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笙小时候一家人到帝都去玩，看见过大厨做北京烤鸭。
他看着烤炉里被烟熏火燎的鸭子，一直在想它的感受是怎样的。
但他觉得，他今天已经可以明白了。
许笙很淡定地用手拍灭裤子上的火，然后将夹克衫上的火吹灭。
十米远的地方就是凯瑟琳。
她拖着燃烧的白色长裙站起身，背后的黑色骨翼在滴血。
她恶毒地看着许笙，某种黑色的东西逐渐开始覆盖她的全身。
那家伙竟然在笑。
她癫狂地笑着，仿佛她笑着笑着就能哭出来。
《卡门》的歌声越来越大，然后响彻了音乐厅。
那个少女消失了，站在这里的是小巷里的漆黑怪物。
覆盖在其周身的黑色，正是空间裂缝。这是一套坚硬的甲胄，将外界的一切伤害都可以阻隔在外面。
影子没有用沙哑的声音开口说话，但怨恨的女声在许笙的脑袋里震颤着......
【想想的话，我还是真傻。堕天使这种生物，原本就不需要什么同类——】她的声音冰冷起来，【这个世界只要有我一个人活下来就够了。拒绝我的爱，想要将我抹销掉的同类——根本没价值存在。】
许笙开口说话：“你疯了。”
【我早就疯了......很早以前。】
很早以前。
她到底有没有疯呢？
谁知道呢。
又回到了熟悉的西部牛仔对射时间，两人同时抬起了手。
但两人都没有立刻下手。
他们在烈火中互相注视，坍塌了的穹顶已经不复存在，头顶上是夜晚阴沉的乌云。
几声闷雷想过。
许笙抬起的右手上，画满了【彼岸花】的炼金矩阵。
“请想清楚。”许笙打响指的动作停到一半，“在你攻击我的那一瞬间，你周身的防御就会被削弱。我会透支我的生命来发动【彼岸花】，将你和我一起送入地狱。”
“哈哈哈......”黑色的影子沙哑地笑道，“你认真的？”
两个人的对话戛然而止。
因为两人都明白，对方没有在开玩笑。
一道电光闪过，接着就是沉闷的雷声。天空中下起了小雨，洒在燃烧的废墟上，洒在废墟中的两尊雕塑之上。
寂静只是短暂的一瞬，打破寂静也只需要很短的时间。
两人同时动手了。
时间在他们的眼中流逝得无比缓慢。
许笙的手臂正在从内而外地燃烧着，上面的矩阵放出危险的光芒。
黑色的影子将手指点出，空间裂缝带着猛烈的狂风向许笙的释放，意图将他湮灭在虚空中。
这一切仿佛要等待一个世纪。
凯瑟琳看着那个即将死去的少年，不知为何内心有点惋惜也有点伤感。
很多年前，上官暮雨也是这样站在她面前的。
那个女人释放彼岸花的身影已经成为了她一辈子的噩梦。每当这个噩梦再度缠绕的时候，她的所有意识都会崩溃。
但很快，随着她的复仇，一切噩梦都会烟消云散。
真讽刺啊，明明是她下的手。
她仔细端详着这个男孩死前的样子，准备把这个男孩永远留在她的心中——她完成复仇后应该就回去过孤独而平静的生活了，这样波澜壮阔的事情以后再也不会有。
她后悔了，想要立刻停手——但她做不到了。
她只能带着后悔去最后多看那个男孩几眼。
这么说许笙还是有点帅的——那张似曾相识的脸在她的心中早已占据了某种重要的位置了。
她仔细回忆自己之前在哪里见过许笙......在哪里呢？
某种刺痛般的感觉吞噬了她的大脑，她意识自己应该马上停止回忆——
但如同她不能停下杀掉许笙一样，她也没法停止这思考。
就像是她一直在逃避着的鬼混，它会一直追逐你到天涯海角......有一天你会以为你逃离它了，但它最终在最黑暗的角落里再度将你拉入深渊。
某个黑暗的影子在她的心中无限放大，再将她脆弱的灵魂世界吞噬。
噢，她终于想起来了。
她想起了那个地狱般的日子，烈火吞噬了音乐家所热爱的一切。
他站在舞台上嚎哭。
他看着那个叫做上官暮雨的女人唤起花朵毁掉城市。
他看见上官暮雨走到他的面前，然后抬起手。
这个画面就是影子所惧怕的一切。
上官暮雨好像戴着一个项链......
她抬起手的时候，音乐家看到了那个项链......
项链里有一张陈旧照片，照片上是一个金色眼瞳的男人，那个憔悴的男人在勉强地微笑。
她想起来了，她知道许笙为什么会似曾相识。
——真傻啊，因为她十多年前就看过一张那么相像的脸了。
眼前许笙的脸在她的脑海里无限放大，然后变成了项链上的挂坠，最后变成了杀戮着的上官暮雨。
那个静态的画面此时变得动态起来，她回想起了上官暮雨的彼岸花，回想起了燃烧着的一切，回想起了实验室的人体试验，回想起了被叔叔施暴的日子......
画面像万花筒一样围绕着她旋转，记忆的闸门被打开了。
所有的痛苦刹那间全部涌现了出来，所有的哭号、所有人类不能承受的折磨、所有的不公平......那个脆弱的灵魂此刻陷入了短暂崩溃。
这一切，都在一刻而已。
许笙打响了响指，爆炸的火焰从黑影脚下升腾而起。
本来应该吞噬掉许笙的空间裂缝却诡异地失控。它们偏离了原来的方向，在许笙的腹部和肩膀的部位咬出了白骨森森。
许笙强忍住涌到嘴里的血，强撑着跪倒在地上。
影子身上的黑色已经褪去了一半。透过火海，许笙可以隐约看见凯瑟琳因痛苦而扭曲的脸。
她抬起手来，森然地看向许笙，最后却又苦涩地笑了起来，然后放下了手。
“呵呵呵呵......这或许也是安排好的吧。”她的声音出奇的柔和，“请活下去吧，最后的堕天使。孤身一人地活下去，这就是我对你最恶毒的诅咒。”
音乐厅的废墟里响起《卡门》，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得缥缈。
又是几声闷雷，大雨下了起来。
许笙用仅存的左手捂住再生尚未完成的伤口，起身踏过彼岸花的烈火，走到女孩的身边。
她身体一半是漆黑的恶魔，一半是纯洁的天使，女孩和漆黑的一半在身体上形成了明显的分割线。
《卡门》演奏完了。
——她已经死了。
许笙蹲下去，用手抚摸着凯瑟琳的面庞。她紧闭着眼睛，嘴角勾勒出疲惫的微笑。
明天就是音乐汇演了，不过看样子没法表演了呢。
真糟糕啊，许笙本来还想看凯瑟琳穿白裙指挥的样子，顺便对着女孩们胳膊上的白皙皮肤浮想联翩。
他将她的身体稍加挪动，将属于女孩的那一半对着天空。
就像黑暗骑士那样。
许笙把白色的夹克衫盖到女孩身上。
“晚安。”
他一步一步地走出音乐厅。他看了燃烧的废墟很久，最后用左手打响了响指。
【彼岸花】爆炸的火焰烧掉了那里的一切，连带着女孩的身体，什么都不剩下。
夜空中的大雨倾盆而下，浇在燃烧的废墟中，浇在许笙的脸上。
他抬头仰望着什么，任由雨水冲刷他的面庞。
接着，面对着被火染红的天空，他轻声哼起了《卡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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