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盖在这颗星球表面的虹光逐渐消融，只剩下北欧森林中那即将倾覆的一点。
它闪耀在北极圈的附近，就像镶嵌在这椭球体表面一颗璀璨的钻石。
“这会是我人生中最艰难的战斗，也可能是最后一场啦！”
许笙傻笑着朝着天空中笔出食指。
“欢迎来到谢幕演出2.0！”
那颗钻石的中心就是脸色苍白的龙之少女，她刚刚从一场悠久的梦中醒来，看起来还没有还没有回过神——
还在为那个虚幻的孩子而伤感吧。
【没关系，我会拯救你们的。我把你从梦中带出来，那这现实就不必残酷。】
巨大的光柱在宇宙尺度上看也不过是细小的一根发丝，但在此刻许笙的眼中，那就是整片天空。
“哪怕用尽这最后的生命……”
“你要做什么啊？！”薇拉着急地拉住他，“不要做傻事了……”
光柱压碎了大气层中的虹光，朝着他与薇拉倾泻。
“我又没说我要做傻事啊……会有奇迹啊！只要相信，奇迹就会发生的！”
和在纽约郊外那次一样，看起来真是糟糕无比的画面。作为抵抗轨道炮的经验选手，他完全有信心——不，完全没有信心扛下天使们的这一次冲击。
即便是【时间放逐】也不行。
所以他准备跑路——这是方案1号。
虽然他战斗力相当一般，但是以矩阵制造者的角度来讲，许笙先生一定是一个鬼才。
尽管他自己的创造力并不太行，但是现学现用的能力可谓极强。
在被薇拉带着进行了许多次短途的相位转移后，他对于这种旅行方式启动的特征有了初步印象——加之他由那段蓝色隧道进入了完全由薇拉精神所构成的世界，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他已经结构了那种相位转移的基本要素。
他把手按在地上，矩阵飞速地在地上进行构成。头顶上高悬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坐着变加速运动，一点点突破了一层层的虹光。
突破到近地面时，许笙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困住天使们的虹光在那玻璃般的裂纹蔓延中轰然碎裂，每一秒都有无数个士兵重新获得自由。
方案1号破产了，亲爱的。
在解冻以后，他们朝着本来的方向前冲了一个极小的距离——接着仿佛收到什么命令一般，停在了原地形成一个包围圈，同时用闪着光芒的箭矢和飞剑进行火力覆盖，再次阻断了许笙从轰击中心离开的可能。
啊，真是勇敢的孩子们，每一个脸上都带着视死如归的使命感。
就像二战里日本人的神风敢死队，对着国旗痛哭流涕“妈妈我将变成萤火虫”，然后不明不白地死去。
可是啊，这里有一个问题——死的人只有许笙和薇拉而已。
这里的混蛋们全都有备份的第二次生命，对他们来说只不过是一阵剧痛；对于这里的逃亡二人组来讲，那就是在另一个世界里也永远闭上了眼。
每有一层虹光碎裂，薇拉的脸色就愈加苍白起来。
矩阵还有三十秒钟才可以编撰好，可光柱轰击下来的剩余时间顶多还有二十秒。
不需要你提醒我也知道，还有密密麻麻的天使对人兵器会在五秒后把他和薇拉捅成马蜂窝——说不定还会烧得灰都不剩下。
看起来不能指望孩子他妈——那就只好许某人硬着头皮上了。
他扔出一张储备的金属牌，【七剑】总是再灵活，从这种大场面来看也只不过是杯水车薪，只能够挡住先到的几把光剑。
对面可是无穷无尽的天使，每一个拿出来都有机会杀死现在的许笙。
对方是千军万马，他只是一人而已。
那能怎样呢？
那么多次以来，他第一次放弃了那股漆黑的求生意志。
彻底放弃吧，怎样的挣扎都显得太无能为力了。
【会有人来救他的吧？】
【和以前一样……和在那漫长旅途中一样……会有人来拯救我吧？】
【奇迹会发生的，因为我这样相信着。】
他实在太累了。
这么多天来，在清醒的时间里一直不停地战斗着，无数次从死亡的深渊里爬回，然后又带着流血的伤口奔向下一个战场。
“我没有放弃，【奇迹】不会抛弃我的，对吧？”
许笙向四面八方扔出所有储备的金属牌，然后把自己的身体盖在了薇拉的上方。
她能活下来的吧？许笙也不知道。
能怎样呢，就请那些炼金术抽干他最后的一点力量吧。
他听见天空中传来时钟走动之声，彼岸花爆炸的震荡波在耳畔肆虐，七剑和他小时打铁铺里的匠人一样不知疲倦地敲着兵器。
至少请让薇拉活下来吧，带着她未来会诞生的孩子，去那片美丽的麦田。
海边的悬崖长着参天大树，稻草人系着在风中飘扬的围巾。
他到底做的对不对呢？
薇拉在那个梦里可以享受美好的人生——可他现在把她从那片人生中拽了出来，即使拼上性命也没法百分百保护好她。
眼下他却成为了自己最讨厌的人，那种最无聊最无意义的样子——把生存的希望全部寄托在了某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上面。
对啊，别人叫那种东西【神】，他叫那种东西【奇迹】，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和困在过去的人，偶像崇拜的人，一模一样地祈求着。
————————————————————
——然后，他发现自己坐在了那片麦田边。
稻草人的围巾在风中飘扬。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薇拉梦中的女儿，迷你版小薇拉快乐地唱着跑调的曲儿。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在这之后，许笙完全没听清楚她唱在唱什么——或许是因为她压根就背不住《送别》的词，所以用咕哝来代替。
“我说啊，我是在做梦吗？”
“是……也不是吧。”小女孩停下歌唱。
“我需要做什么呢？”
“和我在这里，一起见证【奇迹】的发生啊，老爸。”
“别这么叫我……”
“啊那就叫大哥哥好了。大哥哥大哥哥啊，”小女孩朝着天空中的乌鸦吹了一下口哨，“你不是在等待【奇迹】吗？”
“对啊，反正都会出现的。被追杀了我体内的力量会暴走，要死了我体内的力量也会暴走，遇到打不赢的人还可以开外挂，虽然这些东西现在都不在，可我觉得总会有解决办法的吧。”
“哦。那就慢慢等待吧，大傻瓜。”小女孩叹气，“大哥哥，奇迹已经发生可啊，因为你注定不会死在今天，这就是来自命运的诅咒啊。”
“这算在安慰我吗……还有为什么要唱《送别》啊？”
“因为啊——”
她笑了笑，继续唱了起来，听着像是叹惋。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几只乌鸦从麦田上腾起。
【人生难得是欢聚，惟有别离多……】
————————————————————
恐慌从他的脊柱爬上来。
许笙睁开眼时，天空中已经开始下雪了。
他似乎在一个洞窟之中——而洞窟外面早已是一片狼藉，地面烧着热气蒸发了差不多二十多米，留着他所在的那片区域和山峰一样耸立。
“薇拉？”
他喊道。
“薇拉！！”
许笙在不安中爬出洞穴，雪花一片片落在身上。他茫然地回头。
眼前是一只睡着的龙，背部的甲胄已经全然被烧空，露出了尸体解剖那般的脏器。雪花落在上面覆盖了一层，就像洁白的葬礼。
那所谓的洞窟，就是她的身体与地面所形成的小小间隙。
空气中残留着【时间放逐】的金色光粒。时间的女儿在最后的时刻，向这世界做出了最终的祈愿。
奇迹果然发生了……
“去你妈的！！！”许笙吼叫着，“为什么……这算……这算什么……”
这就是奇迹吗。
“为什么啊……为什么我认识的人都会因为我一个个去死！！你妈的告诉我啊！！混球！！混账东西！！”
他骂着骂着就哭了出来。
“啊……醒醒……醒来啊——”
他跪在虹龙的头部旁边，用手按在那巨大的骨骼上。
仿佛还在什么美丽的梦中，虹龙睁开了湖泊式的蓝色眼睛，然后又疲惫地闭上。
她张开嘴巴，吐出了许笙所熟悉的薇拉的身体。
那身体上人类的皮肤和龙的甲胄交织着，扭曲成某种异样的美丽。
他无论多么歇斯底里，都不得不面对这样的事实——
薇拉快死了。
所以才会下意识地转移到这个备用肉体，因为小型的肉体搭载着那些被称为【生命】的东西可以坚持地更长久。
他抱住薇拉的人型身体，呆坐在原地。
“啊……这是哪里……好冷啊……”薇拉艰难地开口了，“爸爸……是你吗……”
“我……”
许笙强忍着心中的剧痛闭上眼睛，泪水一滴滴落下。
那个孩子闭着眼睛笑起来是那么好看那么幸福，可那都是假的。
这是因为她虚弱又看不见，所以才会存在的美好谎言。
“嗯。”
他也开始撒谎了啊，编造这种梦幻的世界。
“太好了，爸爸……啊——今天是6月19日对吧？2016年6月19日，父亲节快乐啊爸爸！时光时光慢些吧！”她的声音一下子轻松起来，轻松到许笙不敢去看她，“你能回到我身边真好啊。我找了你很久很久呢——咳咳！！”
“别说了，你身体不好。”许笙又是一阵心如刀割。
你算错时间了，列车那边才是6月19日。
这边的日期是5月31日。
可就连这样的东西，他都不忍心告诉薇拉。
那个世界正是她覆盖出的泡泡，所以她也会下意识地从那里接受信息吧。
“嗯，我知道我快要死了，可我也没有留下遗憾了。”她的语气变得很怀念，“我长大了呢，经历了好多事情，遇见了好多好多的人……超级高兴呢。”
“我也很……高兴。”许笙点头。
但他一点也没有开心起来。她一直到最后也没有从过去里走出来……对吧？对吧。
可爱，又太可悲了。
到头来，他什么也没有拯救到。
他能做的，就只有说大话而已，那双手能抓住个屁的明天。
【那双手什么都抓不住。】
“爸爸啊，我遇见我爱的人了，我们一起过了一段很开心的日子。他会帮我照顾我亲爱的孩子……一定会的吧？”
傻东西。
“只有这点……一定会的……”许笙强忍住眼泪。
“那就太好了。爸爸，我度过了幸福的的一生呢。在找到你之后，现在已经没有任何遗憾了。”薇拉长舒一口气，“爸爸，让我……和从前一样睡在你的大腿上吧。”
“嗯。”
“把手给我好吗？”
许笙把手默然地伸过去，却早已是忍不住哭出声来。
薇拉的手冷得和雪一般。
没用的是他，对不起别人的是他，傻的也是他。
“对不起……我真没用……我……真傻……”
他明明紧紧闭着眼睛，可眼泪还是止不住往下掉。
突然听得薇拉叹息一声。
许笙睁大眼睛，才发现薇拉蓝色的眼瞳在凝视着他的脸。
她从始至终，都一直睁着眼睛。
“没有人……教过你吗，许笙？”她温柔地说道，“女孩认真地和你说话的时候……要看着……她的眼睛。”
那家伙轻轻握着许笙的手，眼神迷离起来：“我看见了呢，许笙，我都看见了……”
“什么都不用看……”许笙握紧那只手，“只需要看着我就好了啊！！”
那蓝色的眼瞳一下恢复了神采，可那具身体却一点点冰凉彻底。
“啊，可是我都看见了……我们的手抓紧的是命运啊……”她痴痴地望着天空，“我看见了我们两人永远的命运……啊……好美，可又那么可怜……”
她用手触碰许笙满是泪痕的脸庞。
“傻东西，那该是……多么痛苦……多么孤独……”
那只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待到她的心跳停止，许笙却已经哭干了所有的眼泪。
他抱着女孩的尸体，静静地坐在纷飞的大雪中。
不远的天空中，一名天使提着不起眼的长枪，慢慢接近了许笙。
是叫大卫对吧，他竟然亲自降临，手上还提着传说中的朗基奴斯之枪。
“给我滚远一点。”许笙轻轻放下女孩的尸体，站到更靠近大卫之处，“我要把你们一个不剩地杀光。”
“可我是来嘲笑你的，别紧张。尽管你在另一个更深的梦里……杀死了很多天使。我们并没有那个梦的管理权，那些死去的英灵们再也没法醒来了。许笙啊，你说，你想报仇是不是？那我该找你报仇对吧。”大卫笑着，“真狼狈啊……真丑恶。你所相信的一切，看起来不过是笑话而已，是吧？就连你自己都清楚，你什么都没法拯救。”
“是的，我什么都无法拯救。”许笙面无表情地抬起头，白色与红色的领域从他的脚下散开，那双眼睛也冷得彻骨，“可我能把你们都杀光。”
“棘手的人物要降临了吗？”
大卫嘟哝着。
那残忍嗜杀的世界向周围展开，瞬间就把大卫包裹在了里面。
可他丝毫不在意地举起手中的长枪，往许笙的胸口轻轻抛去。
它穿过了那些领域，穿过了锁链，然后贯穿了许笙——
【死】
白色的领域即刻碎裂，这个荒诞的世界也在这时迎来了它的终点。
捡回一条命的许笙苦笑着吐出血。
【哈，搞什么啊。】
【不仅没法拯救什么。】
【连杀光都没法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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