,【果然,流是个温柔的好人呢。】

【啊~真是的不是说了吗,别随便就——】

——印象里,似乎曾有这样被她的笑颜,打断了话语的经历。

我皱起眉又想反驳,却意外对上了初音的视线。她眯着眼睛对着我,丝毫不介意我的不满似的微笑着。和往常一样腼腆又不中用,但却是发自内心地“快乐”的笑颜,正在她清丽的脸上绽放。

仅仅是因为吹头发这样的小事,就能露出如此真诚的笑容。

但就是如此纯洁不带一丝杂质的“喜悦”,却让我不受控制地错开了视线。我甚至不敢正视她的笑脸,仿佛在畏惧什么一样。我一定是有了一瞬的失神,因为仿佛过了好久,我才反应过来我偏开的眼睛盯着的是什么地方。

白皙的皮肤,纤细的腰身,似乎有些过于瘦弱的躯体胸前小小的自然的隆起。

之前套在外面的外套已经弄湿了晾在一边,现在的初音是真的仅仅身着内衣站在我面前。未知的“女孩子”的领域,在不由自主地让心跳加速。

【……嗯?怎么了吗?】

【啊,没,没有……】

嘴上这么支吾着,心里也在大喊“不好”,可目光却锁住一样怎么都动不了。几乎缩成一条线的视野里,初音的头上是一个大大的“?”,接着察觉了什么,顺着我的视线看去——然后停在了自己胸前。

【那,那个……】

【呜,呜,呜啊啊!】

下个瞬间,她又发着有趣的惊叫声,手足无措地想解释什么。【那个,衣服的话……】【呀!!!!】我指着房间对面的衣柜,而初音一见我伸出的手,立刻全身震了一下,随即双手抱胸背对着我跪了下去。房间里的空气瞬间冻结,而从女孩长发下偶尔露出的皮肤却像火烧一样地红,恐怕是连耳根都红透了吧。

……嘛,我自己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就是了。【呃,我说,初音同学?】

【啊,在,在!什什什,什么事?】

好不容易能自然地对话,这一下又仿佛回到刚见面那时候了。【那,那个,时候也不早了,差,差不多也该睡觉了吧?】我尝试着打破僵局,不料舌头却打起结来。【嗯,嗯,是呢,已,已经很迟了的说,所以……】初音也是结结巴巴地回复道,僵硬地转过身来,突然又把眼睛睁得老大:【……睡,睡,睡,睡觉!!?】

【没错啊。】

【睡觉,是,是,是指谁的说?】

【嗯?当然是我们俩了,已经快十点了,再不快上床的话明早就起不来了啊?】

我定了定神,若无其事地说道,并下意识地伸手去扯被子。初音一直呆呆地插在那听着,说道“我们”两字时,她身体像触电一样一个激灵。正奇怪着她的反应,嗅觉却捕捉到了一丝仿佛熟悉的味道,然后我终于想起自己还坐在床上,那淡淡的女孩子的气息来自于我手中的被子。【啊,抱歉……】我说着站起来让开,【赶快过来睡吧,很晚了已经。】

【那,那个……睡,睡觉什么的,是,是真心的吗……?】

【?】我可从没听说睡觉这事需要什么“真心”,【别磨磨蹭蹭的了,就这么点儿事……】但初音依旧没有动,她那不敢抬起的脸孔仿佛要冒出火来。【还,还是说,是作为回报……】

【哎呀什么都不是!赶快过来就对了!】

事已至此我都有点急起来了,但初音却还在那边羞红了脸泡着蘑菇,我也只好站在原地干等。看她那样子,仿佛有什么极大的障碍在阻止着她起身过来,视线一会盯着地板,一会又偷眼看着这边,接触到我的视线之后又迅速缩回去了。

【……?】

然后过了好一会而,终于像下了什么悲壮的决心(?)似的,起身过来坐到了床上。【那,我关灯了。】我出了一口气,却没有听到应有的回复。虽说是跪坐在床上,初音却没有去铺什么被子,而是依旧保持着那个低头正坐的姿势,双手紧握抵在床面,脸颊的绯红丝毫没有减退的趋势。

如果是被我看了内衣那事,现在也该要平息下来了吧,可这家伙微微微颤的双肩,却分明像是在拼命忍耐着什么一般。【喂,你没事吧?】保险起见我还是问。

【小,小,小……】

初音结结巴巴地说着,同时双手伸出三根手指。我有些搞不清状况,【喂,什么啊,这个——】

接着我马上就明白了她这么做的理由。

她到底为何会害羞到现在,连带误会了什么事情,全都搞清楚了。因为初音马上就用紧张得走调了的声音,把后面的内容喊了出来:

【小,小女子不才,今,今后愿……】

【……】

【愿……】

【…………】

【…………】

…………

……

熄灯之后躺在被窝中的两人,今天也是毫无睡意。

像这样就凝视着黑暗对我来说并不稀奇,有时我会想些明日的安排,或者像昨天那样,因为发生了太多的事而整理着思绪。不过今晚的理由似乎不在这两者之内。

【嘿,嘿嘿嘿,噗……】

被窝里有我拼命忍耐着的笑声。

嗯,出于我的声誉我觉得必要说明一下,这里的“被窝”是指地铺上的我睡着的“一个人”的被窝。那之后我并没有就那样顺势推倒了那家伙——好吧即使是最近的言情小说都已经鲜有狗血至此的桥段了,取而代之的则是更多更狗血更假惺惺更装腔作势的剧情比如男主角装作若无其事地就寝然后在理智和欲望的挣扎中一夜没睡好之类的——很遗憾,我可没心思去想那么多,现在能控制自己不笑出来已经是竭尽全力了。

【噗,噗,噗……】

尽管如此,还是有些许鼻音不可避免地漏了出来,在寂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没开灯的房间里一片漆黑,我只能想象睡在床上的初音的表情……糟糕,不想还好,一想起她之前羞红了脸的样子,就觉得自己随时会决堤。

【流?】

【噗……】

【……别笑了啦,我也不是故意弄错的……】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初音的一句嘟囔点燃了最后的导火索,我就像放开了口的气球一样哈哈大笑起来。因为之前的误会笑出来,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她应该也和之前一样在鼓起脸颊表示不满吧。

【……哪里好笑了嘛……】

【哈哈哈,呵呵,哈哈哈哈……】

【……都,都是流之前做了那样的事,所以我才会,才会……嗯……】

【哈哈哈哈,对,对不起,我控,控制不住,哈哈哈哈哈……】

我一边大笑一边说话,差点都岔了气,连眼泪都出来了。即使明知道这样不对,还是直到笑得肚痛都没法立刻停下来。初音暂时没再说话,虽然能感觉到她的怨气,恐怕也是因为事出于己而没法反驳吧。【好啦,初音同学,我不笑了,对不起。】过了好一会,我才算控制住情绪,调整着呼吸朝床那边搭话。

【…………】

【是我错了,只是误会而已,我不该笑话你的,所以别生气了好吗?】

【……哈啊……】

招牌式有气无力的叹息,不过总算没有像在赌气。【不过啊,误会归误会——晚了就该睡觉,这么简单的事,为什么偏偏会联想到哪个方面去的啊?】我也算放下心,试着把对话继续下去。

【因,因为,流之前一,一直在看……那个……】

床上的黑影蠕动着,我听见被子摩挲的声音。【所,所以……】

【呃,就因为这个理由?】

初音没有继续,大概是太害羞了说不出口吧。光一个“睡觉”就能HIGH到这个程度,某种意义上来说算不算是某种才能呢……刚见面是似乎也是,因为我接近就莫名其妙地紧张得晕过去,之后又认为我图谋不轨什么的……【哈啊……我说啊,初音同学,我好歹也算个正处于青春期,生理心理都蛮正常的男生,对异性感到好奇,不小心就看到了什么的……虽然有点不受理性控制,不过这也算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啊,是,是吗。】

【所以啊,作为一个拥有正常生理心理的青春期女生,也请稍微多注意一下,不要穿……呃,那啥,穿,穿着个内衣就在我面前晃悠,明白吗?】

【这,这样啊……】

【就是这样,虽然你说过我是‘好人’啦……嘛,撇开那个不谈,要是这种事情再来一次,我可不敢担保还会立刻反应过来是‘误会’哦?】

【…………】

床那边并没有立刻传来往常的“我明白了”,不过,我也没有在期待着回复就是。把事情都摊开讲完,觉得已经没有什么遗留的我便放松开身子,闭上眼睛迎接明天的到来,却在这时意外听到了迟来的回答:【确实是‘误会’呢……不过,不是的话,也……】

【?】

【我,那个,因为当时不知道是‘误会’……】

她说着顿了一下,我可以很清楚地听到初音咽口水的声音。虽然因为害羞而打着结巴,她还是像不得不说一般把话都倒了出来:【因,因为我什么都做不好,一,一直都是流在照顾我……我欠流的真的是太多了,所,所以……如果流想,想的话……】

【好了,别说了。】

我朝黑暗中床的方向伸出手,打断了初音的话。【接下来的内容你并非真心想说,我也不愿意听,所以到此为止。】

【唔,唔嗯……】

【这件事就别再提了,再说下去的话,哼,哼哼哼……我,我会又笑出来也说不定哦。】

并不是装样,一想起初音满脸通红跪坐行礼的模样,我的面部肌肉就有点不受控制。即使明白很失礼,鼻子还是在因为自主意识以外的原因不住地哼哼着。【呜呜呜~~】初音带点不服气的回应更是火上浇油,即使捂着嘴巴都要无济于事了。

【……唔嗯,这样也不是坏事呢。】

然而下一句话却将我的笑容冻结。【总算是,见到流笑了呢。】她这么说道。

【…………】

我拍着脸颊,拼命忍笑的表情还留在上面,而此刻我却再也提不起半点笑意。【为什么这么说?】问道。

【哎?那个,嗯……因为从相见到现在,还是第一次看到流笑……】

【……是吗。】

【流总是板着脸的说,感觉,很少笑的样子……】初音还在喃喃着说话,而我却没有再听。

我……是个少笑的人,吗。

似乎没错,又似乎不对。的确自己并不是那种整天咧着个嘴的类型,不如说,是根本就没必要露出笑脸才对。但说我从来都不笑,也没有那回事,光今天之内我就有了两次这样开怀大笑的经历。

“你啊,也就是只有这个时候,才能笑得这么欢了……”

那个唯一了解我的挚友,似乎又在一脸无奈地对我说话。

【有什么必要吗?】我揉着太阳穴,驱散了虚幻的人影。

【……哎?】

【有什么必要吗,成天笑嘻嘻的?就像你看我一样,我倒是觉得动不动就笑出来的那种才叫奇怪呢……嘛,当然这只是各人性格不同,没有谁对谁错就是了。】

【咦,笑……需要理由吗?】

【当然了,高兴,感激,看到滑稽的东西,或者,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无缘无故就笑出来的话,只会让人觉得奇怪吧?】

并没有虚伪的做作,我只是在陈述自己的看法而已。我只知道,自己又不知不觉地在跟着这家伙的步调走了。她又在悄悄地介入我的世界,而我依旧没有开门的意思。

【那么,那么……】

最后,连我也跌入了自己掘下的陷阱。

【流,没有喜欢的事情吗?】

【呃……】

【流平时,没有高兴的时候吗?连一点笑的理由,都碰不到吗?】

【……别随便就下定论啊!】

明明是再自然不过的疑问,却让我的声音不由自主的提高。【咳,嗯,抱歉……】我调整着语气,【我是指,即便同样是高兴,不同的人也有不同的表现方式,有了笑的理由,也不一定非笑不可吧。做着自己喜欢的事,就一定要面带笑容吗?比如你的话,嗯……喜欢唱歌的话,假如是悲伤的歌,唱的时候还会会笑着的吗?】

【我,我不知道……】

初音沉默了一下,给了我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在我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时候,话题已经绕了一圈回到初音自己身上,到了最后我都没有谈及自己的事。

互不干涉,互不影响,因为注定分离,所以这样就最好了。

这之后初音便没再说话,我也总算可以放松下身体。明明都没怎么活动,一闭上眼却有数日份的疲倦压上来,向下狠狠拖拽着我的意识。但是,最后还残留着忘了什么的感觉,却在阻挠着自己进入梦乡。

——不,与其说“忘了什么”,果然还是“原来有的现在却没有”更贴切一些。

(啊……)

今天,她并没有谈及“愿望”的事。

这本是初音的职责,也是她解脱的唯一途径,只要让我完成许愿,她便可以省去诸多麻烦,也不用出丑被我笑话……我想,她肯定也懂的吧。但是她却选择了留下,为了确认自己的愿望有否实现。

但我并不知晓那是什么……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吧。我更不知道,我是否也能为自己祈求之物努力至此。

【……】

我,依然无法决定自己的“愿望”。

【我不知道……】

仿佛是遥远的彼岸,传来了细细的低语。

【喜欢的话,做的时候……应该感到高兴才对吧,会笑的吧……】

【……】

【笑了,让人高兴了,那一定是好事吧……所以,应该就是喜欢吧……可是…】

【……】

【…流?在听着吗?】

我感觉这声音离我有一段距离。

——Another View: Girl——

所谓“喜欢的事情”,一定是做的时候会让自己高兴的事吧。

然而,即使同样是高兴,不同的人也会有不同的表现方式。有的人会露出专注的表情,在他们的脸上似乎看不到一丝喜悦,也曾见过在众人欢呼雀跃之时仅仅长出了一口气,把目光投向远方的人的存在。笑容,并不是表达欢愉之情的唯一途径。

——那是否也意味着,做的时候能笑出来的事,却并不一定是真正“喜欢”的事呢……?

【哗啊……】

轻声唱出最后一句歌词,我深吸进一口气,重新环视着围在病床边大家。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难以置信——在一阵惊叹之后,她们尽自己所能拼命鼓起了掌,这医院一角的宁静病房仿佛是第一次热闹了些起来。

【……真的太精彩了,初音同学!】

【MIKU酱,好厉害!】

对于她们的称赞,我微微笑着回应。

…………

自从“许愿”的机会降临到我身上,这已经是第三天了。

我许下的“试用愿望”,确确实实是正在起着效果。有某种超乎现代医学理解范围的力量,在没有改善病情的情况下,一点点恢复着我的身体状况。我清楚地看到为我检查的医生因不解而紧皱的眉头,然而在疑惑不解之余,他们还是下发了阔别许久的探院许可,我才能这样与朋友们见面。

围坐在床边的,是我的几个旧识,原本应和我一起升入同一所高中的朋友们。朴素的短裙领带,带点洋装味道的白内装和红色夹克式外套,和大家一起去报到,好奇地看着领到的新校服嬉笑的那一幕幕仿佛就发生在昨天。再然后,我们都过上了总是穿着同一式样衣服的生活……只不过她们是身着校服迈进新学校的大门,而被送进医院的我则不得不换上色泽如囚服般单调的病人装。那套校服的样子,也只能在无尽的空虚中偶尔回忆一下罢了。

(啊……)

想到这里我才注意到,朋友们身上的校服似乎和自己印象里不尽相同。领带的色泽要更深一些。马上就有人注意到我的视线,发现了我盯着的东西。【啊说起来,每升上一个年级就要换领带的事情,初音同学还不知道呢。】

【是,是吗……?】

【嗯,说起来,我们都已经是二年级啦……MIKU酱出院之后,还得叫我们‘学姐’了呢。】

有人如此打趣道,说完大家便忍不住笑起来,我也跟着笑了。拥有即使许久不见,还能这样一起欢笑的朋友们……真的是太好了我由衷地如此感谢。

(二年级,吗……)

笑过之后,又悄悄地叹了一口气。

日复一日的检查,治疗,休养,每日所见只有窗外的天空……不知不觉中,我竟已病了那么久。停留在那个春假最后的快乐,我的人生仿佛也定格在了那个时候,只能空望着身边的朋友们往前越走越远。

【嗯嗯,既然是学姐的说,当然会好好照顾后进的学妹的啦。】

朋友之中的一个挺起胸前的领带如是说道,她的举动又引发了一阵笑声。【嘛嘛,玩笑归玩笑,MIKU酱出院之后,我们都会尽力帮忙的,不管是功课还是生活上的事情,都不必客气的哦?】

【对啊对啊,就算是男~生的事情,也尽~可以和我们来说哦?】

【哎,哎?那,那种事……】

【哦!这反应……难道说,已经有中意的对象了?】

【不,不是的!只是,还没考虑过那方面……】

一直都只是在小说和电视剧里接触的东西突然被告知“近在眼前”,让我有些不知所措。而朋友们却在继续嬉笑,【哦哦,脸红了~】【卡哇伊——】这样闹着。

不过,的确啊……都已经是,考虑这种事情的年纪了呢。

看过的言情小说里,也有许多感人至深的校园恋情,而很多故事的主角就是像眼前的朋友们一样,怀抱美好憧憬的女孩子们。那些话并不全是玩笑,“恋爱”已不再是可望不可及的繁星,只要一个契机,我们也——

(…………)

于是,不知第几次想起了某个事实。

(我,又是“不得不”置身事外了呢……)

得了重病,在床上渡过了一年有余。

被下了“需要静养”的判决,而连这样与朋友见面的机会都少之又少。

同龄人都开始了充满了新奇感的高中生活,自己却只能日复一日地望着青空打发时间。虽然被那么开了玩笑,可实际上这一长段时间里我几乎都没见到过除了父亲和医生以外的男性,“有了意中人”什么的,注定只是让人苦笑的戏言。虽然能这样和伙伴们聊天,可话题全都是由她们提起的。记忆依然清晰却太过久远,我感受着熟悉的友情的温暖,却记不起曾经的自己是如何露出和她们同样的笑颜。

这样的我,能适应得了外面的世界吗……或者,就算有朋友们的帮助,真的还能回到从前亲密吗……?

【啊~啊,真的是很容易被看透呢,MIKU酱。】

【哎……?】

恍然醒神,才发现朋友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下了聊天看着自己。【都写在你脸上了啦。】有谁在捏着我的脸,【哈啊……虽然很不服气,皮肤还真是好得让人羡慕呢……人又这么可爱,一定,超~受男生们欢迎的说……】

【呃,那个……?】

【别担心了啦,MIKU酱那么温柔,肯定会被老师同学们喜欢的啦,而且以前还不知道呢,歌竟然也唱的那么好听……】

【对啊对啊,以初音同学的实力,一定会在学校里出名的!】

【呜哇啊~那可真是了不得的事情呐,我们身边原来有个深藏不露的高手!那以后还哪里是我们帮她,说不定什么时候还得抱人家大腿呢!喂兄弟,发达了,可别忘了一起买过命的老相识啊!】有人故意粗着喉咙嚷嚷着,逗得几个人又咯咯笑成一团。看着大家开心的模样,我也不好意思再露出消沉的样子了。

不过,要真的变成朋友们说的那样,恐怕也会很困扰的吧……那并不是我的本意,平时只在空闲时随意哼一段,刚刚也是因为只有熟人在场才敢小试歌喉而已。但她们那时的表情和反应,我也不认为是做出来的……大概,这世上的确是存在“天赋”这种东西的吧。

因为能做得好所以喜欢,因为喜欢所以想做得好,这本该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唉唉~~那,那要是以后初音同学的粉丝多起来,我们岂不是……】

然而……果然,和那还是不同的。

也许我的确唱的很好,能博得朋友们的笑脸与称赞……但除此之外,却是一无所有。当然没有感到厌恶的道理,却也没有之前发现有人在打篮球时一般心跳加速。到最后我能确定的事,也仅仅只有“有天赋”如此而已。

为他人带去欢乐,为自己博得喝彩。

因为能做得好,所以自然的就该去喜欢,吗……

【所以嘛,在MIKU酱被哪个男生掳走之前,赶紧多听几次才是上策咯!】

【……这么说的话,愿意听我再唱一首吗?】

【……哎?】

之前说话的人停下了,大家的视线又聚焦到了我身上。面对着露出惊讶深色的朋友们,我微笑着重新说了一遍:【大家喜欢的话,愿意听我再唱一首吗?】

【啊,不,那个……初音同学,虽然很想听,不过现在还是身体要紧,别勉强自己……】

【没有在勉强哦。】我说着把身体坐得更直,努力显出些精神的模样。【医生也说要慢慢做恢复运动,而且,是我自己想这么做的,大家不愿意吗?】朋友们似乎相当意外于我的主动,最后,还是明白拗不过我,便不再反对安静地等待着。

【…………】

——想珍惜难得的重逢,而拼命想留下些什么也好。

——或者说,为了找寻连自己都不甚明了的“愿望”也好。

对着大家期待的目光,我再次轻声唱出了第一句歌词。

…………

……~

所谓“喜欢的事情”,一定是做的时候会让自己高兴的事吧。

——然而,能够带来喜悦的事情,真的就一定是“喜欢”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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