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冰与森林的遥远世界里。
那是距离这个时代已经很遥远的角落了，世界还沉睡在深邃的黑夜里，维京人还在沿着海岸劫掠欧洲人。
哈罗德也记不住具体的时间了，算来大概是公元八世纪左右——可能往前一百年，也可能往后一百年——
毕竟那时，他还只是个平凡的维京人少年而已。
阴阳不良而瘦弱不堪，总是醉心于那些被看不起的歪门邪道。这种人无论走到维京人部落的哪个地方，都只有被嘲笑和看不起的份。
维京人的世界是海、铁与血，而不是书。
哈罗德本人并不在意，既然他有要追求的东西，那这些人也都只会是他生命中再平凡不过的过客。
他记得在山坡上有颗巨大的树木，它的树冠展开就像个巨大的伞，即使在雪国中也是一年四季常绿。
在巨大的树下，总是会坐着一个人。
附近住着的人私下称呼她为女巫。
没落贵族家的末裔，没人照顾的孤女，那个穿着白色长裙的米色头发少女，总是吹着海螺的壳，眺望着海的另一边。
“你在干什么呢？”
他隔着好远喊道。
少女并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继续吹着海螺。
神秘的音乐乘着风在海上飘荡，世界好像在曲中呜咽。
“看海。”
哈罗德踩过山坡上的草坪，气喘吁吁地爬到顶端。
他顺着少女的目光望去，海上波涛涌动，白雾茫茫，就连一个小岛也看不到。
潮水拍打着几十米高的悬崖，怒涛激起碎裂的泡沫。
“海上有什么吗？”哈罗德有些疑惑地问道。
少女用手撑着白皙的面庞：“你猜？”
她捂着海螺，继续吹着悠扬的曲子。
哈罗德听说，从海螺里可以吹出大海的声音——
可他很确信他听见的绝对不是大海的声音，也不是什么普通的歌。
歌里面有着神秘的、被帷幕所遮住的遥远。
但他的心思完全没有在歌上，因为他突然发现那女孩的眼睛是如此的好看。
蓝色的眼睛，比天空的蓝色要深一些，可是却比大海那令人生畏的深蓝要浅一点。
那双眼睛眺望着海的另一边，就像在等待着些什么。
“好听吗？”她突然问道。
哈罗德抓住自己粗布衣服的衣角。
“嗯。”
真的很好听。
他从旅行的商人那里偷来再多书，他也只是个维京人的乡野少年而已。
假如他也会吹海螺就好了，就可以和这个女孩一起奏着只属于他们的音乐。
在哈罗德的注视中，少女扶着树干站起来。
起风了。
树叶在风中飒飒作响，如同无数的纸风车一起转动着
在海雾的尽头，哈罗德望见了令人目眩的光芒。
无数的光团拼凑成破碎的虹光，在割开的雾气之中扩散。
当那个庞然大物渐渐现出那巨大的身形时，怒涛在巨大的风压下突然变得平静，然后又猛烈地四处激散。
在那一天，哈罗德明白这个世界上的确存在一些更美好的东西。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神，那这一定是他最骄傲的造物。
边这样想着，哈罗德抬起手来挡住袭来的狂风。
如同半座小山一样的白色天使割裂开了所有的海雾，拖着那些虹光一般的光芒，降临在了大树下的两人面前。
纯白的巨兽扑打着甲胄覆盖的翅膀，稳当地停在半山坡。
它呜呜地凑上前，低下了那颗高贵的头颅，等待着山顶的少女把手放上去轻抚。
“这是龙哦。”
少女安抚着那条白色巨龙的额头。
哈罗德屏住了呼吸。
他明白这世界上存在龙，尽管龙已经很少了。
他听说过贝奥武夫屠龙的故事，即使是他本人，也是看着关于龙的书长大，还去参观过被龙毁灭的村庄遗址。
但没有一条龙会有这么美丽，在童话故事里，龙的出现都伴随着火焰与毁灭，但是，但是——
只有这条龙的身后，会有柔和的虹光。
巨龙很努力地转过比它那湛蓝色的眼球，看了哈罗德一眼。
“不可以吃哦。”
巨龙很不情愿地把眼球转回去，瞳仁也关闭成了一条狭长的缝。
在之后的交谈里，哈罗德知道了很多事情。
那条龙在天空中盘旋着，时而扎进海水中。
不用说也知道了，这大概只是条幼年期的龙。这么幼小的龙，会被区区人类的召唤给唤来，并且没有顺便把少女吃掉，怎么想也只可能是一条独自成长的过于单纯的龙。
少女的家族里流传着召唤龙的方法，至今为止一直是一人艰难生活的她到海边来吹响了海螺，碰巧也遇到了那条白色的龙。
没有家人的一人一龙就这样恰好走到了一起。
“这么说你是女巫了？会咒语什么的……”
“啊，这么说也可以……”少女笑着喘气，“我也没有想那么多啦，虽然一个人生活着很辛苦，但是时常可以见到我的虹龙也很好了。”
是啊。
哈罗德在心中想着。
每周能见到我不也是很好的吗？
他就这样定时来找女孩，偶尔还会给她送一点生活用品。
这样的日子基本也就持续了几周吧，然后就遗憾地戛然而止了。
他必须得成为一个合格的维京人，才能够在部落中继续生活生活下去。
直到基督徒的军队路过此地，维京人们闭门不出，他才有机会偷偷溜出去找女巫般的女孩。
就在这一天，他发现女孩不见了。海岸上只剩下那颗巨大的树木，在风中轻轻摇曳着树冠。
虽然他不明白是为什么，但他还是命运指引般走向了基督徒驻扎的地方。
维京部落打扮的人还是别独自前往基督徒的的住所，所以哈罗德很是谨慎。
他躲在大石头的背后，透过刑场边士兵和愚民们的缝隙看见了少女飘扬的米色长发。
她被绑在木质的型架上，周围堆着干燥的木柴。
那种沾上一点火星就会噼噼啪啪燃起来的，一小会儿就可以把活着的东西烧成灰。
手按圣经的神职人员念着那些莫名其妙的宣判：“女巫薇拉……你可承认，背离神的意志使用魔法，妄图将撒旦的意志播撒往世界？”
少女的嘴蠕动了一下。
“请问——”
“证据确凿，这里的村民都指控你为女巫。判决成立，执行火刑。”
“请问——”她低声说，“可以让我再吹一下我的海螺吗？”
柴被点燃了。
哈罗德很想冲上去，英雄救美那样，或者退一万步，发出一些声音和她作道别——但他做不到，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他懦弱到什么都不敢做。
少女站在烈火中，或许是哭着吹完了那首神秘的曲子。
风撩起她的白裙，残酷的画面诡异地笼罩上神圣的美。
烈火吞噬了她的白裙，吞噬了她蓝色的眼睛，很快就只能听到无情的爆燃声。
哈罗德发疯般地转头就跑，边跑边哭。
跑到肺部要燃烧起来后，他才停下了脚步，让那些不争气的眼泪滴到地上。
他抬头看着天空，看见那条白色的龙，拖曳着虹光朝刑场飞去。
哈罗德只记得，那纯白的巨兽悲鸣着，屠杀般毁灭掉了基督徒的军队。
就如同大神降下愤怒的惩罚，直到柴燃尽火焰绝不会停止。
它趴在废墟中的刑场边，低下头，努力地在一片狼藉中刨着什么东西。
龙对着天空昂起脖子，然后悲鸣着振翅离开，消失在了地平线那边的海雾中。
这是哈罗德最后一次看见，世界上最后一条虹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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