拎着沉重的行李走下火车,我环视了一遍又一遍人山人海的站台,仔细搜寻着那个只在网络里见过一面的并不熟悉的身影。
“你好。”
肩膀被人轻拍了下,转过头,一张笑盈盈的脸庞立刻出现在我的面前。
“你是翻豆豆同学吧?”
她的眼睛笑得弯成月牙儿状,眼角出现的少许眼纹,即使这样也遮掩不了她的漂亮。
“请问你是王……”
“对对对!我就是一直和你QQ联系的王老师。”我的话还未说完,她便抢先回答着,并随手帮我拎起两大包行李袋,不过刚一提起便整个人弯下去一大截,:“哎呀!好重的行李啊!你是第一次出远门吧?其实只要带一些常用的物品就可以了,毕竟你还要在这边常住的嘛,到时候需要什么买现成的就可以了。”
我不好意思地应了声,来回看着我俩手里提着的大包大包的行李汗颜。
收拾前心想着没必要的就不装了,等用到的时候再买也不迟。可真正收拾起来的时候又觉得什么也放不开,样样都很重要,于是就变成现在这副情景——满满五大包行李由两个瘦弱的女人拎着走,这着实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
于是就因为这样,我们俩个人连拖带拉地磨蹭了将近半个小时才将我的全部家当挪到了离火车站不过十几米远的一辆出租车旁,等到把全部行李放到出租车后备箱的时候,我和王老师都非常默契地摆出了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师傅,去XX宾馆。”
“咦?不去学校吗?”
“傻丫头!难道你想拎着那五个大包去吗?我们要先把行李拿到宾馆再去学校办理入学手续,这样我们才会轻松很多嘛!”
“说,说的也是呢,可是宾馆……”我摸着包里所剩无几的“毛爷爷”心疼地说:“不能今天就去住学校宿舍吗?宾馆的话会很贵的吧?”
王老师皱着眉有些无奈地说:“这个实在没办法,今天是周末,宿管阿姨都休息了呢,得到明天周一的时候才能上班,到时候你才可以搬进去住。不过没关系啦,老师帮你找了家环境好价格又不贵的宾馆,只住一天没什么啦!”
唉,没办法看来也只能这样了,即使再不情愿也不能为难王老师啊,反正只住一天而已,应该没什么关系的吧……
“好吧,谢谢你了,王老师。”
出租车左转右转地开进了一条不算繁华的小巷子里,最终在一家挂着大大稍显破旧的“XX宾馆”的招牌下停了下来。
王老师起身抢先给了车费,下车帮我把行李挪出来,并向司机道了谢之后才带我走进宾馆。这是一家私人开的小型宾馆,容积虽小但环境卫生做得却很到位,这一点让我觉得很舒服。
王老师提前帮我预定了单人间,她说在H市就属这家宾馆最便宜,服务也好,所以相对的客人也就少不了了,不提前预定的话是很难住得到房间的。
不过在交钱的时候我还是不由地在心里抱怨了好久:260的单间也叫便宜?H市到底什么生活水平啊!尼玛坑啊!
当然还容不得我怀念刚换了主人的260元人民币,接下来还会有更多的钱要从我这窄小的钱包里飞奔而去。唉,亲爱的人民币啊,我知道把你们塞在这个又小又破的穷酸钱包里委屈你们了,可是你们也不能就因为这样狠心地弃我而去啊!奥!我的两百张又红又新的大钞票啊啊啊!
我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王老师把两万块鲜红的“毛爷爷”放进验钞机里,刷刷刷地数出两百张后又放进去,就这样来来回回重复了三次,然后她将一整叠钞票放进了面前的抽屉里,锁好,开始给我写收据。我咽了咽干燥的喉咙,在心里为那早已消失在我眼前的钞票做最后的道别。
为了实现成为漫画家这个梦想,大学毕业之后我咬牙放弃了老妈托关系帮我找到的稳定工作,固执地非要到繁华的H市学习。这家名为“梦之教育”的培训机构是我在网上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找到的,它的师资力量及教学专业深深吸引了我。但是两万块的学费对于一个普通的家庭来说算得上是个天文数字,我犹豫许久之后最终还是自私地希望父母能够支持我,毕竟单单靠我自己的力量是无论如何也没能力拿出这么多钱的,因此我必须需要家长的资助。从不信任网络的老爸自然不会同意,不停在我耳边唠叨这是骗人的把戏,其实我也不是没担心过这些,毕竟没有亲眼见过这个学校,但在和咨询老师王老师深入地交谈一番之后,所有的疑虑就全被我排除了,她很专业详细地给我讲解了每个专业的不同,还在网上给我观看了免费的教学课程,除此之外她还热心地为我介绍了从他们学校毕业之后正在就业的学员,王老师对我说过,无论老师多么专业厉害,对我们的帮助也只能起到小部分的成效,要想成功更多的还是要靠自己的努力!就因为这,我坚决地相信这一切绝对不会是骗人的,我会证明给老爸看。
王老师是个既热情又负责任的好老师,这点在见到她之后让我更进一步地确认了,还有些忐忑不安的心情也逐渐放松了下来。
“入学手续到这里就办好啦!”王老师把手里的收据递给我,“明天正式上课,教室在楼上,你可别迟到奥!”
“恩恩!好的!”
“那么今天你就先回去休息吧,坐一天的火车一定很累了。”
“那个,王老师,我可以先去熟悉下教室吗?”
王老师犹豫了会,露出很为难的表情,“这个有点难办呢,因为是周末教室都是上锁的,我没有钥匙。”
“咦?”
“我们教室的钥匙都是统一由一个老师来保管的,所以……”
“哦,是这样啊,那还是算了吧,反正明天也可以看,晚几个小时也没什么的,嘿嘿!”周末学生休息老师自然也要休息,要不是因为我是今天到达这里,估计王老师现在也是在家休息的呢,我竟然还提出这么为难她的问题,实在是不懂事
之后王老师不顾我的拒绝,不辞辛苦地坚决把我送回了宾馆门口,还给我买了一堆好吃的零食,并再三叮嘱我明天不要迟到后才慢慢离开。
她真的是个很温柔的好老师呢,既热心又善良。看吧老爸,其实外面的世界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复杂,好人还是处处存在的呢。
不过,这样的想法在第二天的清晨便立刻化作了泡影。
如果第二天没有看到那个舞蹈教室,我现在依旧会抱着美妙的幻想感动到痛哭流涕。是的,我没搞错,王老师所说的楼上那个教室其实是个舞蹈培训室,那里有很多学跳舞的学生,有舞蹈咨询老师,授课老师,就是没有任何与绘画有关的教学设施,以及昨日那个和蔼可亲的王老师。
我被骗了么?
大脑突然嗡嗡作响,脑子里出现的是昨天王老师对我所做的一切,她给我的印象是那么热心体贴。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是骗子?!
“小姐,小姐?您没事吧?”
“啊?嗯,那个……”
“我们这里是舞蹈培训班哦,不教画画的,姓王的老师也好像……就只有我一个……。”
我看着眼前微笑的女人,她和王老师一样漂亮,说话也一样很温柔,可是她们确实不是同一个人!
我真的……被骗了?!
回想着昨天王老师的行为举止,我怎么也无法想象那样一个热心体贴的人竟然会是个骗子!
我反复拨打着手机里的同一个号码,那个明明就在今早之前都还能正常拨通的号码,此时此刻却变成了空号,机械般冰冷的女声不断地从听筒里传出来,一遍遍冲击着我的耳膜。
我使劲摇了摇有些眩晕的头脑,整理着混乱的思绪。从一开始在网上找到这个学校的网站,到与王老师QQ交流,再到拿着父母给我的血汗钱踏上追寻梦想的道路……除了我真实为实现梦想而来的决心之外,剩下的这些难道都是假的吗?
“小姐,小姐!虽然这么说可能有点……那个,您……会不会是被骗了?”
您会不会被骗了……
被骗了……
骗了……
她的声音犹如坏掉的扩音器般不停地在我耳边回响,我呆滞地看了她一眼,一片空白。随后,便一声不响地转身,木讷地往门口走去。
走出大楼,抬头看向天空,耀眼的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闷热的气息充斥着全身,令我好不舒服。
报警吧!
这是浮现在我脑海中的唯一办法。
通过问路我好不容易才打听到了警局的方向。当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向警察诉说到一半的时候,面前这个满脸胡渣的中年男人突然伸出手掌并叹了口气,大声地说道:“唉!又一个傻帽上当了。”
傻帽?!我纠结着这个不是重点的词语半天没反应。
“姑娘,你已经不是第一个来报案的人了。”
我不理解的看着眼前的男人。
“我这么跟你说吧,你不是这个骗局的唯一受害者,在你之前来报案的人也有很多,几个月前的,一年前的,甚至更长时间的都有,但到目前为止我们都没能找到有关这个诈骗集团的任何线索,他们隐藏的太深了,被骗人的线索又不详细,所以尽管我们煞费苦心也……。”
“诈,诈骗集团??”我拍着桌子,双腿“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碰翻了坐在身下的椅子。眼前的警官明显被我失控的惊叫声吓到了,张着嘴瞪大眼睛看着我,不再接着刚刚的话继续说下去。
难道他是说,我是被连警方都找不到的诈骗集团骗了吗?而且被骗的还不止我一个!
“额,姑娘你先冷静下。”
“冷静……你要我怎么冷静!两万块,我可是被骗走了两万块啊!大叔!”
“我知道我知道,”男人喝了口水,静下心来继续对我说:“就算再怎么着急,你那已经失去的两万块也不会自己回来了……”
“大叔!你这根本就是在讲废话嘛!我就是知道它不会自己回来了,所以才找你们的啊,不然你以为我来这里是为了干嘛?”
想起那些可爱的大红钞票,我急得脸都涨红了,不顾形象地对着面前的人大吼大叫,惹来了周围一片讶异的目光。男人轻微地做了个手势示意我小声点,我有些害羞地瞥了他一眼,掩饰性地将一边水杯里的水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
“你的案子我们照样受理,只是你要做好很可能长时间没有结果的准备。”
“什么嘛,警察不是应该说‘你放心吧,我们一定会把犯人绳之以法,还你个公道!’这样的话吗?你怎么可以净讲这种让我丧气的话啊!你这个怪人!”
男人对我的话不以为然,他摸着下巴的胡渣摆出一副与他无关的表情说:“我刚才也说了,至今为止警方都没有任何与他们有关的线索,他们是很老道的诈骗集团,做案从不留证据,想要抓到他们很难。”
“所以我要耐心地等着你们警方破案?”
“没错。”
“那想找回我的两万块岂不就等于天方夜谭?”
“是的。”
“……”
你大爷啊!为什么受理我案子的警察会是这么奇葩的一个人?!为什么这个“奇葩警察”对我漠不关心也就算了还要这么无情地把我推入绝望的深渊?!天啊!就算骗人的也好,你丫的安慰一下我这个可怜无辜的受害者会死吗!会死吗?!!
虽然脑补无数次掐死眼前这个欠揍警察的情景,但现实的我却依旧不得不乖乖按照他的指示办理各种手续,当然,手续没什么麻烦的,唯一需要做的就是他说的那句“好好回家等待消息”。丫的当我是来应聘的么!我在心里狠狠咒骂着,无精打采地走出了警局。
抬眼环顾四周匆忙行走的路人,面对这个完全陌生的城市,我对接下来要走的路产生了极大地困惑。
该回家吗?不,我怎么能回家呢?我被骗了啊,父母拿出辛苦攒下的血汗钱支持我来实现梦想,可是我却像个白痴一样亲手把它们兴高采烈地交给了骗子。不但不听从爸爸的警告,还愚蠢地自以为是,认为外面的世界和上学时没什么分别,没那么险恶,轻易地相信一个陌生人,稍微对我好一些我就傻乎乎地贴上去感激对方,即使被卖了还要帮着她数钱……我这样的性格根本从来就没变过,我还是那么的愚蠢、无知。
忘记了来之前的方向,离开警局后我只能沿着街道的一边向前走。行李还放在宾馆里,本想着拿了宿舍钥匙之后再去搬东西,这下可好,不但钥匙没拿到,就连回宾馆的路也忘记了。身上所剩无几的钱已经不够再住一夜宾馆了,更舍不得用来打车。坐在公交站的乘凉椅上,看着旁边的公交路线,却不知道该坐几路车才能到达宾馆所在的地方,连今晚的落脚点都成了最大的问题……我果然像父母所说的不能自立,真正离开家就什么也做不好。这样想着,我像个泄了气的气球般,刹那间什么力气也没了,垂头丧气地看着地上的蚂蚁,早已忘却了疼痛到麻木的小腿。
找飘飘帮忙吧,在心里挣扎了好久后,我缓慢地将手机从包包里掏了出来。
凌飘飘,我从小玩到大的死党,刀子嘴豆腐心的粗线条女生,虽然偶尔会因为她的毒舌恨得牙痒痒,但我心里很清楚,她内心是个很温柔善良的好女孩。
她曾经说过,她会为自己是好友在落难时第一个想到的求助对象而感到骄傲。我说,我为有她这样的朋友而感到自豪。
飘飘,我遇到大麻烦了啊!
忐忑地把听筒放到耳边,等待着对方接通。可是……
“您的号码已欠费……”
冰冷的机械女声再次出现在我耳边,我愣愣地保持着打电话的姿势直到对方自动挂机。生平第一次,我有种想把移动公司炸掉的冲动。
我起身开始查看附近是否有公用电话亭,可还没走几步,鼻子就开始泛酸,停下脚用力地吸了吸鼻子,却没办法再向前迈出一步。眼泪开始不听使唤地拼命往下掉,心里一阵阵地揪着疼。
我用手背使劲擦拭着眼泪,谁知泪水却不见减少,反而越流越凶。大白天莫名其妙地在人潮拥挤的街上痛哭真的好丢人,可是……忍不住,好想哭。
压抑在喉咙口的哽咽声逐渐变大,到最后我索性蹲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渐渐引来好多围上来看热闹的人,瞬间,我变成了万众瞩目的小丑。
不知过了多久,喉咙哭得嘶哑干燥,头晕目眩,身体也摇摇欲坠,仿佛踩在柔软的棉花上。就在我感到快要断气的时候,一只手突然攥住了我的胳膊把我从地上拉了起来,我眨巴着红肿的眼睛看向眼前整整高出我两个头的男人,与他那双温柔的眼睛对上的同时我不禁打了个颤。
“你干嘛?”我用力甩开他的手,受惊般后退,鼻音浓重得吐字不清。
男人微笑着从裤包里掏出一包纸巾,“你没事吧?”
嗷!我滴那个天呐!这帅锅是从漫画里跑出来的吧?我说你别顶着那张帅到爆的迷人笑脸到处祸害我这群花痴妹纸好不!
“小姐你没事吧?”
奥!我滴小心脏啊!你看看你那双漂亮的眼睛,还是双眼皮!再看看你那身连我都羡慕的好肤色!还有那有型的身材!啊!帅锅你这是要逆天啊!你分明就是万年小受啊!
咳咳咳,言归正传!
我毫不客气地接过他手里的纸巾,大毁形象地当街吹起鼻涕,而且声音还很响。我再一次感受到那些渐渐散开的人群投来的异样目光。
“谢谢,我没事。”我将纸巾扔进不远处的垃圾箱里,回过头用肿得快睁不开的眼睛看着他。
啊~实在无法移开视线!肿么办肿么办!帅锅你这样出来祸害人是犯罪的呀,有木有!
“没事就好,我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让你哭得那么伤心,但是……”他的笑容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严肃的表情。
“但是?”
“下次请别在我的店门前哭,这样会影响我的生意,很不吉利的。”
“店?”
我奇怪地看向他手指的方向,一家装修简洁的便利店立刻映入眼帘,店门口还站着两个售货员微笑地看着我。嘴角抽搐着干笑两声,我无奈地说了声“抱歉”。
刚才温柔体贴的摸样原来都是装出来的,你这个腹黑万年小受!不过看在你那么帅又那么有型的份上就饶了你吧!
“等等!”我叫住渐行渐远的男人。
他转过身奇怪地看着我:“怎么?”
刚才出现在这货脸上的笑容绝对是幻觉!你这个面瘫男!腹黑!总受!
我伸出右手:“电话借我。”
“哈?”
“电话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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