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凤一骨碌翻身从炕上翻了起来,丹凤眼瞪得老大,不敢置信:“平儿,你从哪里得来的这个消息?没有搞错吧?”
“奶奶,这等事情哪里能搞错?”平儿表情也有些复杂,“奴婢是从鸳鸯那里听来的,鸳鸯是从老祖宗那里得知的,据说舅老爷已经到了姨太太新搬出去的薛府坐镇,等着冯家上门提亲了。”
王熙凤恍然大悟,难怪前两日薛姨妈来说要搬出去暂住几日,这还弄得她颇为奇怪。
要搬出去倒也没什么,只是突然间这么急切,让大家都很惊讶。
先前也说薛蟠成亲薛姨妈就要搬出去,而且就在荣宁街不远的广宁伯胡同购置了一座宅院,与荣宁二府不过是一炷香工夫就能过来。
问原因,薛姨妈也是语焉不详,只说方便薛蟠成亲的准备。
这话倒也说得过去,不过王熙凤却是知晓,那薛宅早已经打点收拾停当,随时都能搬过去,这离薛蟠成亲还有一个多月时间,为何之前从未说一声,这就突兀地搬过去了。
原来却是这样一桩事儿等着。
人家要上门来提亲,自然不能再在贾府里住着,也要回去准备一番。
可连舅舅都亲自来薛宅坐镇,足见对此事的重视。
王熙凤表情同样也有些微妙,坐在炕上老神在在地想了一阵才道:“平儿,你说冯家为何不选择史湘云,却选了薛宝钗?”
平儿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好一阵之后才道:“或许还是因为冯大爷的缘故吧?婢子还听说,宝琴姑娘可能也要作媵陪嫁过去?”
“真的?!”这一下子可真的让王熙凤震惊了。
宝钗嫁入冯家的事儿不是这会子才提起的,至少两三年前包括太太、姨太太以及舅舅都隐约提起过。
那个时候一是冯紫英正值科考关键时节,所以无心谈论婚嫁,二是贾王薛三家自己都还没有拿定主意,冯家那个时候也算不上特别耀眼,所以这一拖就错过了好姻缘,人家找了姑苏书香世家沈家,再然后却又被林家捷足先登打了己方一个措手不及,以至于错失大好时机。
现在薛家再想攀上冯家就很难了,冯家有太多的选择余地,京师城中士绅官宦大家望族甚多,看好冯紫英这个一跃而起的北地最著名的青年士人者甚众,只怕二房兼祧消息一出去,就会有无数人登门,那便是四王八公十二侯中的嫡女们想要结这么亲事者也如过江之鲫才对,只不过没想到冯家却来得如此迅捷,根本没有给其他人多少余地。
若这不是冯紫英的主意,王熙凤根本不相信,那冯家主母哪里会知晓薛家这等皇商家族,若非嫡母是王家人,只怕还要不堪一些。
原来薛家却还有这样一手,让薛宝琴以媵的方式陪嫁过去,以薛宝琴的人才,倒也能增加几分分量。
这倒是和林家要把妙玉作媵陪嫁如出一辙,只不过林家是庶女,而薛家则是二房嫡女,当然薛家和林家相比的确还欠缺一些底蕴。
“应该是真的才对,婢子听鸳鸯说太太好像有些不太高兴,但也没说什么。”平儿小心地观察了王熙凤的脸色一下,这才道:“奶奶,太太是不是想要三姑娘……”
“不可能,只怪探丫头投错了胎,怨不得人。”王熙凤断然否定,“沈氏和林氏都是嫡女,而且都是进士出身,为官一任,薛家这种门楣已经低了许多,若是探丫头这种,为妾有些丢份儿,但是为妻是绝无可能的,不过……”
“那太太是不是希望三姑娘为媵呢?”平儿突然想道。
“蠢丫头,媵妾之区分可不仅仅是身份差别,更为关键的是媵一般说来是要和正妻同亲缘的本宗族女子,外姓女子为媵我还没有听说过。”王熙凤摇摇头。
“那冯大爷这种一门三房兼祧,不也是破天荒的第一遭么?”平儿笑了起来。
“那不一样,兼祧之制自宋明便有,无外乎就是一些具体规制变化,当然一般是一门兼祧二房,像冯家这种兼祧三房的的确很罕见,不过考虑到冯家长房二房皆是为国而死,估计朝廷也才会开这个先例。”王熙凤沉吟着道:“没想到宝丫头却是久等有席坐,居然还等到这样一桩好姻缘,这铿哥儿居然还被宝丫头给迷得三魂五道的入了彀,只怕薛姨妈要欢喜得晕过去了。”
“可是薛家不是还要陪嫁一个宝琴姑娘么?宝琴姑娘也是嫡出啊。”平儿不服气地道。
“哼,你不知道宝琴被梅家退亲了么?退过亲的女孩子还能嫁什么好人家?便是寻常人家碍于物议都会嫌弃,要我说啊,那宝琴过去作媵也是一桩好买卖,一下子就把薛家被梅家退亲的事儿给挡了过去,朕要说给顺天府治中的庶出子作妻,和给永平府同知为媵,真还不好说谁更好呢。”
见平儿对自己所言有些不以为然,王熙凤自然知晓这些丫头平素里是见惯了太太对赵姨娘的威势,所以都觉得这正妻要比媵妾强太多,便是所嫁之人差一些,也胜过做媵妾,也可谓宁做鸡头不做凤尾。
“哼,是不是觉得我说的有些不实?”王熙凤冷笑了一声,“这妻媵妾也要看什么情况,让你嫁给来旺儿子作妻和给冯紫英做妾,你会选谁?”
平儿脸上涌起一阵薄怒,来旺两口子都是奶奶的心腹,其子也有十五六岁了,却是个容貌丑陋成日里只知道吃酒玩牌不成器的货色,自己便是死了也不会嫁给这等人。
“瞧瞧,还觉得正妻好呢,不说来旺儿子了,换一个人,三房里的老四,芹哥儿,你可愿意?”王熙凤撇了撇嘴,“正经八百贾家人,和兰哥儿他们同辈份的,现在还管着庙里的事儿呢,如何?”
平儿脸一板,这贾芹她却是知道的,也是个无赖,原来成日里来讨好琏二爷,后来琏二爷在外边不怎么管府里的事儿,又攀上了东府珍大爷的大腿,惯会欺软怕恶,吃酒赌博,恶习不少,现在想要打理园子里的家庙,正在大老爷和珍大爷两边讨好。
“是不是觉得我全都给你指些不中用的?要我说来旺儿子也好,芹哥儿也好,虽然都是些不中用的,但好歹也能吃饱饭,真让你去那郊外嫁个庄户人家,那就得成日风里来雨里去,舀粪灌田,收粮晒麦,饥一顿饱一顿,没准儿遇上水旱灾害,还得要逃入城里来讨吃,你这等从未干过农活儿的,要不了几年,雪样肌肤就能变成乌黑褶子满脸了。”
王熙凤刻薄而又现实的话说得平儿心里都是一颤,她还从未想过这等嫁做人妻也需要作这些事情。
“再说了,宝琴嫁过去是作媵,不是妾,媵可要比妾身份高不少,便是大妇也不能毫无缘由的随意欺压,所生子女,也要比妾生子女高几分。”王熙凤淡淡地道:“而且以铿哥儿现在的势头,未必日后不能更上一层楼,便是媵妾,也未必就没有弄个诰命敕命夫人的机会。”
“那怎么可能?”平儿骇然,不敢置信。
这诰命敕命夫人都是官宦嫡妻特权,哪里能轮得到媵妾?
“哼,你这是少见多怪,前宋便有这等先例,夫或子若是能立下大功,未尝不能有此特例,而你若是嫁一个寻常庄户商贾,能有此机会么?”王熙凤冷笑,“再说子女,若是嫡子读书有成,无需恩荫,你若是能讨得丈夫欢心,一个恩荫机会给你儿子,你儿子不也能凭空便得一官身?”
平儿默然不语。
“嫁入官宦豪门,这起步便比寻常人家高了许多,哪朝哪代不是这般?若是穷苦人家,便要么苦读,梦想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要么就只能投军去边地用命换一身富贵,只是这等路径只怕比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还难,看看这每年举人进士中,有几个是真正赤贫人家?便是供那读书人白吃一二十年饭,又有几个寻常人家能够坚持?”
便是冯紫英在这里,听见王熙凤这番话,都得要佩服这女人虽然狡谲,但是看许多问题却是看得深远,对当下这等体制也是一针见血。
“这么说来,琴姑娘嫁入冯府反倒是高攀了?”平儿叹了一口气。
“当然是高攀,也不知道铿哥儿是如何说服了那段氏,居然能让被退亲了宝琴嫁入冯府。”王熙凤笑了起来,“我若是那段氏,这嫡母都当得憋屈,什么事儿都由着儿子来,成何体统?父母威仪何在?”
“可像冯大爷这中不过十七八岁便是要出任五品同知的人,又能有几个?”平儿也笑了起来,“这大周朝立朝百年,怕也只有他一人吧。”
“也是,所以以铿哥儿这等前程无量,宝琴嫁过去难道不是一番大造化?若是能生个争气的儿子,万一还真的能袭爵呢?”王熙凤悠悠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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