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书阁。
艾斯利安然地坐在藤蔓绕成的椅子上，端着一小杯茶。
准确的说，这不是茶，而是直接从这些植物里产出的汁液，带有鲜花的芳香，和属于植物的有些浓烈的苦味。
克洛里斯坐在这小圆桌的另一边，耐心地用小茶盏接着从一朵花里滴下的花蜜。
“不加点花蜜吗？”树妖精问，看着平静地抿着唇的艾斯利。
“不用。”他回答道，“比起能感觉到的甜味，我喜欢苦味多一点。”
艾斯利顿了顿，伸手把不知道什么时候绕在他腰间的藤蔓拨开。
“几十年下来，你还是这么迟钝，我是说感官上。”克洛里斯放下茶盏，单手撑着脸颊，看着面前的青年男子。她翠绿色的眼睛眨动着，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的，有些入神地看着艾斯利。
“冷饮我不喜欢甜的……我不是过来喝茶的，而且，我对温度变化很敏感。”艾斯利放下了茶杯，正色道，虽然就是面无表情的样子。
“但是你失约了。”他说，“你让别人知道了太多。”
“没有什么岔子出现，我可是听得见整个王国的呢，而且，我们之间本来就只有一个口头约定。”树妖精伸了个懒腰，好像不怎么在意艾斯利的样子。
“……主要是你和历代国王应该也有约定。”艾斯利说，丝毫不在意藤蔓已经攀上了他的双腿。
“约定……我只和三个人有过约定，圣罗巴兰斯第一代的国王，教廷第三任大主教，然后还有一个……不是你。”
“三个已死之人。”艾斯利补充说。
“对啊。所以所谓的约定早就作废了。我大可以把一切公之于众。”
“但是你应该知道，失约的后果。”艾斯利冷冷地说，他可能并不是有其他什么意思，但是说话听起来就是会令人不爽。
“我可以理解为劝告吗？”克洛里斯笑道，一根藤蔓慢慢拂过对方白皙的脸颊。
“我应该也有问题，没有问过关于你的问题。”艾斯利说。
“但是，”他冰蓝色的眼睛看着面前的树妖精，“不要做傻事。”
“傻事么……”克洛里斯闭上了眼睛，靠着椅子上。她一只手高举着，仿佛想要抓住什么。
“我不能离开这个地方……”她悠悠说。
“但是你可以听见千里之外草木的声音，不是一样吗？”
“没人喜欢虚假的自由，活得久不是我的本意，知道那天地一切也不是我的想法。”
“也许是担心你……”
“那叫害怕。”她笑道，“和你一样。只是你是为了王国。”
“准确的说，一半一半，我只和沃尔特巴有约定。”
“那你不就和我一样吗？”她幽幽一笑。
艾斯利看着对方，没有说话，站了起来，走向记录之书，将这本书从后往前翻动着。
台上这本是最新的一本，还有许多记录之书堆叠在禁书阁里，被无数的藤蔓攀附缠绕。
“我过来找人。”艾斯利翻动着空白的书页。这上面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增添新的内容了。
“找谁？”
“参加秘密行动的人，那个叫克拉的就是其中一员。”
“然后呢？”
“还活着的，在森林里的。”
“找到了。”克洛里斯说，她捻着长发，牵动着黑暗中的植物。
“他现在到哪里了。”
“森林里。”
“别开玩笑了。”
“在出森林的路上。”
“欸——”艾斯利似乎不满克洛里斯的回答——她就是故意藏着掖着什么不肯说。但是他知道原因。
“与你最后一次约定有关吧。”
“……”树妖精只是坐在椅子上出神地望着一朵小花。
“我会让你真真切切地沐浴在阳光之下，也希望你可以记住我。”艾斯利念着一页纸上的文字。
“……”克洛里斯还是没有说话。
“这不是历史，是日记。”艾斯利还是低头翻看着记录之书，“在此之后，都不是正规的记录。”
“……”黑暗中有无数发丝向上攀附而起，悬挂着，如同帘子一般。
“生气了？”艾斯利说。
一条藤蔓瞬间朝他甩来。
“轰！！！”蓝色的冰晶四散飞溅，恍若洒落的无数繁星。
艾斯利在的位置只剩下一地冰渣。
那条藤蔓慢慢缠起记录之书，没入黑暗中。
站在门口的艾斯利摇了摇头，看着悬挂于禁书阁巨大房间顶端的，猩红的如同心脏一般跳动的东西。
其下方，是如同粗糙木雕一般的克洛里斯。准确的说，只是空壳。
真正的克洛里斯，是头顶那个——树之心。
传说，千年之木将得到大地之母的恩赐，突破常理。但是千年以上的树本来就有很多，植物型魔物也有很多，而树之心寥寥无几。
仔细思考可以看出来，克洛里斯其实拥有权能。
权能不同于一般能力，更接近一种概念。
树之心，她是万木的心脏。
她不是魔物。
是半神。
“不要生气。”艾斯利说，他还是平静的样子，但是身上已经开始有寒气散发出来，同时有法阵在脚下隐约亮起。
“我没有生气。”树之心跳动着。轻柔的女声回荡在禁书阁里。
“听起来像，但是看起来不像。”艾斯利说，紧紧盯着那些狂舞着的藤蔓，它们环绕着树之心，如同保护蜂王的蜂群。
“以前的你不会暴怒无常。但是，自个时间点后，你变了。”
“因为恼火的是它们。”
“这样吗。”
“它们认为我没有必要和你聊这么久。更何况你触犯了我的隐私。”
“那句话么，是你最后的约定之人说的吧。”
“没错。”
“我想我知道是谁。”
“！……”
“黑皇，对吧。”
“……”那些狂舞的藤蔓慢慢停了下来，那颗巨大的树之心也平静了下去，渐渐暗淡了光芒。
那个人形躯壳再次动了起来，五官，肌肤，发丝，服饰等等渐渐清晰起来。
“没错。”克洛里斯回答，端起茶杯。
“看来他和你关系不一般。我应该看看你最新的书的。”艾斯利走回来坐下，也端起茶杯。不过里面没有茶水。
克洛里斯没有说话，只是瞟了他一眼，手指点了点艾斯利的茶杯，很快有一个藤蔓扭动着靠过来，端着茶壶给他倒茶。
“看来这样就说的通了。”艾斯利喝了一口茶。
对于艾斯利，克洛里斯了解不多，虽然他们一个月会见个一两次，但是仅限于喝茶聊天，聊的还都是她知道的东西——方圆百里的东西她都可以随时看见，认真倾听还可以听见千里之外的事情。
偶尔他会问她以前的历史，当然是百年前还有更早的东西。
虽然他知道黑皇，但是之前并不知道自己和那个人类的关系。
可是……兴许自己也只是在臆想吧……
以前的自己明明已经放弃了，只是沉迷于记载和书写，一写便是数百年。
而三十多年前的一天，她听见遥远森林传来的一个声音。
“我会让你真真切切地沐浴在阳光之下，也希望你可以记住我。”
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她开始了对他的观察。
他好像也知道自己的存在，很多时候说的话明显就是对她说的。
对他来说，可能只是对一棵树说话罢了……
但对她来说不是。
后来呢……他说要去未知之境。
之后几年她就再也没有听见他的声音。
再后来，他穿着漆黑的铠甲出现了。
他说要去帝冈。
最后看见他就是在帝冈……
她没有看见他最后的样子。
连陨落的声音也没有听见。
终究只是一个普通人类罢了。
她可以看见许城市里熙熙攘攘的人群。
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对他特别上心。
即使知道对方似乎情有所属。
朋友，她有无尽树木。
家人，她不需要，或者万木即是家人。
后来她知道了。
他是让她在黑暗中重新燃起希望的人。
很久很久了。
树之心变得血红。
就是那个能沐浴在阳光下的愿望……
最终还是没有实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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