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宜修小心的站在窗外,倾听着自己弟弟和未来丈夫的对话。
冯紫英一登门,她就得到消息了。
双方婚约已定,各方聘礼生辰八字等都已经交换,这种情形下,基本上不存在毁约的可能性了,也就是说冯紫英已经算是他丈夫,就只差最后一道过门程序罢了。
沈家也不是在京师城毫无根基的人,沈珫也曾经在都察院干了多年,也是进士出身,所以京师城内外的消息也瞒不过沈家,甚至沈宜修也很清楚自己这位未婚夫似乎也从未打算瞒过谁,就像是他养外室一样。
一度沈宜修也还是有些酸楚,对于这位未婚夫的表现让她有些失望,但是很快父亲的来信就让她平静了下来。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那么要避免被摧,就得要学会隐忍退让。
自污也应该是一种自保手段。
不懂诗文,喜好女色,与武勋们保持着一定距离,也要插手各种营生,甚至为了女人和寿王争风吃醋,这些点滴慢慢汇聚起来,会让很多眼红嫉妒于一个突然崛起红得发紫被各种光环笼罩的士人被发现原来这个人也不是一尘不染的圣人,一样不完美,一样有这样那样遭人诟病的地方。
像未婚便先养两姊妹作为外室就是最让许多士人所不齿的,而且还是胡女,这就更让很多人将此事作为笑谈了。
但不得不说这把最初有些过于耀眼夺目的冯紫英形象拉得有些接地气起来。
未来丈夫似乎和弟弟关系有些不太融洽,大概是因为未婚夫出自青檀书院,而弟弟却是就读于崇正书院,这两家书院是竞争对手,只不过青檀书院现在正在拉开与对手的距离,遥遥领先了。
不过从今天的情形看来,未婚夫和弟弟的关系似乎不想自己担心的那样糟糕,嗯,或许不算太融洽,这从弟弟有些生硬的态度就能感觉得出来,但是未婚夫的姿态却很坦然大方,这让弟弟也慢慢变得缓和了许多。
冯紫英和沈自征都没有想到沈修宜会躲在外边儿观察着他们两人的对话,他们俩的关系也没沈宜修想象的那么差,实际上也不过就是沈自征有些不太适应这种关系的改变,但当意识到这种改变已经无法回避时,他也只能坦然接受了。
“紫英,这方面我肯定没法和你比,你常年都在朝中里奔波,自然对朝中事务了如指掌,不过我还是觉得开海之略及其给整个大周带来的变化,这应该是回避不了的,无论是秋闱还是春闱,只怕都会跑不掉。”
沈自征自然也不愿意在冯紫英面前弱了气势,这等情形下,他也力图要证明自己对朝政时局的熟悉和了解。
“嗯,君庸你说的也对,但是具体呢?”冯紫英点头鼓励,“单单是开海之略,我觉得从去年开始就吵得沸沸扬扬,朝中也多有探讨,若是我是考官,肯定不会再出这种表面题目了,还应该有一些更深层面或者说衍生的论题才对,……”
沈自征思索了一下,“紫英,你是说像开海之略给朝廷财政带来的积极意义,又或者开海之略对沿海地区的海贸相关产业的影响这一类的论题?”
“对,但你说的这还是有些粗了,可能还需要更细化一些,比如具体到某个地区,对山东,对浙江,对福建等等,又或者具体到某个行业,比如造船业,冶铁业等等,……”
冯紫英的观点让沈自征若有所思。
“还有呢?单单是一个开海之略,朝廷也能想得到这道题太热门,大家都在盯着,那么肯定还会有一些其实非常重要或者紧要的事务,但是却没有引起足够重视的情形,这一类我觉得可能才是最容易考中的命题,君庸,你觉得呢?”
冯紫英这番话让沈自征就有点儿为难了,毕竟他还是一个书院学生,就算是看了几篇《内参》文章,也不可能就一下子能捕捉到朝廷事务的重心走向,而且涉及到方方面面,便是朝廷大臣也未必就能捕捉到。
“紫英,你说的这个对我来说就有点儿难了,不过我和文弱、若谷他们也都探讨过,辽东战局的变化算不算?”沈自征迟疑了一下才道。
“嗯,也可以算,但辽东战局也是多年的老问题,虽然也是热点,但却没有那么足够吸引人。”冯紫英鼓励对方,“还有呢?其实君庸可以考虑从这个角度来考虑,比如朝廷户部今年银子拨付的主要流向,这样就能发现一些问题。”
沈自征眼睛一亮,急声道:“你是说河工和漕运?之前朝廷好像才拨付给了工部八十万两银子,我听若谷说这应该是自元熙四十年一来河道疏浚整治和漕运整治获得最大的一笔银子,……”
“嗯,的确如此,去年前年黄河决堤,都曾引起了相当大的震动,但好在朝廷处置及时,或者说老天爷开眼,没有酿成大患,但是朝廷已经觉察到了潜在危机,所以今年哪怕再艰难也要先修河工,甚至还排在了兵部在三边和辽东的开支之前,也足以说明许多了。”
冯紫英的话让沈自征大为振奋,他也意识到这极有可能会是一个押准的冷门,现在大家不是说猜测是开海相关的海贸或者商税征收,又或者拓殖和航线开辟等等,总而言之都是和开海相关的,但是却没有人想到会是河工和漕运这方面。
想到这里,沈自征忍不住激动得直搓手。
一道大题如果打准,也就意味着现在就可以围绕着这道题进行准备,收集各方面的资料,然后了解朝廷对这方面的看法意见,然后自己再来进行准备筹措论述的语言。
可以说有准备和没准备之间差距太大了,胜负往往就是在这些方面上就决定了。
“对,紫英,你说得对,朝廷在花费上的倾向最能说明问题,这做不得假!”沈自征眉飞色舞。
“嗯,另外我看你在看这几期《内参》,你有什么感觉?”冯紫英微笑着再度问道。
这一回沈自征就没有再逞强了,老老实实摇摇头,“这几期的内容很杂,我也看了,涉及面太宽,觉得都很急迫重要,但是很显然出题官不会都包揽进来,所以还真没多少头绪。”
“嗯,光是这几期的确不容易看出来,所以还得要在把近半年来的都大体看一遍,你可以这样做一个标注,以近三十期的《内参》为准,把涉及到哪些方面的内容来进行一个统计,如果某个方面的明显多于其他方面的,这说明朝廷应该是比较看重和关注,因为《内参》选题上,除了这些进士们自己感兴趣的外,很大程度他们也都需要揣摩六部的尚书侍郎们的心思侧重,当然也还要结合一些更具前瞻的话题,所以一定程度上,是可以代表一些趋势的,……”
沈自征恍然大悟,原来还可以用这种统计对比的方式来进行筛选,这就简单许多了,只要找出这其中重合或者密集点所在,也就意味着出题的可能性会大很多。
见沈自征鸡啄米一样连连点头,冯紫英放下手中《内参》,“当然这也不是绝对的,只能说在概率上会大一些。”
沈自征笑了起来,“那是自然,谁能保证这个?不过,紫英,都说你看得准,那你觉得这次秋闱的时政题在哪些方面更有可能呢?”
“嗯,这我可不敢妄言,不过刚才你不也说了么?花了那么多银子,自然就是重要的,可能性自然更大,另外,我个人倒是觉得这这一篇文章你可以读一读,兴许有点儿意义。”
冯紫英又拿起一本《内参》翻到那篇按惯例匿名,但是应该能猜到可能是四川或者贵州布政使司某位主官写的《西南流土之争愈演愈烈》一文。
从今年开始,《内参》已经放开,向整个京中和地方官员征集文章,但是还是按照惯例要匿名,这也还是引起了各部和地方上官员们的很大兴趣,一些本来就喜欢发表政见的官员自然就要投稿,都统一通过驿递寄到翰林院《内参》编辑部。
沈自征好奇地拿起看了看,疑惑地抬起头,“这一篇?”
“嗯,我记得前两个月还有一篇也是分析这方面的文章,君庸也可以找到看一看,加上去年我记得应该也还有类似的一篇文章,所以我觉得虽然在秋闱中考到这方面的可能性不大,因为这毕竟有些太生僻了,但是春闱大比的话,则有可能。”
冯紫英的话让沈自征不敢不信,立即用笔记了下来,虽然他不太认可对方这一观点。
窗外的沈宜修见自己弟弟和未婚夫一说就是半晌,两个人甚至还越说越来劲儿,简直忘了其他,也没让丫鬟送茶上来,忍不住摇头。
估计自己若是不打断他们,只怕还得就这么继续下去,便在窗外曼声道:“君庸,来了客人,你也不招呼客人先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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