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6日。
此刻的芽庄也许是下午七点钟的样子,因为阳光在湿润的空气中散射成昏沉的红色。
有一种气象现象叫做火烧云。从字面意思理解的话,太适合用于形容这种状况了——
天空中的火炙烤云,地面上的火炙烤牺牲者。
但不知何时,所有的火刑都停止了。
人们往市政广场聚集起来,又被全副武装的士兵给拦在了广场之外。
他们搬来办公桌和梯子,事先抢到最好的位置。
不长的时间内,几个街区内就已人声鼎沸。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自己的世界,可我只是觉得他们很吵。】
许笙缩在临近高楼办公室的角落里,拖着死鱼眼往玻璃幕墙下扫了一眼,然后无趣地转过头。
整理一下思路吧。
为什么自己会在市政广场300米开外的大楼里呢?
因为他准备去营救自己的老同桌。
队友都去哪里了呢?
库米尔·汗在悬崖下自己和自己打德州扑克,大叔则选择了不同的埋伏方位。
过会儿要做什么了?
在被机枪和榴弹碎片轰穿的同时从火刑架上救下老同桌,然后带着她安全撤离——当然还要考虑到可能会被她吃掉的风险,如果那样就只能把她丢到森林里了。
无论怎么想,这都是一件过于可怕的事情了,或者说耸人听闻的恐怖大冒险。
他扭开手里白酒的瓶盖,往嘴里灌了一大口那种辛辣的液体。
一点都不好喝,并且也没法壮胆。
酒精没法麻醉他的神经,此刻能依靠的就只有那颗早就麻木的心了。
“给我也整一个喵。”
**形态的潇潇抢过许笙手中的酒瓶,对着瓶口大口吹起来。
“这算间接接吻了吧。”
姑姑您卫生观念堪忧。
再说了,我不觉得我们之间的关系有这么熟。
“顶多算单向的喵——我喝完以后,你再来吹一口,这个才是交换口水喵。”
不要。
一定会感染弓形虫的。
“现在我们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了,连这一点事情都不愿意做喵。”她摆出一副哀怨的表情,紫色的发丝凌乱地贴在出汗的额头上,“可能真的会死喵,我总有这样的预感。”
为什么会死呢。
不过是一支常规军队而已。
“但愿是我想多了吧。”她没有再说喵的口癖,只是把酒瓶递回给了许笙。
许笙沉默地接过酒瓶,看着这瓶made in China的五粮液。古代的神经病诗人总是看见月亮就想家,看见春风拂过就又想家,看见秋叶掉落也要想家。如果看到一瓶产自家乡的上好白酒,一定也会想家吧——就和许笙一样。
“想家的话可以再来一瓶红星二锅头。”
一个富有磁性的男声说道,并且一只手真的递来了一瓶二锅头。
“谢谢了——呃啊嗯嗯?”
许笙的笑容连带着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
西装天使微笑着扔出手中的红星二锅头,但许笙并没有接住。那瓶红星二锅头掠过一个优美的弧线,在即将砸到窗户时暂停下来。
准确来说,从西装天使出现的那一刻开始,整个世界都暂停了。
“有何……贵干?”
许笙很谨慎地问道。
但他意识到自己接下来所有的行动全部都是白搭,既然西装天使找到了自己的位置,那说明这个计划已经彻底暴露。
潜伏结束了,同志,那些在太平洋沿岸下潜了几十年的潜艇们,都上浮吧。
无处可逃,无路可退。
“我突然不想干掉你了,所以我所做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把库米尔·汗的坐标暴露给了大天使之殿,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事情都与我无关。”
他抬起手,用白手套优雅地擦拭了一下手中所执的锁链。
许笙被从恐惧的深渊中捞了回来:“等等等等……为什么啊?”
“我看清了世界即将毁灭这一真相,世界的毁灭是无法挽回的,你的存在与否完全无法动摇那一个结局。”
西装天使很愉悦地笑了起来。
“既然我所追求的正义已经没有存在了根基,那我的存在本身也被否定了。换言之,我的潜伏也结束了。”
“……”
“这么说,你不太明白吧。”西装天使笑了笑,“告诉我,许笙,我的脸是什么样的?”
许笙正想要开口,却突然不知从何说起。
他歪着头打量面前天使的脸,却发觉自己完全没法找到任何一个词来形容。
美或丑,年轻或者苍老,肤色如何,脸型怎样——
全部都没有留下任何的印象。
或者说,他对那张脸的所有认知也就只有,【这是一张脸】而已。
明白了,假如这是一本小说的话,那这家伙就属于长期存在却从来没有相貌描写的那一类家伙。
“我的名字叫做【无貌天使】。”他打了一个响指,周围的时间开始缓慢行动,“从根本来讲,我只是天使们制造出来的一个渗透工具而已,只不过在漫长的执勤中有了那么一点自我意识……因此我在执勤时会以各种各样的伪造身份出现,当然这些身份都不会留下任何关于脸的回忆。”
“虽然我已经见识过你这种无聊透顶的个性了……可这完全行不通呢。我没有用意识到你【无脸】的性质只是因为我们相处的时间太短,假如可以多相处一会儿的话,只要是个正常人都可以发现吧。”
西装天使微微摇头。
“这可说不定。事实上,无貌天使有相当庞大的种类和数量,我们的存在甚至要远早于天使的降临,因此我们类似于天使们用以填补时间裂缝的【水泥】——听起来有点难以理解吧。”
“我懂了,就像是时间穿越者发现自己不小心开枪射死了父亲,然后要想方设法使历史回到原点——就是这样吧?”
“没错,在无貌天使中,我属于观测者那一类。还有另一些潜伏的种类……”西装天使欲言又止,“总之,你也可以看出来,我并没有任何实体。”
“说话说一半真的急死人啊。”
“噢那真抱歉,在临走前,请允许我给予你一个真心的劝告——务必小心无貌之人。”
完全无用,因为我自认为已经很小心你了。
西装天使朝许笙身后点了一下。
“看吧,故事已经开始了。”
许笙猛地回过头,往玻璃幕墙外眺望。
红星二锅头砸在钢化玻璃上,碎成了被白酒激荡的玻璃片,然后凌乱地散落一地。
“喵啊!”潇潇吓得弓起身体,“哪来的没品味的白酒?”
许笙没听见一般,面色阴沉地盯着窗外。
不知何时,广场中间的火刑架已经准备就绪了。
彼得罗夫在广场外围不停地咆哮着什么,但马上又被愤怒的民众拉回去毒打一顿。
淋着汽油的柴堆中耸立着一颗孤单的火刑架,少女被铁链捆绑在其上,头颅无力地垂下。
伤口上的血肉已经和铁链粘结在了一起,有种触目惊心之感。
很不巧的是,一阵铃声响了起来。
许笙冷峻地往办公室中扫了一眼,声音来源是一部黑色的座机电话。
他示意潇潇不要出声,接听后按下免提,听着对面那人沉重的呼吸。
“喂?”对面的男人喘着粗气,“许笙是吧?是许笙?”
这是库米尔·汗的声音。
许笙继续沉默着。
“我正在打德州扑克的时候,他们找到了我……妈的……”
许笙心理涌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你在听吧?他们说你就在那里,对,你就在这里,”库米尔·汗的声音在颤抖着,“怎么说呢,我想了一下,还是活命重要那么一点点,所以,那个,虽然我们的交情有限,但我还是很抱歉……那个……通俗来说——”
他顿了一下,再也没有一丝结巴。
“我把所有知道的东西全告诉他们——也就是弃暗投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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