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什么好犹豫的。晏素素直接转身打开身后的窗户，向着那黑暗跳了下去，在无穷无尽的自由落体中，晏素素一片黑暗的视野上突然出现了一丝缝隙，熟悉的暗蓝色光芒照了进来，那是晏素素卧室插着的小夜灯。
没有什么好犹豫的。晏素素不等视野完全恢复，她就飞出了房间。不经意间她被那倒在地上的周不疑的轮椅绊倒，又迅速地在感到疼痛之前爬了起来。
没有什么好犹豫的。晏素素知道只要出现在李柏面前，她和李柏也许会站在其他所有彷徨者的对立面。但是她还是义无反顾地冲进了李柏的视野，抓住了李柏握刀的手，拼命地向另一个方向拉。
但是，会议室空间里的彷徨者们看见的依然是一幅僵持住的光景。恐怕晏素素和周不疑两个人都无法阻止李柏。加西亚将自己的围巾扯到盖过鼻子的高度，似乎在沉思什么。霍伊特压低了鸭舌帽，遮住了自己的眼睛。佐仓纱希则转过身去，好像继续看下去对她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
周不疑深吸一口气，她决然地伸出左手握住了刀锋。
一滴血从刀刃上滑落，染在了李柏白皙的脸蛋上，又顺着脸颊的滑了下去。接着是第二滴血，第三滴血……
脸上粘稠又温热的触感像一只手一样将李柏从深渊中拉了上来，她那双黑眸逐渐有了高光。少女下意识地松开手，那把水果刀落在地毯上，不曾发出一丝声响。
“不疑酱，圆点可以获得彷徨者的听觉和视觉。”晏素素不敢有任何迟疑，她将最重要的信息说了出来。周不疑脸色一变，她没想到才过了几个小时，情报战就完全输给了圆点。但是她并没有消沉太久，反而看见了一着活棋。
“不疑酱，我……”李柏似乎想解释什么，但是她的话被周不疑伸出一根食指贴在嘴唇上堵了回去。
“之后再说。”周不疑在地板上挣扎着，她想要坐起来，“素素姐帮我一把。”
晏素素递上了绷带。
“不是的。我需要正坐。”周不疑说着，又差点因为重心不稳而摔了一跤。
晏素素小心翼翼地扶着周不疑，配合她完成坐姿。周不疑双膝着地，两脚的脚背朝下，臀部落在脚踵上。
多少个百年没有这样坐过了？周不疑低下头，竟然发现身体因为不适应这个坐姿而颤抖着。即使这样，周不疑拱手低头附身向着李柏的眼睛行礼道：“魏臣周不疑，向诸位彷徨者和圆点说话。”
佐仓纱希惊讶地转过身，肩上搭着的单马尾直接被甩倒了身后。她睁开双眼看向幕布中那行着古礼的白发少女。在东瀛，三国志这段历史故事是很受欢迎的，她以为永生者只是圆点杜撰出来的笑话，没想到真的存在。
霍伊特和加西亚也注意到了本来安静的佐仓纱希做出了极为夸张的反应，他们也在意地抬起头，却看见圆点似乎想关掉幕布。
“你干什么？”加西亚一个简单的问句就中断了圆点的行动。
紧接着周不疑收起礼节，她露出了一道隐藏着所有心思的标准微笑，云淡风轻地说道：“诸位似乎都知道我是这场仪式胜利的钥匙，圆点好像对我很感兴趣。如果你们执意想抓住我，那就来吧。”
屏幕中的视角突然站起来，俯视着周不疑。在这个视角下，周不疑显得那么柔弱，似乎一根手指就可以把她碰倒。彷徨者和圆点甚至可以听见视角传来的加重的呼吸声。
“但是我会抵抗，拼死抵抗，利用手边可利用的一切来抵抗。我虽然只是个坐着轮椅的三流幕僚，但是也可以让你们领教一下……”周不疑说到这里，缓缓地闭上双眼，嘴角那微笑突然勾出了诡谲的笑，“……在千年古国悲痛历史车轮的碾压下，活下来的一个怪物。”
屏幕中的视角又缓慢地坐了下来，而霍伊特下意识地咽了一口口水，他余光扫向加西亚，发现他聚精会神地思考着什么。也许加西亚是产生动摇了？
“但是这样好吗？诸位难道不觉得圆点更可疑吗？彷徨于世间的死者为了实现遗愿却需要牺牲一个鲜活的生命。这是什么荒唐的仪式？我能理解这种生前不可理喻的事情，在自己死后发生到自己身上的时候，人都会向未知低头，向神学低头。但是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神。”周不疑放在大腿上的手开始狠狠地抓住衣物，一股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风吹开了少女的白色长发。李柏和晏素素都能感觉到这个病弱的少女身上出现了一股无法质疑的气势。
“当发生战争，生灵涂炭之时，神在哪里？当发生天灾，颗粒无收之时，神在哪里？当秉持道德的人被小人践踏之时，神又在哪里？！”周不疑用手按着自己的喉咙，她想咳嗽，但是她此时不能在圆点和彷徨者面前示弱。
一个短暂的停顿后，少女接着说道：“发生战争之时，终结战争的是人；颗粒无收之时，互相救助的是人；高尚的人死去后，还是人赋予他们死亡的意义。人类的历史只能是人类的历史，没有留给神的位置，今后的未来也没有半点可能让所谓的神插手。”
“那些信奉神的人会说，这是神的考验，又将幸福的希望全部寄托于来世。”说道这里，周不疑冷不丁地嘲笑了一下，“当出现和平盛世之时，他们说这是神的恩赐。当爆发天灾人祸之际，他们又说这是神的考验。关于神的历史就是这样无情地前进着，从不去回头看那巨大的代价。”
“我有时会想，在付出了那么惨痛的代价之后，总该得到点什么吧。人类得到了什么吗？经验教训？我们从历史中得到的唯一经验，就是人类不会吸取任何教训。”周不疑说到这里，稍微停顿了一下。西西弗式的伤痛从她脑海中碾了过去，她咬着牙，眼神多出一份与这娇小少女形象不符的坚毅。
“那一小撮信徒眼中的美德就意味着无穷无尽的牺牲，他们在每一次出现的灾难当中变本加厉地追求更大的牺牲。他们已经为神牺牲了正义，为信仰牺牲了理智，为少数牺牲了多数，为未来牺牲了历史，也为历史牺牲了未来，现在要为虚无飘渺的遗愿牺牲活着的生命了。这样的神若是存在，那也是掷骰子决定人类命运的恶徒。”
如果人类的命运真的由什么神肆意把控，那么那些伴着周不疑走过荆棘道路却瞥见失败深渊的同袍们，岂不是成为了笑话？他们的牺牲岂不是成为了没有意义的枉死？这种事情，周不疑不会认可。
周不疑缓缓举起尚未包扎的左手，她无视着手上鲜血滴落在她那件素色衣袍上。少女伸出两根沾满鲜血的手指，按住自己的右脸颊，向左划出两条平行的血痕。
歃血为盟。
“我歃血盟表此决意。我，周不疑，用自己的名字起誓。为了我们的未来，我一定会杀了圆点。”这句话虽然平静但是充满了决意，周不疑脸色显露出疲态，但是她的眼神不曾有一分动摇。
白发少女对着李柏轻轻地点点头，示意自己已经说完了。李柏刚一转过头去，周不疑的身躯直接从正面砸了下去，少女额头上的汗打湿了白发。她克服着身躯的酸痛，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李柏和晏素素都围了上来，她们闭着眼睛，轻轻抚摸着周不疑的背。
“睁开眼睛吧，也不要去理会圆点的能力。也许我刚刚只是自己折磨自己，圆点和其他彷徨者根本没听见。”周不疑趴在地上，凌乱的白色长发划过她的脸颊，白皙的脸上那两条血痕显得格外刺眼。少女露出的那只古井无波的眼睛中透着稍许自嘲。
“我听见了。不疑酱，很帅气。”李柏舔舐着周不疑手上的左手，眼神却飘忽不定，彷佛在掩盖那做错事情一般的心虚，“对不起，我违背了和不疑酱的约定，我又将刀刃对向了自己。”
“这次原谅你，等下你帮我上酒精给伤口消毒的时候必须轻点。”周不疑的语气丢光了刚刚演讲时的严肃，不过她愿意原谅李柏是有理由的。
刺瞎双眼听上去是疯癫的举动，但是细想病娇少女的动机，却是为了保护她最爱的人。
周不疑话音刚落，李柏毫无自觉地将沾满酒精的棉球按在了周不疑左手的伤口上。
“喵呜！”
“啊嘞嘞，我刚刚是不是听见了什么声音？”晏素素捂着嘴偷笑道。
“没有！”周不疑直接将脸埋了下去，她不想让人知道她的表情，但是少女不知道的是，自己的耳朵红到了耳根。
晏素素不再坏心眼地追问下去，她拿出了周不疑的干净衣服，又弄了一块温热的毛巾帮周不疑擦去身上的血迹。
“不疑酱，成长了呢。”晏素素擦拭着周不疑的平胸，说道。
“诶？！？！”周不疑从地上爬起来，再三确认这个她已经确认了千年的东西。
“我，我是指我第一次见到不疑酱时候，不疑酱没有这么开朗，也没有这么有觉悟。现在的不疑酱真的很想让人依靠呢。”晏素素在李柏那骇人的眼神下慌乱地解释着，她回想起自己听从医生建议而决定住院治疗的那个下午。
自己贴着老式的瓷砖墙壁，走在空荡荡的走廊上。消毒水的味道有些刺鼻，不过稍许时间后也就习惯了。她走进自己的病房，闻到了一种古代的熏香味，那味道盖过了消毒水的刺鼻感。
晏素素顺着那熏香味看去，房间中央有一位坐着轮椅的白发少女，少女低着头，头发盖住了她的表情。她似乎戴着一对有线耳机，耳机线埋入了少女蓝白条纹的病服中。即便是最小号的病服，在少女病弱的身躯上也显得大了一号。
“你好。”晏素素简短的打了一个招呼，白发少女并没有回应。晏素素看见白发少女的双手被绑在了轮椅的扶手上，当时她心想，这也许是一个病情比较严重的病人。
这就是晏素素与周不疑的第一次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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