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段午饭时光,老奶奶都在朝许笙炫耀孤儿院的事务。诸如孩子们的临时安置点,外加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搬家公司比市场价便宜很多很多,顺便创造了三天搬空一栋楼的奇迹云云……充分体现了老年人喜欢唠嗑的特点。
饭毕,工人们在临时准备的大宿舍里休息,而许笙牵着艾娜走上了楼。
走廊上受潮的地板吱嘎作响。许笙瞟了一眼窗外的阴云,似乎很快会有一场大雨——这个念头刚在他脑海里闪过,就从远处传来沉闷的雷声。
“耶!要下雨了要下雨了要下雨了啊!”
没等他开口,艾娜就伸手推开窗户,趴在窗户上眺望远处的乌云。
“你到底为什么会这么亢奋啊?”
“下雨的话就不能出门,不能出门的话就可以在卧室里做家里蹲!”女孩深呼吸一口,“啊——是雨的味道……”
“可那个房间里什么都没有……”许笙弱弱地回答。
出乎意料地,女孩嘻嘻哈哈的语气突然变得稍微正经了一点。
她歪着头看许笙:“是啊,可能的确什么都没有吧……只有我们……我们两个人。”
两个人又怎样了,莫非有人在期待少儿不宜的场景吗?很可惜没有那样的事,许笙苦笑着关上了窗户,用公主抱的姿势抱着艾娜,在她的嬉笑声中走回了卧室。
【自己到底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熟练了?】
许笙如此问着自己的内心。
他明白,就在刚刚的那一刻,他在艾娜的眼中看见了忧伤的神色,他相信——艾娜也在他的眼中看见了相同的东西。
在那些美丽的日常背后,是敲着梆子般不断迫近的最终之日。在那一天来临的时候,大火会将舞台布景烧得一干二净,亲爱的朋友们要在那大火之外眼睁睁看着许笙先生被吞噬。
所以,就放下烦恼,排空大脑里的一切,就这样昏沉地睡去吧。
雨点拍在窗上,水滴画出倾斜的线;然后在骤然增大的雨势下,变成了散乱的水幕。
许笙躺在洁白的床上,把头埋进枕头。
环境光逐渐昏暗起来,天空中偶尔划过一道闪电,余下皆是乌黑色的无边阴云。
他转过头去,看着那个三分钟睡着的量子幽灵,毫无防备地在他面前睡得横七竖八。
鉴于这孩子睡相属实不怎么好,许笙只得下床去帮她重新盖好被子。完事后,他打了个哈欠,躺回自己的床上。
说实话,尽管脑子又沉又迟钝,可他无论怎么努力都没法顺利睡着。他迷离地盯着天花板,脑海里如同放电影那样闪过好多人和事。
就这样想着想着,他终于越来越困,然后——他顺利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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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许笙再次醒来的时候,窗外的磅礴大雨一刻也不停地敲打窗户。尽管时间是下午,室内看起来却是一派薄暮之景。
他在心中暗暗懊悔,并且发誓下次睡觉之前一定要少喝水,被膀胱的饱胀感拉回现实绝对不是什么美好的体验……
“大猪蹄……”某个少女的呓语打断了他的自怨自艾。
毫无意外地,艾娜又踢开了被子。她抱着被裹成一团的被子,嘴里时不时吐出几句意义不明的梦话。
许笙扭开门把手,蹑手蹑脚地向走廊的拐角走去。
凭借记忆中的碎片,他隐约记得:在拐角之后走廊的尽头,大概有一个简陋的公厕。
闪电劈过,将昏暗的走廊映成癫狂而失真的灰白色——在那一刹那的白昼之后,这幽闭的狭小通道又回复了倦怠的寂静。
接着,滚滚的惊雷震耳欲聋。
踏在这熟悉的走道上,许笙的脑海中浮现起很早以前的往事。
孤儿院的夜晚总是无聊而绵长的——除了起夜上厕所以外。
黑夜、婆娑的树影,还有踩着吱嘎响的走廊,在万籁俱寂之时,总能唤起小屁孩们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在这些美味的佳肴中,孤独则是最好的调味品。两三人成群结队起夜,上厕所就只是一段难熬的路而已;若不巧只有一人,那就是天底下最痛苦的折磨。
说实话,尽管童年的回忆总是会被加上一层恐怖的滤镜,可许笙明白,那些童年的影子只不过是大多数人内心的投射罢了。
在小屁孩们五花八门的关于走廊的回忆里,有人说在那里看见了吊死的女鬼,有人说看见了穿着清代官服的僵尸,还有人说看见了一团黑影……这些各不相同的幻想背后,其实都只是他们内心角落里的怪物罢了。
许笙有些模糊地记得,专属于他的怪物再俗套不过了,就像是直接从日本鬼片里搬过来的一样——一个长发飘飘的白裙女鬼,没错,就是如此简单乏味。
有人说,小孩的精神游离于真实的世界之外,在所谓的驱鬼之中,也时常有“小孩能见到大人所不能见到之物”的传闻……
是这样吗?
并不是,只是小孩分不清楚真实与虚幻罢了:大人们需要几年才能陷入为自己编造的谎言,而小孩只需要短短的几分钟就能沉浸入他们的幻想。
每个小屁孩都是这世界上最伟大的诈骗犯,因为他们能轻而易举地欺骗自己,为自己织出最壮丽的怪谈。
就像许笙所幻想的那个日本风格的长裙女鬼,难道她真的存在吗?不,她并不存在,哪怕她染血的背影似乎确有其事,但那白裙的长发女鬼说到底只是幻想罢了,就像那些清朝的僵尸、黑色的影子、吊死的尸体,全部都只是幻想而已。
许笙走到拐角处,进入了另一段走廊。他踩着嘎吱作响的木板,向前迈步。
闪电划过,过道被染成惨白——然后亮起了温暖而可靠的灯光。。
许笙昏沉的大脑在这一刻恢复了些许清明。
他停下了脚步,愣愣地望着眼前的走道。
雷声震撼着他的耳膜,窗户的雨鼓点般敲打。
“喂,这是哪里啊?”
他颤巍巍地自言自语。
无论是哪里,反正这里不会是孤儿院。
走道四通八达,有如一个繁复的迷宫。地板依旧是嘎吱的木地板,房门依然是孤儿院的房门,装修也是孤儿院的装修,一切都没变,可一切都变了。
他下意识地往后退去,却撞到了一面有些湿润的墙上。
【来时的路消失了】。
他扭过头看着那堵突然出现的墙,墙上撒着大量的血液。
于是,许笙轻轻推开窗户。
本应风雨大作的窗外,此刻却是一片平静——因为窗户的另一边是另一条过道。
当它没有被推开时,它的外面就是风和雨;当它被推开后,另一边就是过道。
简单来说,他被困在这里了。
许笙似乎记得类似的东西——不久之前,他遇见过的那个永动机,也是相似的构造(尽管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一个人还记得郊外那台永动机的存在)。
这座孤儿院是怎么回事?
是谁人布置的陷阱吗?还是因为某种原因成为了一台劣化般的永动机?
他无从知晓答案,可他此刻已然心乱如麻。
灯光熄灭了,走廊又变成了薄暮的模样。在闪电亮起的瞬间,他借着余光瞟到了身后的血液——那并不是一幅毫无意义的喷洒,而是写成了一句话:
【Welcome to your heart.】
雷声轰然大作,许笙猛地回头往前看去。
在下一个闪电亮起之时,他在走廊的尽头望见了那个长裙的鬼魂。
从白裙的边角往下滴着粘稠的血液。
黑色的长发与白色的背影。
十余年后,她如同宿命般再次出现在了昏暗的角落,一言也不发。
闪电的光芒褪去,昏暗的角落又恢复了平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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