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笙踹飞一块石子,石子淹没在了海浪起伏的入海口。
他的背后是一座神似伦敦塔桥的建筑,游轮从桥下缓缓开过。
“这又是哪里啊?”
远处的天际线和一望无际的大海让他恐慌。
他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去。
周围到处都是来来往往的木偶。
许笙甚至还看见了餐馆里坐着木偶,它们面前盛着丰盛的菜肴。
假如木头也有消化系统的话,那这一顿膳食搭配不均衡的晚饭一定会让它拉肚子。
——这很显然不是什么地下的监禁所,也肯定不是许笙所熟悉的那个世界。
它就像是个拙劣的仿制品,一件风格怪异的现代画。
它像是拉斯维加斯,像是伦敦,又像是澳门——又像是你可以花钱在小镇上看的木偶戏。
“这是哪里?”许笙闭上眼睛。
木偶机械地回答:“不夜城。”
“不夜城……在哪里?”
“就在这里。”它咧开嘴,“就在这里。”
许笙放弃了和木头脑袋进行下一步交流。
他闭上眼睛,感受着空气中那些微小的流动。
虽然他很想假装自己感受到了什么,但空气中充满了莫名的压抑,什么反馈都收不到。
“您需要您的手机吗?”
木偶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个金属设备,递到许笙面前。
手机?
许笙的希望之火熊熊燃烧起来——有台卫星电话的话,他就有机会联系上组织。
伸出去的手在半路僵住了。
木偶递给他的是一台能砸核桃的诺基亚,这玩意儿在许笙看来就和个板砖没什么区别。
小小的手机上挤满了数字按键,给显示屏留下的空间相当有限——时间还真是过得很快,这种工业设计在那个年代还是流行的时髦,转眼就已经变成爷爷辈的古董。
许笙有些凌乱:“你确定……是我的手机?”
“这台手机在我不远处掉落,我就捡了起来。您是这里唯一的贵宾,因此我可以认为该部件属于您。”
送来的装备,管它是谁的,不要白不要。
许笙凭着久远的记忆,捣鼓了半天才把那台有些老旧的诺基亚弄开机。
不出所料,低分辨率的屏幕上显示信号为零。
组织是不用指望上了——那些老家伙可能认定许笙已经牺牲了。
炼金学会大概会在纪念烈士许笙同志的大会上为他献上花圈,会长满含眼泪致哀悼词,还会有一脸邪气的圣职人员手捧圣经念阿门。
——阿个鬼的门。
不经意间,许笙发觉手机的电量也处在接近零的危险状态了。
再见的字样默契地出现在屏幕上,然后这台古老的诺基亚手机就陷入了沉睡。
“喂!撑住啊混蛋!”许笙欲哭无泪。
“您可以在一旁随便找个地方充电。”侍者嘎吱举起木头手臂,指向咖啡馆,“然后您想干什么都可以,也随时都可以去赌场。”
许笙抬头望向远处的宏伟建筑。
它把尖塔插向黑夜之中,仿佛把云层劈开。
偏偏它又像是宫殿那样华美,逐渐收缩的塔身如同拉长的金字塔,在城市的霓虹灯照耀下映着奇异的光影。
“赌场啊……”
许笙喃喃道。
天空中传来奇怪的震颤声。
月亮从云层背后显现——不止是月亮,还有几颗巨大的星体在深邃的天空中若隐若现。
天体在尽情舞蹈着,海风将云全部都吹散开来。
许笙的西服衣摆被风扬起来。他看见眼前有一队木偶从马路上经过。
它们僵硬地舞蹈,伴随着悠扬的《卡萨布兰卡》。
天空与地面都疯了。
这个荒诞的世界根本就不存在于地球上的任何一个角落——
这个世界本身就是一个炼金术制造的【虚构空间】。
许笙也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他被锁在了一个紧闭的监狱里,一个与世隔绝的泡沫。
见鬼,他居然被邪恶的财阀老大拉进了这样一个鬼地方。
萨尔的家族和一些炼金术士有着不明不白的勾结,家里持有这样的一个【结界】也非难事。
作为伪世界,这个空间依托着现实世界存在,所以必定和现实世界有着连接点。
顺着这个逻辑推导,自己如果想逃脱,那就需要找到连接点。
可这座城市那么大,他又应该去哪里寻找呢?
“请问您要去哪里?”
难道真的要按照这座城市地意愿,去赌场吗?
那里恐怕是陷阱吧,抑或是万丈深渊。
但是……
“……”许笙觉得喉咙干燥得很难受,“去咖啡厅坐一坐吧。”
两人静默地走到咖啡厅前,背后马路上木偶们仍然在嘎吱嘎吱地忘情舞蹈,木头关节扭打碰撞,听起来就想有节奏的鼓点。
许笙正准备移开视线,却觉得有什么晃眼睛的东西。
凝神看了好久,他才发觉这些木偶的身上拉着极细的提线,那些提线从它们的身体一直延伸到夜空中,就像是上帝在借助着提线操控它们。
“您为什么不走了?”木偶侍者转动眼睛。
“你身上也有提线啊。”许笙盯着牵引木偶侍者的若有若无的细线,“它们是从哪里来的呢?”
许笙想要伸手去触摸,却抓了个空。
那些细线看起来不过是光影的幻象了,但许笙总觉得这些才是操控木偶的东西。
“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木偶回答,“我看不见。”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
“你相信你们被别人操控吗?”
“怎么会。”木偶裂开嘴表示不可理解,“我们都按自由的意志行动。”
在希腊体系的神话之中,总是存在叫做命运的东西。它操控着包括神灵在内的芸芸众生,却又始终飘渺不可见。
许笙想啊,木偶不可能看见操控它的细线的——正如众生也看不见操控他们的命运。
电车拉着汽笛从街上驶过,咯咯咯地笑声从街上飘过,一只红色的气球飘往风中。
快走进咖啡店的时候,许笙看见门口有个戴画家帽的木偶在为贵妇人作画。
说是贵妇人,其实不过是一个木偶套着中世纪的宫廷礼服,身后披着一直散到脚跟的蓬松长发。木头的嘴唇上画着不合时宜的口红,看着就像三流化妆师的失败作。
抱着看笑话的心态,许笙匆匆瞟了画一眼,却发觉画中是位美若天仙的女子。
这样算是欺诈消费了吧?
“你们这里的画家都这样吗?”许笙戳了戳侍者。
侍者目不转睛地看着画,由衷赞叹:“不是每个画家都和他一样技艺精湛,这幅画像和那位妇人一模一样。”
许笙很确定自己没有眼瞎,所以肯定是这一堆木偶出了问题。
“你确定?”
他没有等到侍者回答,就已经得到了答案。
这里的木偶不仅认为自己有灵魂,而且它们眼中的彼此也是真正的人类——那个丑陋的木偶在许笙的眼中只是一截木头,在侍者的眼里就是诱人的女郎。
这是一群执着相信着【自己是生命】的非生命。
“我靠……真TM扭曲。”
他的内心有什么坚不可摧的定则已经被动摇了,所以他希望自己能够静一静。
“您怎么了?”
“交给你个任务,”许笙随便想了个理由支开侍者,“在咖啡馆旁边,买点工具,给自己画一幅自画像吧。”
他倒很想看看侍者眼里的世界——如果这货给自己上一张吴彦祖的脸那就太惊悚了。
“好的,那请您在咖啡馆里多坐一会儿了。”侍者嘎吱抬起腿,僵硬地离去。
一阵凉风吹过,冷得许笙打了个寒战。他裹紧衣服,拉开咖啡馆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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