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渊明城上望去，能把对面营地的火光看的一清二楚。
在鲜明燃烧的火光之下，不论是那些慌忙跑来跑去灭火的异族士兵、方寸大乱返回营地的守卫，都只是一个个移动的模糊黑影——但这并不妨碍守城将士从中看出敌人的惊慌失措。
“不会是我眼花了吧, 还是在做梦？”一名原渊明城守军揉揉眼睛，还是不敢相信, 于是猛力往同伴的大腿一拍, “疼不疼？”
遭受无妄之灾的军士嗷地叫一嗓子，依然没舍得移开视线, 就那么睁大眼睛注视着火光，嘴里骂道：“混小子，你倒是拍自己啊！”
“就是，别表现得这么没志气。”
“国师大人亲自率队夜袭，烧个敌营怎么了, 没准还扬了对面首领也说不准，让漠北那帮野蛮人自己乱去！”
被安排在附近的皇城骑兵听了半天，骄傲地笑道：“国师大人神通广大，当初在皇城，可是能够在瞬息之间呼风唤雨，区区这点程度，自然可以做到。”
原渊明守军互相看看, 也都暗自点头, 信心更足。
不得不说, 漠北族一日攻破临潼城的事实，让不少大宁士兵未战先虑, 就算嘴上不说，心里也难免震荡。
他们不会管漠北人攻破边境有多不计代价, 又耗费了多少军力。
也不会管临潼守军其实是毫无准备地迎敌, 甚至还被一颗陨星直接砸穿了城墙。
……这些大宁士兵只知道，作为第一道防线的要塞被破，守备稍逊的渊明城就更难以抵挡。
他们拿着刀刃长矛，日夜轮换守着城门，其实早就在心里埋下不敌对方的认知，还没有正式对上，气势就先弱下来。
这其实是颇为危险的状态。
但在今夜，渊明守军亲眼看到——
国师大人率一支轻骑兵小队摸出城，趁夜突袭敌营，烧了对方大半个营地，最后竟然带着整队人马安然回城！
虽说没细数过人数，可粗略一看就知道没多少损失。要知道，夜袭从来就是伤亡极高的任务，敢去就得有回不来的觉悟。
就双方悬殊的兵力而言，夜袭小队能有半数回来是运气好，十不存一也正常，甚至全军覆没都有可能。
但是，国师大人竟然真的带轻骑队回来了。
难以形容守军目睹这一幕的震撼，就像是猛然注入一针强心剂，或许连他们自己都没发现，之前一直埋藏在心中的隐隐畏惧，终于在此刻慢慢消散。
士气空前高涨，守军低头看着赶来的追兵，居然希望他们别磨蹭，赶紧攻城。
当追兵无奈退走，这些家伙甚至还有点遗憾。
——事实上，局面并不像城墙守军以为的那样乐观。
城主府内，议事大厅灯火通明。
守城将领和之前没有弃城而逃的几名官员都在这里，他们从赶来报信的士兵嘴里得知敌营惨状，有人脸上带着喜色，有人尚存疑虑。
与城墙上的小兵不同，在场的每个人都清楚当前战况。
从一开始，众人就没指望通过一场夜袭退敌，毕竟敌我对比摆在那儿，做梦也得符合实际。
但是……
国师大人居然真的成功了。
众目睽睽之下，唐玖走进大厅，面无表情。
有将领急匆匆地问：“国师大人，情况怎么样了？”
唐玖简单道：“漠北主力不在这里。”
“什么？！”
闻言，在场众人都露出惊色，甚至有人下意识从座位上弹起，不可置信地叫出了声。
“漠北营地边缘的帐篷都是空架子，只是做出远远看上去有人住的假象，实际驻军远比我们之前以为的少。”
“另外，从这些驻军的表现来看，应该不是敌军中最精锐的一批，他们的反应太慢了。”
众人面面相觑。
脑子转得快的，立即脸色一变。
如果漠北主力军不在对面，他们会在哪儿？
甚至还在营地里做出伪装，这……怎么想都不对劲，细思恐极。
有个官员干笑：“可他们也没别的地方能去呀，可能大部队还在临潼城，先遣军队在对面驻扎，怕我们主动出击就搭布架子吓唬人？”
“可能性很低。”唐玖冷声道，“如果主力在临潼城，没必要拖延这么几天，速战速决更符合他们的风格。而且漠北的巫师也不在那。”
巫师不在营地。
唐玖半阖眼。
那么……他们会去哪呢？
等等。
睁眼，看向议事桌案上的地图。
唐玖不再多说，快步走上主位，拿起桌案上的地图：“你们来看。”
众人上前，看到唐玖指尖停留的位置，正是位于渊明城后方的城池。
“国师大人您的意思是，漠北人想绕过渊明，攻打承德城吗？”
唐玖幅度不大地点头。
“这不可能，渊明北部和东部都环绕荒山，南部又是密林，漠北人从哪里绕过去——他们习惯了平坦的高地草原，决不可能选择山地和森林行军。”
“对啊，除非漠北人自己找罪受，绕过渊明袭击承德，就不怕我们转头从背后打他们，来个两面夹击？”
“还有粮草和军备，我们想切断运输路线轻而易举，他们拿什么打啊！”
几位将领七嘴八舌地说，显然觉得这个想法不太靠谱，就算站在面前的是国师、是大宁神通广大的半仙，几人也照样流露出不赞同之意。
唐玖没有急着开口，视线扫过几人的脸，缓缓道：“只要忍受必要的损失，这些对漠北来说都不是问题。”
“漠北人适应力很强，或许不习惯山林行军，不过这点不习惯很难拖慢速度。粮草，军备，后者还有可能需要好好规划，但粮草——漠北人什么时候担心过这个？”
是啊，漠北族不担心粮草，只要行军附近有散居住民和村落，那些衣物、用具、粮食乃至于人，都是他们劫掠的目标，人甚至可以被划到口粮范围里。
一时间，大厅里静得落针可闻，只有唐玖淡漠的声音还在继续。
“至于两面夹击……你们似乎忘了，如果我们不主动袭击营地而是被动防守，注意力就会集中在对面营地上，可能再过几天也不会发现漠北主力正绕向后方。”
“承德城几百年没经历过战火，多余的兵力也已经赶来渊明支援，城防不足，漠北打下这座城池需要多久？继续奔袭又需要多久？”
“到时候，渊明城就已经不重要了，等漠北腾出手，被两面夹击的只会是我们。”
唐玖指尖重重点在象征渊明城的圆点上，她的力度那样大，像是要将地图纸按进桌面里。
唐玖抬眼环视几人，眸光淡然。
众人沉默地看着地图，有人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又很快闭上。
片刻后，渊明城守将中军职最高的一位老将摇头，严肃道：“可是国师大人，我们没有实际证据证明漠北会做出这种选择，这些只是您的推测。”
……或者说猜测。
唐玖顿了顿：“请继续说。”
老将叹了口气：“我猜，您是想让渊明城守军分出多数，前往靠近承德城的山林边缘截杀敌军，但这样太冒险了。”
“现在什么消息都没有收到，我问您，您怎么知道漠北是从北部荒山行军还是穿过南部密林，抑或两边都有？”
“如果我们派人去截了，然而漠北主力还在丘陵后方，趁兵力散开袭击渊明，怎么办？
——这的确是需要回答的问题。
唐玖垂眸，目光久久停留在地图上，那代表着山林的虚点和线条，每一个标明的符号和位置。
这次，周围不再全然安静了，几名官员交换视线，将领更是小声争论起来。
“北边。”
唐玖忽然低声说。
“……您是说？”
“漠北会走北边。”
老将：“就算您这么说，也……”
完全不能放心啊。
“我不会带走渊明城多数守军，只有骑兵。骑兵在守城中发挥的作用不算明显，不是吗？”
“就算我推断有误，留守在城内的兵力也足以撑到回援。”
迎着老将暗藏动摇的眼神，唐玖半阖了下眼，接着与对方对视，一字一句说道：
“虽然，它必定正确。”
***
月黑风高夜。
望着那卧榻上鼓起的小包，刺客握紧自己手里的武器，接着缓步走去，脚步轻稳，听不见一丝声响。
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后在可以刺杀到三公主的范围内，停下了脚步。
举刀，劈落，能听到刀剑没入被褥，刺入肉体的声音。
看见那从被褥里渗出来的鲜血，刺客非常满意，紧绷的情绪慢慢放松下来。
——很好，现在只需要再偷偷溜出去就行……只是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嗯……肉感怪怪的。
属于刺客的直觉促使他挑开被褥，但还没等他看清真相，身后飞来的符纸便极速贴在了他的背后，带来一阵剧痛和电流感。
神经被猝不及防的刺激，麻木了全身，刺客本能性地松开握紧刀柄的手，目光惊恐的看向微笑的小公主。
“我等了好几天了，你知道我这几天为了捕获点东西，守株待兔了多久没好好睡觉吗？”
顾玥清脆的声音回荡在房间，她缓步走到对方面前，试探性碰了碰对方，见这电流果然没传到自己身上，于是放心地给对方施了个悬浮术。
“好了！看来终于有理由要点人过来了。”顾玥微笑着看了眼那悬浮在半空，全身麻痹的刺客，目光移向自己的卧榻：“喏，记得赔我几只鸡。”
刺客顺着她目光看去。——那卧榻上有着好几只被捆绑住全身的肉鸡，被连成了人形，就连鸡喙都被捆的严严实实的，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声音，现在正和同样目光惊恐的刺客对视着。
刺客：……
夺笋呐。
你是公主啊！能不能别随便把鸡放在自己床上啊！太掉价了吧？！
刺客没想到：
自己的职业生涯是在杀鸡中结束的。
***
“你能确定吗？”
唐玖回到自己的临时住地，对着空气自言自语道。
【确定。】
0682的声音传来：
【我刚刚去看了，北边的确有马匹践踏过的痕迹，只不过没看到人。】
“那就好。”
唐玖终于发现了0682一个功能，它可以开全图透视，虽然距离上有限制，但是足以看到目前漠北军的位置了。
“那人数呢？”
【不清楚。】
【……我看不见。】
唐玖蹙眉。
怎么会看不见？
【很奇怪，我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屏蔽了……】
【但是不可能啊，我是外来人员，怎么可能会被这里的本土力量屏蔽。】
0682似乎很苦恼，那机械音莫名能听出几分疑惑：
【宿主，要知道，就算是在那些高等修仙世界里，我都可以肆无忌惮偷看那些大能洗澡。】
——这个比方打的很好，以后不要打了。
唐玖面无表情。
既然是这样，那不是只能指向一种可能性了吗？
情况莫名开始棘手，唯独只有速战速决这一种办法了。
唐玖下意识想到了顾玥。
——希望对方那里别出意外。
唐玖沉静清冷的目光看向那天空中的明月，这样想到：
抓紧时间，现在就准备出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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