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睿杰得嬴不疫一诺后兴奋万分,将他送走之后忙差人去办。
在回客栈的路上,嬴不疫不断回忆着嬴不悔给的讯息与何睿杰刚才的描述:“十六年前,胜遇祸乱宁海,时任掌教姓李。六年前宁海掌教姓孙,因卷宗走水锒铛入狱。当时的李掌教身在何处?又是什么人非要烧卷宗呢?二者之间有没有关系?得找个城内老人问问清楚才好。”
嬴不疫翻身上墙,看着偶有人来的街道不禁犯难:“这宁海这么好的地理位置,怎么如此荒凉?路上行人屈指可数,沿街店家门可罗雀,这里面到底有什么故事呢?”
他正飞檐走壁呢,看见三街交汇处有个说书摊。细瞧是个老头带了个小小子在街上卖艺,说的倒是卖力,可鲜有人驻足。大多都是听两句就离开了,一个摆在地上的铜锣空空如也。
老头在说民间编排版的四大将往事,说得倒是有模有样,可就是听众早就厌烦了,对这摊位不屑一顾。老头卖着力气说完了一段,再看锣内依然如故。
不由烦闷地催促小小子收摊,准备回家。
就在小小子把家伙事收好之前,嬴不疫飞身下房往锣内扔了些散碎银子。老头原本在一旁沮丧收成不佳,听闻钱入袋中的声音,又兴奋了起来:“别收了,来客了,咱们用力给看官再说上一段。”
“不用了大爷,您不用扯着嗓子拿着气。微薄心意,不成敬意只想和大爷聊聊天。”说着还抽出凳子坐在桌边。
说书老头将碎银揣入怀中,费劲烧起炭火架起水壶准备给嬴不疫沏一壶碎末茶。见火势已起,端坐在嬴不疫对面笑道:“这位看官,小老儿平生就学了说书这一桩本事,您出了大价钱不给您来一段怎么说也过意不去不是?”
嬴不疫淡淡一笑:“老人家说笑了,也罢,那还请老人家受累说一段吧。”
“不知看官想听哪一段呢?”
“那就来一段《大水冲堤宁海乱,火也无情掌教完》吧。”嬴不疫平静说道。
老头听完错愕道:“看官是想打听打听我们宁海的过往?”
嬴不疫点头回应。
老头看了看已经有些沸腾的水壶,让小小子看茶后便对他说道:“看官,这段我没编排过,就说与您听听,兹当一乐吧。”
说到一乐二字,老头苦涩之相写于脸上,真是以己之悲博君一笑。
“那是十六年前的初夏,春旱尚未结束。那时大地皲裂,田里的苗子也干死了,大家都快把沁水河抽干了也无济于事。时任掌教李大人情急之下命人毁堤改道,以解旱灾。”
老头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李大人刚率部动堤坝半天,原本万里无云的天空突然乌云密布,这雨从一开始就好似瓢泼!宁海人无不欢欣鼓舞,以为是明王保佑。”
“才动堤坝半天,赶紧补上问题应该不大啊。”嬴不疫说道。
“他若是补上倒也没有后面的问题了。”老头闭目继续说道:“李大人见雨来了,命人补堤。城里人却说,夏季雨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说不定一会儿就停了,等等看吧。李大人接纳了谏言,决定观望一阵再说。大雨连下三天三夜,河水涨势迅猛!他们这次反应过来,这堤再不补就要冲堤了!”
“真是迂行恶首!”嬴不疫气道。
“可不是嘛,从城防到百姓大家纷纷在李大人的调动之下赴河补堤,那城防人都跳进河里用身躯当阻挡,冲走一个又顶上一个!就这么着,才勉强把缺口补上。”说书老头抹了把泪继续说道:“我们原以为事情到此就结束了,等雨过天晴罢了。谁料,这大雨一下就是两个多月!城里早就成河了,大家都挤在城墙上艰难度日。大堤在开始的第七天就彻底决堤了,大水漫灌宁海城,泽国千里。已经城东墙在大水之下毫无抵抗能力瞬间土崩瓦解,在东墙上避水的人,一下就都没了!无一幸免。”
嬴不疫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人活着真不容易,满是天灾人祸。
“西、北、南墙上的人看着亲人离散被大水吞没,只能为了生计继续讨活。水倒是不缺满哪都是,可吃的呢?储备粮就那么些,都勒紧裤腰带由城防的人每天带头分一点。可也架不住人多啊!不消一月,提前搬上来的粮食消磨殆尽。万般无奈之下……只能……”
“只能如何?”
“易!子!而!食!”老人艰难地道出这四个字。
嬴不疫听完瞳中一紧,惨淡的景象令他汗毛竖起,待老人心情平复之后问道:“之后呢?”
“苦熬苦掖两个月,天终于放晴了。那是一个最令人欣慰的下午,浓云散去,虽日薄西山,可也终于让人见到了希望。此时!一只红色大鸟略过宁海上空,迎日而去,不消几息就消失在视野中。此刻,宁海人五不存一……老婆子,俩闺女都走了。就剩一个不争气的儿子,四年前给我留下一个小孙子也撒手人寰了。”老人指着小小子说道。
“李大人呢?”
“凭良心说,有没有李大人的掘堤,大堤都撑不住,早晚得毁,这是谁都知道的事。可他自己过不去那道坎,带着人亲力亲为重建宁海城墙,历时两年初见规模。给总城上书辞职后,于广众之下……自我了断了。”
“……这”李大人的以死谢罪令嬴不疫咋舌。
老人点点头说道:“其实他不用这样的,他人还是不错的。”
“那六年前卷宗库房失火,孙大人入狱呢?”嬴不疫问道。
“失火的是卷宗库房?看官,您怎么知道?”老人反问一嘴。
嬴不疫错愕回道:“怎么?你们不知道吗?”
“我们小老百姓哪里会知道?我们就知道有个房子着火了,把我们的掌教一撸到底还下了狱。我们全城百姓联名求情都不见回应。”老人回忆道。
“孙大人比李大人如何?”
“都挺好,但各有不同。孙大人对我们宁海百姓来说就像现在的嬴不疫大人对荒远百姓一般。为人公道廉明,在他治下我们宁海可以用日新月异来形容。”
嬴不疫老脸一红指着空荡的街道问道:“这哪有个人?没你说的那么好吧?”
“这几年不行喽,先前不这样的。”
“现任何掌教对你们不好……”
嬴不疫话没说完就被老头堵住了嘴,老头小声说道:“看官您小点声,何掌教一直按孙大人的老路走,对我们算仁至义尽了。不是他的错,而是……”老头话说一半戛然而止,指了指天空。
“上面不好?”嬴不疫小声问道。
“看官,不是小老儿多嘴,咱们都是道听途说,哪敢非议上官。”
嬴不疫喝了口茶回道:“咱们就是乡野闲聊,哪有非议上官这么大的罪过?道听途说也当个乐聊聊呗,这玩意儿又没有对错。”
老头犹豫了半天说道:“坊间流传,上面的人借探寻红鸟祥瑞之名反复到访,每次来都要搬尽咱们宁海府库。库里没银子了,城里自然也就不行了。这都不知道是从哪传出来的,无凭无据权当嚼舌根子了。”
嬴不疫掏出一些银子再次谢过老人,随后便离开了。
回客栈的路上,看着人烟稀少的街道,嬴不疫感慨万分。
回去之后发现人都在,大家都坐了下来对了对白天打听的内容,大体一致。姒天岚更是把后面发生的事也打听到了,与嬴不疫所见所闻别无二致。
正聊着呢,小二敲了敲房门说道:“各位大人,咱们宁海的掌教何大人请见,现在就在楼下。”
几人看向嬴不疫,见他点头姒天岚吩咐小二请何睿杰进屋洽谈。
为防止他尴尬,姜飞白特意给他留了个座位。
“各位大人……”
“何掌教无须多礼,坐。”嬴不疫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嬴大人,您吩咐的事情都办妥了。私记城志与疯癫验尸官都在楼下,给您送屋里来?”
“不急,再向您讨要个物件。”嬴不疫看了何睿杰一眼伸手要道:“府库流水。”
听到这里何睿杰有些手足无措:“这……”
“有何难处吗?”嬴不疫问道。
何睿杰吸了口气好似打定了主意说道:“回大人,宁海新建卷宗中,无府库流水!”
此话一出震惊四座!
“你说什么?!”姒天岚大声问道:“堂堂卫城府库,一厘出入都要三方记账入账!你们好大的胆子!居然一笔不记?!”
何睿杰没想到她一个外人能有这么大的反应,只能看向嬴不疫。
“我们四人无论谁问,均视为我问。”
何睿杰咽了口唾沫回道:“大人说的不错,府库重地,哪怕是一个铜板进出都要账房记账、支方留档以及掌教凭信,是为三方记账,以便日后销账。”
“既然如此,为何一笔账目也没有?”
何睿杰壮着胆子大声回道:“敢问嬴大人,您在荒远任上时,假设总军大人差人提库,您当如何?”
“凭总军印信,三方记账,自然可随意支取。”
“不给印信,硬提呢?”
姜飞白听完笑道:“不给印信谁知道他是不是总军的人,一刀杀了又能如何?”
“如果来人是总军儿子?刀架在你脖子上又当如何?”何睿杰步步紧逼反问道。
说道这里嬴不疫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怒道:“你的意思是说,宙影城掌教差他儿子到宁海城提库银,没有印信随意提取,不给还要杀人是吗?”
何睿杰点了点头。
嬴不疫拍案而起:“放屁!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我真不信有人会如此行事!他把银子提走之后,你就不能给总军上书,道明其中利害?!”
何睿杰眼眶都红了:“嬴大人!您能给大掌教他老人上书吗?!您去我府邸看看,我悄悄写往总城的上书就被人用飞刀钉在我的床头!纸都泛黄了我都没拔下来!不怕告诉您,自从我上任之后就没有任何一个带官职的出的了宁海城!”
嬴不疫瘫坐在椅子上有气无力问道:“你今天白天让我去打听孙大人口碑,本质目的就是想让我知道这件事是吗?”
“是。”
“为什么不明说?”
“明说……明说您会信吗?”
几人听完之后倒吸了一口凉气,嬴不疫继续问道:“所以,你怀疑之前库房被烧就是因为有人要烧账册?”
“这不是明摆的吗?”
“有证据吗?”
何睿杰苦笑道:“从库房被烧再到来库房提银,都是私下做的,上哪去要证据?”说罢还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册子:“这是卑职多年来的私下记录,这能叫证据吗?”
嬴不疫和几人忙拿过册子翻开起来,记得倒也简单,草草几条,年月日嬴阳晖取走多少钱。
“我听人说,他们都打着红色祥瑞的旗号来访?”嬴不疫将账册还给何睿杰后问道。
何睿杰点头回应。
“可有关于红色祥瑞的记载?”姒天岚问道。
何睿杰没有正面回应姒天岚的话,反问嬴不疫:“大人,您帮我宁海昭雪,我告知您胜遇下落如何?”
姒天岚正要追问,却被姜飞白拦下并问何睿杰:“可是戏言?”
何睿杰掏出一把匕首插在桌上回道:“但有一句假话,任取项上人头。”
“你怎知我们是来寻胜遇的?”嬴不疫好奇问道。
“大人,卑职仅是无能又不是傻子。您不在宙慈城里好好待着,偏要到我这小地方来。来之后什么也不问,直接要查卷宗,我们这破地方能如此吸引列位大人的恐怕也只有胜遇了。”
嬴不疫朝他赞许地点了点头:“你很好,你上任的孙大人,上上任的李大人都很好。不管有没有胜遇,这事我都管了。”
“卑职正是信任大人才会对大人和盘托出,若您没在库房就答应我,我是不敢来找您做这笔‘买卖’的。”
“他们一般多久来搬一次?”
“不定时,但巧的是每次库房有钱了他们就会来。现在库房就有些存银,想必该来了。”何睿杰看了嬴不疫一眼继续说道,“列位大人,天下没有这么巧的事情,城防里肯定有他们的探子。还望各位大人明日假日出城远行,我们列队送行。您在,我怕他们就不敢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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