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
6月9日。
端午节，放假。
红色的跑车行驶在郊区公路之上，上官暮雨关掉了喘着风声的窗户，然后扭开车载音响的旋钮。
“……”
“喂。”许笙问道，“师傅你到底有多喜欢《斯卡布罗集市》啊？我怎么觉得上次坐你车也是听的这个……”
“其实只是每次默认从第一首顺序播放而已，就像你背单词每次翻开都是【abandon】。”上官暮雨拍了拍方向盘，“说实话吧，这辆车跑起来感觉很不错，但内置的多媒体系统宛如智障。”
“可到底为什么要买呢？”
和狗一般端坐在许笙腿上的白色小动物抬起头，就像附和一般发出意义不明的呜呜声。
“因为大人们在小时候都有很渴望的东西啊。我小时候住在山里，与外界相连的纽带就是一本《摩登城市》，里面有windows操作系统，有漂亮的裙子有化妆品，有高楼还有摩托罗拉，可我最爱的还是那辆红色的跑车。”
跑车低沉地轰鸣着，加快了速度。
“后来呢，卖身给炼金学会后，我就攒够了足够的钱，拿着那本皱巴巴的杂志去问跑车经销商——结果呢他们告诉我老版本已经停产了，可是还有一脉相承的升级款。我就稀里糊涂买下了这玩意儿，付钱的时候连数字后面的零都没有数，就开着它在赛道里狂飙了好多圈。”
“诶？后来呢？”
“后来，开了一下同事的奥迪Q5，发现比这鬼玩意儿开着舒服多了。”上官暮雨一脚踩下油门，“所以我在攒钱买一辆新的SUV。我向往的东西……其实也就那样而已。”
“所以很后悔？”
“不后悔啊，怎么会后悔呢。”上官暮雨把音响声音调大，“虽然开着很憋屈，可第一次拿到车钥匙的瞬间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一刻了——要是重来一次，我还是会买这辆破车，这就是命中注定的悲剧！”
跑车慢慢减速，然后停在了墓园的旁边。
上官暮雨解开车门锁，对着许笙比了个【请】的手势：“后备箱直接打开就好了。知道你想一个人静静，所以我在车上等你。”
“谢谢。”许笙抓起腿上那白色小家伙，可它倒似乎也并不是那么智障，像是皮卡丘一样连跳带爬地蹲稳在了许笙的肩膀上。
他从后备箱里取出一个装着木牌和鲜花的塑料袋，一手拿着这有些分量的东西，一手杵着拐杖走进墓园。
6月份了，杂草长得正旺。墓园里的土地非常肥沃，毕竟在十年以前，不是谁都买的起棺材，有的草草一包就完事。
——这是从死亡中长出的生命啊。
许笙蹲下看着从石板间冒出的野花，本想摘下来赏玩，可念着它在这荒郊野外长着也不容易，故最终作罢。
他走到墓园的尽头，停在两块新立的墓碑和一块有些风化痕迹的旧墓碑旁。
一块是库米尔·汗的墓碑，这家伙实在也没有什么遗体之类的东西可以埋在坑里，所以之前许笙思考了很久，就火化了那张贵宾卡代替骨灰。
他从塑料袋里分了一些鲜花，放在库米尔·汗的墓碑前。
“助你在天堂财源广进……哦不，对不起，我忘记了你本人其实不信教……”许笙俯身念叨，“如果有需求的话可以托梦让我给你烧掉天地银行的纸钱……”
下次看往这家伙应该带什么呢？听说最近市面上有个自动念佛机，可以带来给库米尔·汗辟一下邪。
可是神棍职业者真的喜欢这些东西吗？
这里还需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所以许笙思考很久，准备下次烧一些印度小姐姐写真集给库米尔·汗送过去。
好了，下一个。
新立的墓碑之二，明显和周围颜色不一样的土里窜出了几只小蘑菇——当然不是因为里面埋了什么很有营养的东西，只是单纯下了雨而已。
许笙用手碰了碰肩膀上的小东西：“还在发呆呢？到你妈这儿了，态度端正一点行不？”
白色小动物吓了一跳，似懂非懂地看着许笙，然后顺着他的身体跳下去，爬到那个墓碑前，静静地望着上面的名字。
炼金学会死活不让许笙把薇拉的遗体带出来，实际上已经解剖完开始做实验了吧——他也没有心思去和炼金学会刚到底，所以就拿了那本物理练习册烧成灰埋进可坑里。
烧的时候，他看着纸张在火焰中弯曲变黑，过去的生活也在这火焰中慢慢烧掉。
未来在哪里呢？明天又在哪里？
“薇拉，孩子很好，就是脑子有点不太好使……”许笙叹了口气，“我不知道在我死掉之前，她能不能独立生存下去啊……”
如果是薇拉的话，一定会原谅他的吧。
可许笙没法原谅自己，他永远也没法原谅把她从那个梦幻世界里拉出来的自己。
他憎恨自己的无能，憎恨自己的愚蠢，憎恨自己的弱小。他那些堂而皇之的大道理，最终也没法让死人复生。
“孩子的名字啊……本来是要叫狗子的，可它不太愿意，所以最后随便取了个，叫那啥来着……”许笙想了会儿，“哦！想起来了！【火绒】！”
当时为什么要取这个名字来着？他想起来了，那是因为思考名字时家里的火绒杀毒杀掉了许笙下载的小电影，而小虹龙当时恰巧也一脸幽怨地在旁边阻止他看片——
那就叫火绒吧，反正你俩干的活都一样。
“好啦，我会好好照顾火绒的。”许笙摸了摸迷你虹龙的头部，然后站起身，“几百年或者几千年后，她长大后一定会和你一样漂亮。”
迷你虹龙疑惑地蹲在原地，可她立刻读懂了许笙的意思，乖乖坐在薇拉的墓碑前。
好的，下一个。
老旧一点的墓碑，上面铭刻着【诺亚】的字样。
许笙放下剩余的花，抱着拐杖和塑料袋，靠着那墓碑颓然地坐到了还有些湿润的草地上。
他望着浮云，艰难地开口：“好久没来看你了，诺亚。啊……关于我过得好不好这个问题……糟糕透了啊。我就要死了吧？我听说人造的生命都很短命，所以我很短命也是应当的了。”
一只甲虫停留在墓碑上，扇着翅膀发出嗡嗡声。
“为什么啊？你是方大同制造出的肉体对吧，虽然他们都告诉我，我是方大同的孩子——可我知道，我十有八九也是他制造的人造生命吧。我遇见的人说，我像一面镜子，我没有心，我的一切都是对人类的模仿——”
他有些哽咽。
“我真希望，我真希望我真的没有心啊，那样我就可以没有迷茫，没有痛苦地过完这最后的日子了。”
甲虫从墓碑上飞起来。
“只剩一个月了，我还有一个月可以活。六个月是假的，只有一个月了。”
许笙紧紧捏住手杖缩成一团。
“医生检查我的身体时，我强行抑制了炼金回路一小会儿，所以他得出了错误的结论。你问为什么啊？要是他们知道我还剩一个月可活，我会被关在ICU里面哪儿也不能去。”
“就剩一个月了啊……我真的不想死啊诺亚，我想活下去……我什么都不明白，关于这个世界的一切，我都很想去了解；还有我爱的人们……”
他强吸一口气，止住哭泣的冲动，从塑料袋中拿出木牌。他撑着手杖站起来，眯着眼睛直视惨白的太阳。
“如此的话，我就在这最后的一个月里，把所有想做的事情都做完吧。”
许笙张开双臂拥抱着这世界，然后猛地把手中的木牌插在这三个墓碑旁边的空地。
“一个月后，此处就是我的坟墓啦！”他将手杖敲到地上，像个老人那般笑起来，“生命的……末班车，即将到站。”
——
——
本卷完结，日更状态结束，接下来大约一周三更的样子。
反正大家也知道，这书离完结还远得很。
——下一卷：《方大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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