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沈自征吃了一惊。
冯紫英也吃了一惊,不过他此番来本来就是要找沈宜修的,指导沈自征不过是顺带,所以只是对这么突兀听到沈宜修声音惊奇,但并不在意。
沈宜修身影出现在门口时,冯紫英已经很平静地面对,拱手一礼,而沈宜修也是福了一福回礼,“妾身见过冯公子。”
虽然不是第一次见面,但是这种以未婚夫妻的身份正式相见,意义自然不同了。
这个年代,虽说未婚夫妻不宜私下见面,以免有伤风化,但实际上这种约束并不严格,尤其是许多本来就是自小长大的青梅竹马玩伴,订亲之后反而不能见面了,肯定不合时宜。
所以只要是正式场合下见面,或者有其他长辈或者亲眷朋友在一起,很多时候大家也就不那么计较了。
见自己姐姐和冯紫英相互见礼,一副相敬如宾的模样,沈自征立即就感觉自己似乎成了多余的人一般。
他也不是那等食古不化的迂腐之人,所以略作犹豫之后,沈自征就主动说自己要去书房看一会儿书,而把这间花厅留给了二人。
两个人就在这花厅中相对而坐,一时间竟然还找不到合适的话语来打开话题。
看见对方的女子眼观鼻鼻观心,沉静自若的坐在椅中,冯紫英心中也生出一份奇妙的感觉,都说这女子秀外慧中,颇有才名,可自己恰恰是诗文不精,现在却要成为夫妻,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上苍的安排。
“冯公子从江南回来,恐怕朝中积留的事情甚多,都和公子这一趟江南收获有关吧?”还是沈宜修打破了沉寂,“您这来来往往都跑了三趟江南,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朝廷也该奖励你,让你好生休整一番才对。”
“多谢沈姑娘关心,这去来江南说辛苦也不辛苦,关键是要走上正轨就简单许多了,好在在下也提前作了比较充分准备,所以都还算顺利。”冯紫英含笑回答道:“今日我登门,也是听闻文弱说君庸今科十分努力,志在必得,所以也想来看一看,顺带也为君庸提供一些过来人的想法和意见。”
“那就太谢谢了,君庸很刻苦,但是您也知道这秋闱春闱本身竞争就很大,本身也还带有一定的运气在其中,希望君庸能取得一个好成绩吧。”
沈宜修目光清澈纯净,说话声音也不像是那种纯粹的吴侬软语,反而是多了几分北方的音调,大还是长期生活在京师城中带来的影响,听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此事的冯紫英可以坦荡地观察眼前这个即将成为自己长房正妻的女子了。
和沈自征的确还有些相像,一双秀眉修长而浓淡适宜,额际宽广,眼神明亮而专注,悬胆鼻挺拔如峰,但是菱形的樱唇又把因为过于挺翘的鼻翼带来的锐利气势中和了下来,加上两颊若隐若现的一对浅酒窝,让整个面庞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和谐状态。
应该说这个女孩子不算是特别漂亮,比起宝钗的温婉娴雅,黛玉的秀丽妖娆,似乎都略有不如,但是却有一种天生的磁力,让人目光落在她身上,只会觉得越看越耐看。
或许是因为在家中没有太讲究,沈宜修的头发并没有梳成女孩子惯有的发髻,而是就很随意地束成一束,然后用一条白色丝巾束缚起来,与之带来的便是一种特有的飘逸出尘味道,这也更增添了冯紫英对这个女孩子的好奇。
和宝钗、黛玉不一样,冯紫英和这个女子并没有太多接触,甚至对其性格、喜好都一无所知,在今天也才算是真正第一次正眼观察,可以说这个会成为自己妻子的人到现在都还是一种朦朦胧胧的印象。
“先前我和君庸探讨了一下,君庸经义根基比我强多了,无须担心,时政这一块么,基本上也找到了门道,相信花一些时间来慢慢琢磨,应该也能有比较大的把握。”
当着人家姐姐,冯紫英自然也要说些恭维话,不过倒也非违心之言,沈自征的水平不差,估计秋闱应该问题不大。
沈宜修也很高兴。
之前冯紫英给她的印象一直是锋芒毕露凌厉过甚的,父亲在信中也说到冯紫英在前期过于锐利,使得他固然声誉鹊起,但是也不可避免会带来许多嫉妒和敌意,所以像风流好色这些缺点反而能在一定程度上中和冯紫英过于咄咄逼人的印象。
包括冯紫英前一两次给沈宜修的印象也都是如此。
与杨嗣昌、侯恂在大护国寺辩论,与自己弟弟也有些格格不入,但这一次见面却大大颠覆了她的印象,与自己弟弟相谈甚欢,和自己说话也是如春风拂面,这种感觉很舒服。
沈宜修本身也不是一个强势的性格,但是她却很渴望拥有一个稳定的家庭,作为家中长女,在父亲忙于公务,母亲身体不太好的情况下,长兄又经常游历在外,下边还有几个弟弟,她很多时候都要承担起母亲和姐姐的责任,所以她也很希望自己未来丈夫是一个坚定温厚的性格,哪怕强势一些反而能更让她有一种可以依靠的安全感。
“妾身先前在门外听到了冯君和君庸的探讨,谢谢冯君对君庸的指导了。”沈宜修宜嗔宜喜的面庞上浮起一抹宛如少女见到自己最心爱东西的喜悦,“君庸可不是一个轻易为人折服的性子,但是他对您却很尊重呢。”
“呵呵,姑娘说哪里去了,君庸是在和我探讨,恰巧这《内参》是我主编,许多东西我都有些印象罢了,占了这个先机,所以一时间君庸自然就觉得我言之有物言之有理了,其实他琢磨一会儿可能就会发现原来这家伙也不过如此,没准儿还不如文弱那小子呢。”
冯紫英的坦率和自我调侃让沈宜修心里更惬意的同时也有些羞意,怎么这么快自己就感觉和他有些其乐融融的意境了?
自己和他才见第几面?
围绕着沈自征此番秋闱的事儿话题就可以多说一些了。
沈宜修也不是那种对外界一无所知的深闺女子,当然她对朝政也不是很感兴趣,冯紫英了解到的是此女文才极好,诗词书画都有造诣,日后倒是可以和宝钗、黛玉、探春她们交流切磋一番。
沈宜修同样也要通过这样一个难得的机会了解一下未来的丈夫,那些道听途说的的消息始终不及这种直接接触交谈来得真实。
如父亲所说,外界对冯紫英的评价更多的都还是带着某些情绪的,赞美推崇有之,那是认为他的确有才或者提出的方略能给他们带来利益的,质疑批评有之,那肯定是所作所为伤害到了他们的利益,诽谤污蔑也有,那更多的应该是眼红嫉妒。
所以要看了解一个真正的冯紫英,这种见面交谈是最可靠的。
“……,看来我的名声还是有些复杂呢。”冯紫英爽朗地一笑,“不通诗文这个评价呢也算中肯,说我不懂,肯定有点儿过来了,读书这么多年,打油诗总能来两首吧?通这个词儿很多人理解为精专或者擅长,这我的确达不到这个水准,顶多偶有灵感而已,或者说,我也没有那么多精力去干这个,我始终认为诗赋可以作为陶冶情操调剂情趣的一种方法,不过在当下国事日艰的情形下,作为朝廷命官,恐怕还需要更关注国事才对,嗯,而且,如果我自己这方面不擅长,有一个这方面颇负才名的贤妻,那也就相得益彰了。”
沈宜修脸“唰”的一下霞飞双颊,心中忍不住一阵呻吟,这个人怎么敢如此放肆?居然当着自己说这种话?
冯紫英倒是不觉得自己话有什么出格,沈宜修和林黛玉乃至薛宝钗都有才名,日后娶这三人为妻,难道不是相得益彰么?
“可妾身看冯君所写的几句诗联都文才不弱,怕也不是偶有灵感能行的吧?”沈宜修强压住内心羞涩,细声细气地道。
“嘿嘿,我要说抄的,恐怕姑娘又要说我矫情了,就算是我梦中偶得吧。”冯紫英觉得好像二人谈话的气氛越来越亲近随意,渐渐的还真有点儿不一样的味道了。
沈宜修忍不住白眼,这家伙还真的是百无禁忌呢,人家视若拱璧的东西,他却弃之若敝履。
不经意看到了沈宜修的白眼和一脸无奈,冯紫英心中也是一阵小雀跃。
沈宜修比他还大两岁,他最担心的就是自己要娶一个被程朱理学所禁锢的保守呆板女子,看到沈宜修的表情变化,他心里就放下一大半了,起码这丫头还有一颗顽皮的童心,还能对不同观点有质疑,就凭这一点,就不会差到哪里去。
沈宜修自然没想到自己不经意的动作表情就会引来未婚夫的这般猜度,不过她的确对眼前这个郎君很满意,起码不再像以前那样总感觉像是一个陌生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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