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经历司知事将这等情况告知朱志仁时,朱志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是说五日之内便产出了生铁八千余斤,而且还有五千斤练成了精钢?”
朱志仁哪怕再不通时务,也知道从生铁到精钢这一步的差距。
生铁易炼,精钢难成,这是冶铁行业公认的规矩,要讲生铁化为精钢,就需要大量的人力,铁匠的反复锻打,而且还要受生铁质量的限制,而永平府这边各种冶铁作坊并不算少,但是要说将生铁炼成精钢,那却是闻所未闻。
“嗯,这只是他们所说的一套流程所成,如果按照他们的设计,还要在迁安这边建成三套相似的流程体系,也就是说如果不出意外,四套流程炉子建成,每月便能产铁和钢二十万斤,当然同知大人也说了,这只是理想状态,实际上这中间还需要检修,而且也会出问题,但是如果四套建成每月十五万斤是应该没有问题的。”
“谈之,这可不是开玩笑,月产十五万斤,那就意味着年产接近二百万斤铁了,咱们北地最大的遵化铁厂,在元熙初年的极盛时期,也不过年产百万斤,现在就这一家就能年产一百八十万斤?”朱志仁难以置信。
“不仅仅如此,卢龙这边也一样都进入了最后阶段,这边只建了三套,如果按照同知大人所言,基本上情况类似,那么这边也能月产十二万斤左右,这一年下来也应该有一百四十万斤,这意味着我们永平府一年的铁钢产量就能新增达到三百二十万斤左右!”袁谈忍不住舔了一下嘴唇,“大人,这三百二十万斤,如果是铁,对于咱们大周来说不算什么,咱们大周一年据说光是广东就能年产四千万斤,但是这都是生铁啊,其中精钢十不足一!”
朱志仁也在盘算着,以广东来计算是不合适的,广东年产铁占到了整个大周五分之一弱,而整个大周年产铁也不过两亿多斤,而其中钢产量恐怕也不过一千万斤上下,其中主要都是用于制作甲胄、火铳和刀枪。
其他朱志仁也懒得多想,但是单单是开矿所需要收取的矿税,虽说是入工部节慎库,但是这却是能直接进入皇上眼帘的,这一项就足以让朱志仁不遗余力的去支持,这是难得的博得圣眷的机会。
而这些生铁也好,精钢也好,一旦外运出首,又意味着又会有一大笔商税入账,这对于整个永平府的商税收入都是难得的。
“咱们永平去年年产铁在多少?”朱志仁问道。
“咱们永平境内有大小冶铁铺七十余家,总产量约摸八百万斤左右,但其中精钢产量只有三十万斤,可大人,这兴隆迁安铁厂就能产出四千斤精钢,一月可产十万斤,加上兴隆卢龙铁厂精钢产能也差不多,单这两家年产精钢就可以达到二百四十万斤以上,相当于我们原来的八倍啊!”
袁谈是朱志仁的心腹,经历司知事实际上相当于永平府办公室副主任,什么事儿都要管,什么事儿都要做,冯紫英也清楚袁谈和朱志仁的关系,袁谈的一个妾室和朱志仁的第六房妾室是堂姊妹,有这层关系,朱志仁待袁谈自然就不一样。
对于大周来说,铁和钢都缺,但缺钢的程度远胜于铁,其原因就在于从铁到钢这一关是在太难,工艺上如果得不到根本性的改进,就难以实现,坩埚炼钢其实在大周也已经出现,但是其产量实在太低,成本过高,而现在冯紫英的“指导”下摸索出的炼钢新技术,其实就是贝塞麦的转炉炼钢法,通过吹入空气,耐火材料用白云石,然后混杂了石灰、石英石作为造渣料,这些东西在永平这边都很常见,根本不缺。
只不过冯紫英只知道大概原理和工艺,究竟叫普德林法还是贝塞麦法,他自己都记不清楚了,但到现在他也就堂而皇之的命名为永平炼钢法,他还真没好意思命名为冯氏炼钢法,因为这其中的逐步摸索和建设都是其他工匠们做出来的。
朱志仁也明白了,这意味着只要愿意,通过这种新式炼钢法,可以轻而易举将原本是变成生铁的铁水经过再炼一次将其转化为钢水,冷却后便可以得到精钢,这种工艺的革新,即便是朱志仁也清楚其中意义有多么巨大。
“谈之,此事不能外传,恐怕紫英也和你交待了,一旦外人知晓,恐怕关系国运。”朱志仁叮嘱着袁谈,“难怪紫英要求必须要用军匠,这等秘密的确要用家人性命来作保才行,倒是那些晋商是否可靠,我还得提醒一下紫英才行。”
“大人放心,我看同知大人在之前都要求所有人都签了一个什么保密协议,一旦违反协议,那就是要吃官司的,同知大人把这事儿看得比什么都重。”
袁谈自己都签了这个协议,但是作为补偿,他此番出去一趟,也得到了百两银子的馈赠,而实际上他也就老远站着看了一下,具体这工艺流程,也是半点也不清楚。
“另外同知大人和那帮晋商以及广东商人还准备将火铳作坊建在卢龙县城里,现在也应选址齐备,工匠也陆续补齐,只等钢料一到便能开工,而且还有三个西夷匠师在其中,……”
袁谈絮絮叨叨的把他这一趟的所见所闻全数向朱志仁作了一个汇报,这也是冯紫英的要求,也好让朱志仁放心。
“唔,这事儿我知道,紫英现在去了哪儿?”
“同知大人去了榆关港,那边也在大兴土木,不过属下就没有跟去了。”袁谈实在是来不起了。
这一趟出去,东奔西跑二十日,从矿山到工坊,而且还要守着第一炉铁水,第一炉钢水出来,然后还要看这些匠作坊用这些铁料钢料打造蹄铁、犁铧头、柴刀、菜刀、铁锅,五花八门,见识倒是长了,也累得够呛,他何曾尝过这种滋味?
也不知道这位小冯同知怎么会这么好的兴致,愣是在那些荒郊野地里呆得住,难道回来抱着小妾睡不香么?
不过此时的冯紫英的确觉得这滋味比起骑着女人身上的滋味不遑多让。
迎面而来的海风让冯紫英觉得这股子咸湿味道都格外舒服。
榆关港的进度很快,很显然迁安那边的顺利极大刺激了榆关港这边的建设,一旦榆关港建成,广州的海船便可直抵榆关,而大量铁料、钢料便可在这里装船直接运回广州。
在佛山那边的铁作规模根本不是这边能比的,那边的铁匠人数比起这边百倍还有多少,一月消耗几十万斤铁料钢料不在话下,正因为如此,榆关港的尽早开港就显得极为重要了。
“按照目前进度,七月底之前基本上就可以开港了,这一片码头和仓库都差不多了,但光是开港作用不大,关键在于要从榆关港到驿道这一段还要把路修好。”王绍全是陪着冯紫英过来的,这边的建设主要是山陕商会在组织安排。
“如果需要,可以再招募一批人来,这里日后会成为整个辽西走廊和永平府最重要的中转枢纽,从这里看下船往北不过百十里地就是大宁和宁远,往西就可以到迁安和抚宁、卢龙,日后永平府的货物就可以不再倚仗通州或者直沽走运河了,尤其是到浙江、福建和两广这一片,走运河还需要另外转一道船,现在可以直达任何一个港口,甚至日本和朝鲜也一样。”
冯紫英还是不太满意,榆关港的规模现在看起来似乎足够了,但当未来卢龙和迁安的钢铁基地继续扩张,钢料、铁料、钢铁制品、棉花、焦炭都会成为外运的主力,而同样粮食、丝绸、茶叶和布匹以及南方的各类杂货也都可以源源不断的输入进来。
如果从长远来看,只要挫败了林丹汗的野心,未来蒙古左翼诸部必定会逐渐依附于大周,这样一个庞大的市场,也完全可以通过榆关港成为中转枢纽。
他甚至有一个构想,如果未来达到一定级数,未尝不能从迁安或者卢龙铺设一条熟铁轨道通往榆关,哪怕暂时还无法实现蒸汽机车的梦想,但是利用马拉货车车厢一样可以极大的提升运输效能,不过就是一百多里地罢了。
按照铺设铁轨的计算,一米铁轨在六七十斤左右,如果因陋就简一些,五六十斤也能凑合,那么一条从卢龙到榆关港的铁路大概在一百五十里左右,也就是七万五千米左右,但铁轨是双股,那也就需要十五万米,共需消耗熟铁四百五十万斤,如果再加上其他辅料岔道等,估计五百万斤(明代每斤六百克左右)应该是一个比较靠谱的数字。
听起来很骇人,其实也不过就是三千吨左右,对于日后真正能大规模提升产能之后的永平府来说,铁反而不应该是大问题了,反倒是技术问题需要考虑,不过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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