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气，喝茶，静心，反省。】
程善若拍拍苏文的脑袋，然后就像抱孩子一样把他抱起来。……好吧，苏文本来就是小孩子。只不过经常自己拿主意，平时有点自己的鬼主意，所以总觉得他像个小大人罢了。
那一枚淡红色的琥珀一样的东西却在程善若手中耸动起来，程善若隔着苏文，将琥珀抬到眼前观察，发现它裂开了一条细细的缝隙。
随后一株植物从一片叶子大小迅速生长为五六寸高的小树苗，在晚风吹拂下浅浅地摇曳着。淡红色的琥珀逐渐褪色，外面一层似是化作了薄薄的岩石外壳，从小树苗的根部那里还能隐隐看到土壤的颜色。
程善若和江雪都想到了那个已逝的古老云鲸。这可能根本就不是琥珀，而是一滴古老云鲸曾经遗落在此地的血液。
所以其中才会有天道气，让程善若误以为是鲸峒。古老云鲸逝世后，其血液也像本体一样失去生命力并且孕育出新的生机。
察觉到熟悉又亲切的气息，苏文转过头，不再靠在程善若肩膀上。他稍一挣扎就从程善若身上下来，抬头看着那颗不及一指粗的小树。
“师傅，给我看看。”
苏文吸着鼻子，伸手瓮声瓮气地说。
“先把鼻涕擦擦。”
“哦。”
接过江雪及时递过来的手帕，苏文狠狠地擤了擤鼻涕，然后将其折了两下又塞回江雪手里。江雪脸一抽，拿着有点湿湿的手帕，一时间不知道是扔掉呢，还是扔掉呢，还是远远地扔掉呢？
不过不能随意丢在海里。
从程善若手中接过小树苗，苏文端详得很仔细。然而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这棵小树苗感到亲切。他拿出黑框眼镜戴上，脑海里包括潜意识在内的记忆迅速清晰起来。
那个古老云鲸化作的巨型岛屿上就有这种树，不过更为高大笔挺。
“这是灵杉树苗，很久以前就绝迹了。现在都叫它上古灵杉。”
程善若开口介绍道。江雪看苏文没个概念，一边悄悄地将湿手帕塞回苏文裤兜里，一边介绍（转移苏文的注意力）说：
“我知道这个，书上说百年灵杉木可列入四品，千年灵杉当为七品，万年灵杉能入九品，只要年份够足，灵杉木可以成为绝世珍宝。而且炼丹炼器都能用，也适合用来制作阵符或者充当阵眼，总之用处很多。”
“哦。”
苏文点点头表示学到了。但是这么好的东西没道理让它绝迹才对呀？按理来说一些大宗门肯定会将灵杉种满整座山峰的。平时美化环境赏心悦目，传承千年后便是一大笔财富。
苏·聪明·文推开眼镜擦擦眼角，拿着灵杉树苗细细感受，总有一种温和亲善的气息在安抚着自己的内心，平静又充满淡淡的欣喜。
模糊中苏文分辨出平静是因为灵杉树苗上的古老云鲸气息，欣喜则像是灵杉树苗本身的情绪。灵植也有情绪吗？
程善若仔细感知这稀有的小树，从中感受到一道纯粹而原始的生命气息，这是普通灵植所没有的。
“上古灵杉不可培育，只能依靠天生地养；生长不易加上修士大肆砍伐，所以最终才绝迹的。”
程善若没有研究出个所以然来，便随手找了一个盆将上古灵杉苗种好，旁边的海泥也派上了用场。这就叫废物利用。
“钟姐姐，这样随便的话树苗不会死吧？”
“嗯，那就拌一点什么。”
程善若看了看一边散乱的鲸峒，拿了两三个震碎，将鲸峒粉埋进土里，重新挖了个小坑给灵杉树苗种好。
“好了。”
江雪作为一名炼器师，对此表示很心疼和不安。糟蹋珍宝是要遭天谴的呀，怎么能这么随便呢？
“师傅，我来拿。”
“诺，给你。”
“小树苗好像很开心。”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这么感觉的。”
江雪觉得问了个寂寞。苏文抱着怀里的盆栽，低头看着灵杉的小树叶，感觉好像又长大了一点点。那种欣喜和平静的舒适感油然而生。
“不哭了？”
苏文点点头，头顶的手掌来回摩挲着，像是玩弄摇杆一样揉着苏文的发髻。
“干什么？”
“不干什么，小江雪，我们走吧？”
“嗯嗯嗯！我明天一早就要去找师傅。”
江雪提到这件事，眼中就重新绽放了光芒。当然，这背后的不安也有，但是不到钱肯定是不行的。回头就和师傅说自己再也不糟蹋材料了，也不惹他生气了……
要感谢小苏文呀！
江雪看着像是小老虎一样不满地瞪着程善若的苏文，觉得这娃娃真特n……不能说脏话，师傅教训过的。这娃娃真可爱！
越看越顺眼。
江雪忍不住加入揉苏文头发的队伍里。这让苏文感到窒息，江雪姐姐你也学坏了，殊不知江雪在奇妙的愉悦感下有点上瘾。
……
第二天一早，江雪就迅速地起床、洗漱、整理易容，甚至穿上了御墨山标准的弟子服。头发整整齐齐地束成马尾，没有轻飘飘的裙子，也没有憨憨又顽皮的笑容，只有一个清爽又认真的小姑娘。
程善若不禁感叹，好的弟子果然是狠出来的。回头看看自家弟子，怎么平时就老师那么懂礼貌呢？你可是魔修啊，能不能顽皮桀骜一点让师傅好好过过瘾？
“小江雪，你笑一笑，不然看上去太违和了。”
“是吗？”
江雪露出一个有点忐忑不安的笑容，像一个文静的女弟子一般，让苏文忍不住惊叹道：“你是谁？”难道你也像师傅一样莫名多了一个共用身体的朋友？
怎么办，笑容维持不住了，江雪心中抽搐，想揍苏文。
“好了，去思先坊吧，要不要我们跟你一起去？”
江雪犹豫了一下，不能老是让人家帮忙吧？可自己一个人又很不安，师傅好像对自己很有意见，对苏文倒是挺和善的……她回想了一下师傅面对苏文时的目光，和善之下还有着羡慕。
“那就麻烦钟姐姐了。”
回头又对上苏文不断惊奇地打量自己的目光，她心中叹气——人家帮了自己帮了自己帮了自己……揪住苏文的耳朵，江雪笑笑说：
“也麻烦小文弟弟啦。”
“松手，快说：谢谢苏文。”
苏文不乐意地拍着江雪的手，耳朵是很敏感的地方，这就意味着稍微用点力就——痛痛痛痛！苏文倒吸一口凉气。
“谢谢苏文。”
怎么回事，好开心啊，一点都不紧张了。江雪好奇地揪了一下苏文另一边的耳朵，那种愉悦感很让人舒心。苏文这小家伙的体质不得了啊，不能让更多人知道！
“小文，姐姐跟你说，以后不能随便让别人碰自己知道吗？女孩子……男孩子在外面要保护好自己。”
“那你松手好不好？”
苏文露出哀求的眼神。
哎哎哎犯规了，不行，被这种眼光看着太有欺负他的欲望了。但是接下来有正事要办，不能沉迷在别的事情上。
江雪强行收回视线和手，悄悄传音给程善若说：“钟姐姐，小文捏起来会让人有一种奇妙的愉悦感，你以后要小心一点别让苏文被抓走了。”
“果然你也这么觉得？”
“？”
“咳，放心，我怎么会让自家徒弟便宜了外人。”
“师傅你们说什么悄悄话？”
两人打了个哈哈，敷衍过去，只道：“走啦！”
天还蒙蒙亮着，清晨的日光还没有照耀到晴方城的城墙上。思先坊作为店铺，自然要早早开门做准备。
店伙计正忙活，见三人早早前来，便停下来拱手行了一礼：
“三位早，大师们还在准备，如有要求还请稍等片刻。”
“我找我师傅。”
抬头，见是江雪，店伙计恍然道：“是江雪姑娘啊，小的这就去。那后面的小公子和仙子要不去雅间坐坐？”
“好，劳烦了。”
“不敢不敢。”
江雪拉住店伙计，问：“我们能不能一起进去？”
“徐大师嘱咐过，以后江雪姑娘来了也不要随意让她进炼器室，这……”
店伙计有点为难，两边都不好得罪，他只是一个受保护的小伙计而已，出了思先坊什么也不是。好在江雪没有为难人家，道：“那好吧，你跟师傅说我找到带天道气的鲸峒了。”
“好，姑娘稍等。”
江雪跟在程善若和苏文的后面，进门就端正地在椅子上做好，但就是浑身不得劲一样坐立不安。程善若有心岔开她的注意力：
“你们这里的伙计叫你姑娘诶，我还以为会叫小姐或者大人什么的。”
“是师傅的规矩，说是不要让小辈平添骄横感。”
“哦。你们坊主是谁？我听说你师傅是副坊主，莫非坊主是七品炼器师？”
“是江流影长老，钟姐姐你说认识他的。”
“哦，是他呀。”
程善若没话题可说了，她从没认为自己擅长交谈过。正愁着呢，江雪忽然拿出玉佩，道：“流竹师姐联系我了！”
歉意地向程善若递了一个眼神，江雪转而和流竹师姐交谈起来。
“小雪呀，找师姐什么事呀？”
“师姐，我师傅是不是很在意云鲸一族啊？我把他的……之后……结果……”
江雪的眼眶不自觉又红了起来。
江雪把自己的情况事无巨细地告诉了流竹师姐，其实她只要说第一句就够了。但是流竹师姐很耐心地听完江雪的事情，幽幽一叹：
“小雪，师姐的意思是多依赖一下你师傅，不是故意犯错装傻惹你师父生气呀……”
“我……”
“好啦，我帮你问问，很快的。”
不一会儿，流竹师姐回复道：
“说是徐大师的红颜知己在云鲸一族，是百余年前被空间乱流卷进去的。徐大师找不到人后可担心了，费劲千辛万苦才找到衍宫传人推算得其位置。之后徐大师就一直在大谈云鲸一族相关的消息。”
“……”
“你，嗯，呃，其实师姐我之前不知道，不然……”
江雪只觉得胃好痛。
“谢谢师姐，我现在只想着重归师傅门下。”
“行吧，你好好的就行，对了，再过一段时间你就能见到你的小师侄了。”
“真的？！”
江雪成功地被师姐的小宝宝吸引了注意力，可能女人天生就对这些比较在意？
“咚咚咚！”
雅间的门没关，徐孤舟沉着脸，在门上叩响敲门声，眼睛死死地盯着江雪。余光又瞥见苏文和程善若二人，这才脸色稍缓一点。
“二位早上好。”
徐孤舟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表示对二人的尊重。今天的苏文小公子抱着一棵树苗盆栽，乖乖地坐在师傅边上。在边上搁置了一下盆栽，也像模像样地还了一礼。
“徐大叔早上好。”
“徐大师早上好。”
苏文这才抱回盆栽端正坐好。
听听这乖巧的声音！看看这端正的坐姿！抱着盆栽多可爱！多顺眼！徐孤舟眼中又流露出淡淡的羡慕。
江雪见师傅不跟自己说话，急忙开口道：
“师傅早上好！”
但徐孤舟只是扫了她一眼，便寻了一个单独的位置做好，朝江雪伸手。
“嗯？”
江雪迟疑了一下，将自己的手放上去，还轻轻握了一下。
“啪！”
徐孤舟毫不客气地拍掉江雪的小手，冷哼道：
“鲸峒。”
“哦哦，师傅给你！”
接过那颗玫瑰色的鲸峒，徐孤舟细细观察了一下，然后将其小心地收起。
“是你自己找的？”
这惜字如金的语气，江雪听了就感觉师傅很生气，得好好回答才行。礼貌、礼貌……
“是小苏文帮我找到的，我要谢谢小苏文和钟姐姐。”
江雪伸手示意了一下边上的二人。
看了看一边的模范师徒，徐孤舟又回看了一眼江雪。郁闷啊。眼中看向苏文的视线中羡慕的意味愈发明显。他站起身来再次向二人行礼，这次是鞠躬大礼。
“多谢二位，这蕴有天道气的鲸峒徐某已经找寻近百年，以后二位有何困难需要帮助，尽管来找徐某，徐某绝不推辞！”
“不客气！徐大师你别鞠躬了，雅间的门没有关！”
苏文抢了程善若的台词，又指了指门。后半句是小声对徐孤舟说的。徐孤舟抬起头，发现程善若已经用灵力关上门，没有让他在外人面前掉面子。
这小娃娃，居然还懂得关照大人的脸面！
孺子可教，前途无量啊！
徐孤舟愈发羡慕苏文这样的徒弟，已经到完全不掩饰的地步了。有这么一个徒弟，延寿十年都是少的了！都说生气多老的快，心情好活得久嘛！
“小公子，可愿意再拜一个师傅？”
苏文眨眼，明显愣住了。但他一回神就摇摇头，说一声：“对不起，我有一个师傅就够了。”而且自己的师傅还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大美女，为什么要拜你这个大叔做师傅？
程善若在苏文边上勾勾嘴角，略带歉意又稍显得意地向徐孤舟点头致歉。徐孤舟觉得这对师徒当真温暖人心，感叹道：“好好好，没事儿，我就随口一说。”
唉，可惜了……
“师傅，可不可以不要把我逐出师门？我还想叫你师傅……”
一旁被冷落的江雪顿时急了，上前扯扯徐孤舟的衣角，言语间但上了焦急的哭腔。师傅你再怎么样也不能把我晾在一边呀！
寻到鲸峒后徐孤舟明显不像先前那么紧绷，斜眼看了她一眼，道：“你让人家帮你找了个东西送给为师，说了一声就要重归师门？呵。”
江雪低头扯着自己的弟子服，一时间竟想不到要说什么。
好在江雪身上的弟子服给徐孤舟带来一些改观，他也并不是那么绝情的人，所以还是给了江雪一个机会：
“道歉呢？”
江雪恍然大悟，连声说：“师傅对不起！我不该随便糟蹋材料，还弄坏了你的珍贵鲸峒！我以后再也不犯了！”
“嗯。”
徐孤舟给苏文二人沏了一壶茶，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抿一口说：“还有呢？道个歉，之后你让为师原谅你，为师就得原谅你？哪有这么好的事儿。”
“这，我，啊？”
“啊什么啊？”
江雪懵了，我道歉了呀，就按师傅你说的那样……怎么反悔了呢？江雪已经快要哭出来了。徐孤舟本想发火，看她这样子又一心软——老毛病了。
“说说，为师为何要把你收回来？找气受吗？”
苏文好担心地看着两人，想要他们不那么、那么——冷冰冰地说话？反正就是不要弄得向吵架的气氛一样，但是却不知道如何表达，只能欲说还休地张张口，干急着。
“好啦，徒儿别急。徐大师已经消气了。”
程善若悄悄传音给苏文，没有让苏文打扰江雪二人的对话。苏文疑惑地看着程善若，刚想说话就被灵力封禁了嘴巴。
“？”
“你又不会传音，别说话了。”
“？”
苏文眼睛拼命眨巴，不知想说什么。程善若传音解释道：
“你想嘛，徐大师把才九岁的小女徒弟扔出去，不管吃不管住，有点良心的人都会反省自己冲动的；而且小江雪还专门去找鲸峒向赔礼道歉，又肯改正错误，已经很好了。”
“其实为师早就发现徐大师在小江雪身上留的印记了，说明徐大师还是关心徒弟的。”
虽然是刚刚徐孤舟收回印记的那一刻才发现的，只能说御墨山还有点东西。不过苏文可不了解，只当程善若厉害。
不愧是师傅的身体，一个朋友来都能这么厉害，那师傅本体出现不是更加厉害？
江雪在一边细数自己犯下的过错，并且一一说明自己如何改正，态度之诚恳，言语之动情，语音之焦急，泪水之清澈，终于在长达半盏茶的时间里结束了自己的忏悔。
可真是为难她了，她才九岁，就做到了许多人二十岁都不一定能做到的事情。
“嗯。”
徐孤舟点点头。
“没了？”
“嗯……呃，我以后会尽量不穿裙子……”
“打住打住！”
徐孤舟摆摆手，将手中的空茶杯往面前一放，桌子上响起清脆的磕碰声。江雪心脏随之一颤。
“……”
“……”
“愣着干什么？看不出为师让你奉茶吗？”
“啊，是！师傅！”
江雪激动得茶壶都拿不稳，茶水一不小心满溢出来。她慌慌忙忙从口袋里拿出手帕去擦，待到擦完杯身才察觉不对劲。
这，怎么那么熟悉呢？
边上的苏文突然扭头，对程善若说：“师、师傅，我想上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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