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峻尚未来京,但贾雨村早就寓居在京里了。
贾政和王子腾如何为其谋官,冯紫英没问,但是也能从贾琏那里听到一些大略消息。
估计要等到年后才能有机会,只要不是京官,贾家和王家要为一个进士出身的士人谋划一下,还是很有底气的。
这也从另一个角度说明进士的分量有多重。
像贾琏、贾蓉这样的武勋子弟,背后也有贾王两家的支持,没有举人进士身份,你便是谋个知县都不能。
像贾琏只能捐个同知身份,贾蓉还得要等到秦可卿死的时候才从太监手里买个武品龙禁尉身份。
如果贾府中人你有了举人身份,只怕就能奢望一任知府,在朝里为官也大有可能。
如果是有进士身份,那妥妥的就能在朝为官,甚至有一番造化了。
这也更坚定了冯紫英要考进士的决心。
看见冯紫英亲自登门拜访,贾雨村真的是感觉到一股暖流在心里涌荡了。
他进京也快一个月了,登门拜访了贾家,王家他还没资格,冯家那边也去送上了拜帖,但那会儿冯紫英还没有返京,所以冯唐收了帖子之后也是简单见了一面,寒暄了几句就端茶送客。
在京城里贾雨村也是举目无亲,把林黛玉送到贾府,拜会之后,他便再无机会登贾家门,偶尔去一趟,除了送上几两银子给门房,打听一下消息,成日里便只能蜗居在这一处小屋里苦等。
冯紫英也是让瑞祥从贾琏小厮兴儿那里获知贾雨村居所的,所以才来这一趟。
贾雨村心性不良,但这和和自己没关系,他也并没有要和贾雨村结成什么生死之交患难与共关系的想法。
但此人进士出身,而且很快就能博得王子腾的信任,成为作为武勋的王子腾在朝中一大文官助力,足见其人还是有些能耐手腕的。
至于说后来贾家王家被其反噬,除了贾雨村本身品质问题,更多的还是贾王两家本身就已经处于衰落的趋势下,再有人推波助澜。
像贾雨村这等惯于见风使舵的人自然不可能为贾王两家陪葬了,落井下石也不过是做得过了一点儿罢了。
所以对贾雨村,冯紫英的想法是,可以用,可以合作,但是不能重用,要防一手。
“贾先生就住这里?”冯紫英皱起眉头,“那太委屈了一些,瑞祥,你替贾先生寻个更合适的地方,好歹也是患难与共过的人,在这京城里,当半个地主之谊,我还是当得起的。”
“冯公子,您太客气了,住这里挺好的,真的,没事儿。”贾雨村赶紧劝阻,“京里边情况不比其他地方,我这在京里还不知道呆多久,……”
“贾先生,我相信以你的本事,还有贵人相助,龙困浅滩虎落平阳也不过是暂时的,放心吧,我让瑞祥替你办好,你只管去住,其他不用管。”冯紫英大包大揽,摆摆手示意不必再多说。
贾雨村心中也是感慨,在临清就能看出此子的格局,现在看来还真没看错。
这般气度,寻常子弟如何能有?
便是那贾家号称四王八公的簪缨之族,其间也没几个像样的子弟,不如此子远甚。
“那我便谢过冯公子了。”贾雨村也就不再推辞。
说实话他现在经济状况还真的有些拮据,上京带了点儿银子,才发现这京城居不易还真不是一句套话。
哪里都要花钱,便是去贾府送个帖子都得要花销半吊钱。
这吃穿住行,样样少不了。
眼见得要入冬了,那就意味着还要添置冬衣。
这京城可不比江南,冬日里能冻死人,貂皮狐皮不敢想,但是羊皮袄总得备一件吧?棉袍总得准备一身吧,夹衣夹裤得准备两套吧?
这居处还得要说准备柴炭,要不这冬日里被冻死在屋里都还不知道,算一算这每天的花销,而且还不知道这等花销啥时候是个头,贾雨村就不敢在冯紫英面前矫情了。
想到这里,贾雨村心思也是越发热切了。
看来临清一趟还真的遇上了有缘,他也觉察出冯紫英对林黛玉是有些不一样,只是这等事情轮不到他来置喙,所以也只是视而不见。
“冯公子大名在朝中都有耳闻了,不知道公子是否有意要子承父业呢?”贾雨村的仆僮端来茶水,二人这才落座。
“暂时没那想法,贾先生,不瞒您说,我无意走武官这条路,现在我已经联系了青檀书院,乔公替我推荐,待下月我满了十二岁,便要去青檀书院读书了。”冯紫英笑着道:“您是科场前辈,论理我都该向您好好请教一下才是。”
“哦?”贾雨村吃了一惊,他没想到冯紫英居然要想走科场之路,联想到冯紫英对林黛玉的特殊态度,心里似乎若有所悟,“你真的要准备参加乡试会试?这条路可不好走哇。”
贾雨村这番话倒是语出至诚。
科考之路几乎就是千军万马挤独木桥了,像冯紫英这等武勋子弟,完全没有必要去趟这条艰辛路,自己是贫家子弟,只有华山一条路必须走,但冯紫英似乎就没有必要了。
“贾先生,我当然明白这条路不好走,但是您也清楚我们冯家恐怕也不是外界看上去那么风光,和贾家、王家这些是没法比的,我觉得我自己读书还行,乔公也很支持我去青檀书院读书。”冯紫英笑了笑,“再难我也得走,贾先生若是有什么好的经验,还请多指教。”
贾雨村叹了一口气,点点头:“这科考之路虽然难走,但是也并非毫无路径可循,青檀书院是顺天府乃至北地最著名的书院,自然有优势,我自己当年科考时也曾经总结过一些经验,只是都放在老家了,公子若是不嫌弃,我托人带到京里来,希望能对公子有所助益。”
冯紫英知道贾雨村在科举之路上是相当顺畅的,从秀才到举人再到进士,几乎是一考一个中,十四岁中的秀才,十八岁中的举人,十九岁考进士未过,但二十二岁便一举中了进士,可以说是一帆风顺了。
这等贫寒子弟请不起特别的教师授业,完全靠苦读要读出来,肯定也是善于学习总结的,而且人家敢这么态度淡然的表示愿意从江南把这些昔日书稿带来给自己,肯定还是有些底气的。
冯紫英当然不会拒绝这种好意,而这其实也是加深双方关系的一种方式。
在冯紫英告辞离开时,贾雨村才轻声道:“公子,本来有些话我不该说,但我思前想后还是觉得要说一说。若是公子有意要走科考从官之路,那林公那边不妨多联系一些。林公和乔公都是元熙二十六年的进士,但是乔公是北人,林公是南人,当下朝中虽然朝廷也有意平衡南北,但是仍然是南人占主,若是得到林公的期许,又有乔公的青睐,或许公子的路还要走得顺一些。”
这番话可谓交浅言深了,能让贾雨村说这番话,冯紫英估计对方内心还很是斗争了一番。
朝廷中南人北人之争也是不公开的秘密,从前明开始,朝廷文臣便一直是南人占据主导地位,但京师却在北地腹地,而且边患也一直是以北方边境为主,哪怕倭患也未能改变这一态势。
这自然也引起了朝中北人文臣的不满。
这尤其是体现在每一科的科考中,每科的乡试名额,会试的进士籍贯,每科的总裁人选,都会引起很大的争议。
籍贯北地的朝臣自然认为北地御边付出了很大代价,尤其是像九边所在之地,每年付出巨大,在人口和经济上都无法和南方相比,自然在兴文之风上也无法相提并论。
同时由于京师乃是帝国首都,而大量从南方来京师为官经商者也带来了大量附籍人员,这又直接影响到了顺天府和北直隶的乡试会试名额,也引起了顺天府士子的很大不满。
而朝廷的以文驭武之策又是国策,这么多年下来,北方士子自然难以和南方士子相比,所以他们要求朝廷应当在科考取士上予以优待。
这种压力之下,朝廷也不得不在一定程度上予以平衡调整,特别是每科的取中名额以及主持科考的总裁和副手的确定上,都会慎之又慎,以免引起风波。
林如海是元熙二十六年的进士,而且是探花,自然非比寻常,像乔应甲不过是三甲进士,比起林如海来尚有差距。
当然除官之后各有造化不同,乔应甲和林如海倒也各有机缘,但巡盐御史特殊身份决定了其与皇上的关系更为密切,所以贾雨村才会提醒冯紫英。
他知道冯紫英也是一个颇为乖觉之人,若是有这般机缘,自然不会拘泥,而且若是冯紫英日后真的与林黛玉有一份姻缘,日后怕是都忘不了他这个有缘人。
这也是贾雨村存着的另一份不能对人言的心思。
冯紫英都未曾想到这一出,但贾雨村这么提醒,这份情他还是要承,“谢谢贾先生提醒,若非贾先生提醒,我倒是忘了这一出了。”
“其实以公子的天分机缘,倒也不必太在意这些,不过贾某琢磨,便是顺手之事,可资一用亦无妨。”贾雨村含笑道。
不得不说此人也是一个人才,只是心性差了一些,冯紫英离开时都还在遗憾,且看他日后造化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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