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
回过神来的贾医生有些自嘲地摇了摇头。
也许是最近事情太多太累的缘故，自己居然能在给患者进行心理治疗时犯下如此的低级失误，在对话中进入到了患者的节奏里......她回过身来，抬起手揉了头太阳穴，呼出口气。
居晓安静地看着她，他已经从先前的奇特状态中恢复正常。
“在你刚刚给我形容那棵树的时候，我感觉到你在颤抖，小居。根据你的形容，你在之前一个月里看到这些东西的时候，并没有恐惧过。”贾医生拿起钢笔，一边在面前的文件上书写一边问道。“你能给我形容一下，你现在所感受到的恐惧，大概是一种怎么样的感觉吗？”
话语间，钢笔在白纸上划过的沙沙声并未停歇。
听完贾医生的话，居晓微微眯起了眼睛，他思索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
“贾医生，你信教吗？”
“我是无神论者，不过我接触过不少信教的人，对宗教还算了解......也治疗过一些狂信徒。”贾医生书写的右手并未停下。
“那......我做一个假设：如果现在真的有一位某个宗教里的神，出现在贾医生你的面前......你会有什么样的感受？”
贾医生停下笔，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
“我在看向那棵树时产生的那种感觉，如果硬要形容的话，大概就是这样。”居晓停顿了一会儿，才继续说下去。“恐惧、敬畏、痛苦、解脱......这种感觉就像是与生俱来的一般，好似那里有一个声音，压得我喘不过气来，让我不由自主地想要臣服。”
“所以你选择用宗教向我举例说明，是因为这种感觉和教徒面对......神明时很像。”
“是的。”
“你这一周有接触过宗教或神话题材的东西吗？好比电影、小说、画之类的。”
“应该......没有。”
“我知道了。”贾医生点点头，她在文件上添了最后几个字，合上笔帽，把文件拿到一边。“其实在前几次治疗时，我们聊过你看到的那些东西，当时我把它们产生的原因归结到你童年带给你的巨大压力上，没有做进一步的分析。不过看你现在的情况，可能我们需要对此进行长期的观察治疗了。”
她停下话语想了想，这才发觉自己已经有些口干舌燥，便拿起放置于手边的保温杯打开喝了一口。
居晓则默默地捧着纸杯，小口小口地抿着茶水。
“这样吧，这次治疗完成后，我先给你开一些有镇静作用的药物，你等会儿不是要去医院吗，可以先购买一周的量服用。关于治疗方案......我这周先做一个规划，从下周开始增加到我们的治疗过程中，如何？”
居晓放下纸杯道：“那就有劳贾医生了。”
“这是我该做的，没什么有劳不有劳的。”贾医生摆了摆手，她站起身，拿起钢笔和文件夹。“那就还是按照老样子，你先去沙发那里放松一下身体，等会我们就正式开始治疗。”
她一边说着，一边再度浏览起手中的文件，检查自己是否有写的不合理的地方：
“姓名：居晓。
“年龄：23岁。
“家庭情况：父亲自幼失踪，母亲于患者12岁时遇突发事故去世，此后寄宿于朋友家中直至今日，寄宿家庭家庭和睦，提供了良好的生活环境，此时期理论上不会对患者产生负面影响。
“病情描述：患者在与他人交流时很少出现情绪波动，有轻微自闭倾向，其余无异常。据患者本人描述，在其母亲去世后的一年内，患者表现出的症状与自闭症十分相符，病因疑与其目睹母亲死亡而受到的强烈刺激有关。在随后的11年里，患者通过自我疗愈恢复到近似普通人的状态，此期间未接受过专业的心理治疗。然而，自2022年9月4日起，患者开始频繁做噩梦至影响生命健康的程度，其梦境内容多与母亲死亡场景有关，诱因不明，可用催眠疗法探查。”
在这段话下方则是用钢笔写下的娟秀字体：
“治疗期间，患者开始产生幻视幻听，疑似妄想症，有待观察。”
贾医生微微叹了口气，继续向下看去：
“2022年9月9日治疗结果：患者在潜意识状态下对引导产生强烈抗拒，并很快从催眠状态脱离，催眠时长2分36秒，催眠失败。
“2022年9月16日治疗结果：患者对催眠引导仍旧抗拒，但催眠时长有很大提升，达到了4分23秒。患者对构建出的场景有极大的恐惧和抵触情绪，这是催眠失败的主要原因。
“P.S.患者提到自己开始在很多场合看到另一个自己，且他人无法看到。这是很明显的幻视症状，疑似由治疗带来的压力导致。
“2022年9月23日治疗结果：患者在潜意识状态下开始接受催眠治疗，本次催眠时长为7分43秒，但患者仅在场景中停留，未能对其进行完整描述，治疗效果不明显。
“P.S.患者的幻视症状有所加重，并开始产生幻听。据患者描述，其能够听到隐隐的音乐声和女声，音乐风格复杂，以赞美诗风格与民族音乐风格居多。同时，患者幻视的对象有所变化，出现了许多难以描述外形的怪物，疑似受到了近期网络上传闻影响。”
文件的最后一行则是她刚添上去的内容：
“2022年9月30日治疗结果：患者的环视幻听症状有明显的加重，开始产生长时间存在、且未发现诱因的大型妄想，已经到了需要进行专门治疗的程度，病情比预期的要更加复杂。”
真是个命苦的孩子，贾医生叹息着想。
她收回思绪，把文件夹合上，走到了松软的沙发前。居晓闭着眼睛，已经把整个身体都陷了进去，但他的脸上仍旧没有任何表情，导致这一画面显得尤为怪异。
贾医生走到放置于沙发旁的椅子边坐了下去，问道：“放松的怎么样了？找到最让你放松的姿势了吗？”
林一点点头道：“准备好了。”
“那我们就开始吧。”贾医生用手机连上沙发边的环绕式音响，点开了一段音频。“闭上眼睛，放松面部肌肉，放空自己的大脑......”
密集的雨声在房间中响了起来，居晓静静地听着，在医生轻柔的话语的引导下，他只觉自己的脑袋越来越沉，很快意识便沉入到一片黑暗的海洋中。
下个瞬间。
暴雨倾盆而下。
居晓站在昏暗又狭窄的巷子里，任由雨水砸在自己的头顶、脸庞和衣服上。
雨水让他的黑发贴在头皮上，又顺着脸庞滑落，最后汇入地面上因斜坡而形成的细小水流中。深秋的寒气随着水汽刺入皮肤，让他忍不住发抖。
雨水的味道扑面而来。
伴随其中的还有强烈的垃圾和泥土的味道，居晓看向身边，很快便找到了这股气味的来源：在他右手边不远处有着一座一人高的、被许多黑色塑料袋堆满的金属垃圾箱，而泥土的味道则来自脚下松动的石砖。
居晓还闻到了其他的气味。
有细微的血腥味顺着脚下的水流而来，血的气味很淡，一般人不注意分辨的话大概率会被更加刺鼻的垃圾味遮住，但居晓的嗅觉很灵敏。
他朝血腥味传来的方向看去，看到了一条粗壮的血迹从前方漆黑一片的深巷中延伸而出。血迹在水流的带动下，沿着石砖之间的缝隙流淌，就像一条美丽的、暗红色的蛇。
还有更深层的气味隐藏在其中，但居晓说不出那是什么。
居晓抬起头，他这才注意到，挂在自己头顶上的老旧灯泡忽明忽暗。
远方似有声音传来，是个语气轻柔的女声，她说道：
“现在，你已经来到了那个巷子里。告诉我，你都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暴雨、坏掉的灯、垃圾箱还有死亡，居晓在心里说。
“那么，你能看清巷子深处吗？”女声问。
居晓看向那片黑暗，不知为何，如潮水般的恐惧突然席卷而来，让他下意识想要后退。
——我看不到，我似乎很害怕那里。
“不要害怕，放松下来。你会感到害怕，是因为这里是你小时候来过的地方，但是现在的你已经不是原来的你了，你不会再感到害怕了，相信我。”女声及时传来，如同塞壬的歌声般魅惑，逐渐让居晓平静了下来。“现在还害怕吗？”
——我感觉好多了。
“做的很好，记住这种感觉，不要被恐惧占据了内心。现在，你要去往那里，我们先去见一见小时候的你。”
居晓顺从地迈开双腿，朝前走去。
随着他离黑暗越来越近，地面上的血就越来越多，血迹已经从粗壮的一条分散成数条，血腥味也越发浓厚。居晓的靴子踩在水坑中，溅起一道道血水。
恐惧又开始在他的内心滋生，但尚处于可控制的程度。
不知走了多久，直到身边的景象都快要被黑暗笼罩的时候，居晓才停了下来。他看向前方不远处，那里蜷缩一个瘦小的身影，是一个满身血迹的男孩。男孩有着清秀的长相，大约十一二岁年纪，穿着崭新的衣服，他蜷缩在墙边，双手拼命捂着嘴，流出的眼泪和雨水混在一起。
居晓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密集的雨水砸在脸上，让他几乎睁不开眼睛。恐惧在他的心中爆炸开来，本能催促着他，让他忍不住想要转身逃离此地。
“现在，放松下来，慢慢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女声问。
话语形成了一股力量，硬生生拽住了他的身体，让他动弹不得。
——我.....我看到了一个男孩，身上有血的男孩。
“他是谁？”
——我想......他应该是我。
“他是小时候的你，所以你不应该害怕他，而是接受他，接受你自己。”女声的引导让居晓的恐惧减轻了不少。“你还好吗？我们接下来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你可以先休息一下。”
——我还好，我们继续前进。
居晓绕过了男孩，缓慢地朝黑暗深处前进。
暴雨更加猛烈了，狂风也随之呼啸，雨和风扑面而来，就像是要把他推回去一般。
居晓艰难地走着，他注意到两边的墙壁上开始出现奇特的痕迹，痕迹大多呈锥型，两米长十厘米宽，看起来就像是被人用巨大的刀剑劈过一样。
而空气中，先前隐藏在血腥味中的那股气味越来越浓，甚至压住了血的味道。这气味让居晓感到一阵恍惚，莫名有种熟悉感与亲近感，在呼唤着他，牵引着他。
他觉得自己身体内部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存在着，正拼命吸收着这种气味。
在这种感觉的牵引下，居晓下意识便朝前方走去。
巷子就好像没有尽头一般，不知走了多久，居晓才在浓郁的黑暗中见到了些许光亮。他本能般地朝光亮看去。
“哎呀呀，对于现在的你来说，接下来的画面就不能再看了哦。”
此时，居晓的耳边响起了陌生的轻笑声。
一瞬间，一切都停了下来，无数雨滴悬在空中，保持着下落的形状，在重力和风的作用下被拉扯成弯曲的线条。
就连声音也消失了，狂风的呼啸声音、雨水落地的声音......天地间只剩下居晓剧烈的心跳声，在寂静的环境下好似被放大了数倍。
就好像有人在播放电影时按下了暂停键一样。
随后，一只隐约散发着光芒的蓝色蝴蝶，出现在居晓的视野中。蝴蝶扇动着带有复杂花纹的翅膀，穿过密集的雨线，从黑暗深处朝他飞来。它的身后繁星点点，在空中扯出了一条流淌的星河。
蝴蝶来到居晓的面前，它的躯体散发出刺眼的蓝光，随后化作了一位女子。星河在她身后延伸开来，占据了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并把两人包裹进去。
今天神首发，故技重施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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