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半天没‘呃’出来,听得众人心下疑惑,这有啥事连陛下都不好开口?
古德海接过皇帝的话道:“还是由臣来说……”
皇帝点点头,道:“就由古卿家向诸位阐述吧。”
众人一听这语气,心下都有三分明白,准不是什么好事。
古德海向众人一拱手,说道:“诸位,献衷不才,忝为户部堂官,竟不能为朝廷、为陛下分忧,以至于本该我部操心的岁赋问题,竟还让诸位阁老、同僚操心……”
果然不是好事!
“……基于几位阁老已票拟陕西一省每岁存留三成本省赋税,那么……本部也向陛下建议,往后在京文武百官的俸粮如无必要全部本色支取,除折绢俸、折布俸外,取消所有折银俸。”
草……草草……草草草草草……我草!
只听整个大殿内‘操’声一片,这就是赤裸裸的报复!无妄之灾!当然,皇帝耳朵是不会听见,因为全是发自内心深处。
俸禄有本色、折色之分,折色又可分为折银、折绢、折布、折钞,其中最大头,也是最重要的自然是折银。
古德海又道:“包括在京文官的正一品至从九品;各衙门官员、吏典、监生等月粮、月支俸禄;宗藩及公、侯、驸马、伯岁支禄米……”
古德海完全无视在场所有人的反应,他继续说道:“京卫官军,含五军都督府、锦衣卫等诸卫、五大营、仓场……”
众人怒视古德海,完了又看看皇帝,想从皇帝脸上看出什么不同,只可惜,永明帝倒没有注意他们,只是悠然的品着茶,等着古德海把话说完。
“当然了,本色支取固然麻烦一些,但好处也是有的,至少不会拖欠各位,至于便利与否……诸位也大可放心,我部定当以人为本,为各部各衙提供力所能及之方便……”
在过去,粮食、布都是硬通货,尤其灾荒之年,有粮在手可比持金银都划算。可现如今,一是京城的粮价比江南产地还便宜,二是商品经济较以往大为发展,市场上商品越多,越凸显使用银钱的好处,谁都会算这笔账。
所以这些年,俸禄折银越来越受欢迎,可以说是最大的福利,只是朝廷每年的各项收入并非完全白银化,除了供奉皇室的白粮外,依然有不少是本色收入。
虽说明面上本色没啥问题,可细想……就不是那么回事,这是妥妥的降薪呐。官品越高、加衔越多的,俸禄也拿得越多,好比阁老,大学士带尚书衔,这就拿两道俸禄,加三公三孤又是一道俸禄,这还不算其正室夫人,凡命妇、诰命者皆有俸禄,还都不算在官员自己的俸禄里而另外给。
今天在场的诸位京官大佬又不靠俸禄过日子,或许无所谓本色折色,但尚有许多靠每月微薄俸禄养家的低阶官员,总得考虑人家的处境吧!
首辅李琚是越听越气,越气越想笑,从来朝堂上斗法能斗到如今这份上,也是一次‘质的飞跃’了。
“古尚书,这恐怕不妥吧,”李琚站出来说道。
古德海却好整以暇,道:“有何不妥?”
李琚脸色一沉:“如今米价几何,需要老夫向古尚书细说?”
你也忒小心眼了!
“哎……”古德海半假半真叹道:“朝廷每岁入不敷出,能不欠俸已是最大的仁义了。就拿去年来说,去岁俸禄的实银支取已经超过了五成!实物支取减少至五成以下,这说明什么?朝廷不仅没欠,反而还增加了俸银支出!但是难呐,户部每年收取的实银都还没有五成,你们就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再说取消折银又不是取消俸禄,怎么就个个如丧考妣一样?”
“还有哈,除开俸粮,还有各衙门吏典监生岁支及公侯驸马伯岁支本折禄米,这些都可从账本里查到,今日呢,本部也将会计账本一并带来,就在陛下的案头,诸位要是想不明白的,尽管去翻看!”
众人一听都往皇帝的御案瞧去,果然放着厚厚一摞账本,先前都没注意到,古德海虽然那样说,可谁敢当着皇帝面去翻户部的账本?
他如此嚣张定是有恃无恐?李琚明智的选择了闭嘴。
其实这并非古德海嚣张,李琚虽是首辅,但没掌户部所以不了国家真实的财政运转状况。
正是因为朝廷一直都‘穷’着,经常性的拆东墙补西墙,所以才不得不精打细算,能省即省,不能省的也总会找折中的法子。
整个大明朝的家底厚实不厚实,存在啥问题,古德海当然比别人更清楚,所以他常常会焦虑,一焦虑脾气就不好。而此次矛头并非陕西,而是内阁的处理方式确实让他有些生气。提前沟通怎么就不行了?
户部掌管的钱粮从来是每一笔都事先计算好了的,因为没有多余的去周转,陕西要存留赋税,无形就要增加别处的负担,即便有富余的钱粮补充进去,还有与之相应而生的其他费用,甚至东挪西凑还会打乱所有的安排。
李琚选择闭嘴,但还是有人出了声,众人四顾一看,原来是内阁张瑛。
张瑛没好气的问道:“古尚书,不会是你觉得内阁代行你户部的权而故意为之的吧?”
“呦,这话从何说起?”古德海故作惊讶道:“诸位阁老职责所在啊,哪有我古德海插嘴的地方?我这户部尚书可担待不起!”
张瑛又道:“之前禄米一石还能折银七钱,现如今京城米价是多少?一石不到五钱!如此明显的差异,你作为户部尚书看不见?”
古德海扬起了眉毛看着他,神态颇有些嚣张,就像在说,我看不见又怎样?
张瑛看他那般模样,就是平日里只嫌弃他八分,现在都成十分了。
在这一群官员中,只有光禄寺卿和太仆寺卿看起来比较安静,徐兖和牛懋两人似乎并不打算出声发言。
倒是邬琮海站了出来,禀道:“陛下,臣同意俸禄改本色支取。”
“哦?邬卿家,你为何同意?”永明帝不禁好奇。
邬琮海笑了笑:“本色挺好,在边镇银子反而没有米粮便利,无论什么色,到了边镇,一律都要再换成米粮、布帛、盐茶等,何必如此麻烦?直接发放本色就可。”
“爱卿说的有理,”永明帝笑了,这邬琮海果然是个机灵的。
老国公常在春也站了出来,向永明帝禀道:“陛下,臣虽然不太同意俸禄全部改为本色,但,邬侯说的也没错,在边镇,银两确实没有米粮布帛好使。所以臣以为,可以考虑将武官俸禄全部改为本色发放,至于其他,最好保持不变。”
城门失火,殃及的是鱼池里的鱼。
“老国公的建议……也不错。”
刘一焜一直没出声,他看到现在也看明白了,陛下跟古德海这君臣两人就是在‘一唱一和’。古德海说的话他不会当真,就算朝廷每年财政有赤字,也不至于就到了连俸禄都要计较的地步,完全有可能是别的问题。
李琚同样也意识到了问题可能出在哪里,他作为内阁首辅,只得又出来,道:“陛下,古尚书所虑也不是没有道理,昨日臣与诸位阁老商议票拟,似乎也有欠妥当之处,不如请陛下发还改票。”
永明帝闻此言一笑,朝身边的秉笔李东燕道:“可是听清了先生所说?待会你亲自送去……”
李东燕回道:“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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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一国之君的陛下,如此的‘小心眼’,看来往后的经筵,日讲得持之以恒,也要‘严格’才行……李琚在散了午朝之后,走在宫道上,心里如是想着。
“相国,”刘一焜走到李琚身边,脸上露出担忧之情:“陛下的经筵、日讲似乎停了许久,下官为此深感忧虑,我大明历代先帝常有‘日讲至岁暮不辍’,如此‘细密功夫’陛下恐还需加强啊……”
李琚意味深长的看他一眼,遂点头赞道:“刘阁老所虑极是啊。”而后两只老狐狸的脸上都不约而同露出‘邪魅’一笑……
还蒙在鼓里的永明帝,此时还在懋勤殿继续召见常老国公及兵部尚书李泰。
“老国公,说说你的看法吧,”永明帝问郑国公。
常在春沉吟稍许,道:“这个罗卜藏丹津野心不小,依臣看,他是想脱离与我大明的羁縻关系,独霸乌斯藏和西海。近几年西海周边草场的纷争日益激化,已到了殴伤人命的地步,这其中说不定就有他的挑拨……”
“那以你之意又该怎么办?”永明帝又问道。
“陛下,”郑国公闻言立马起身,郑重禀道:“臣之意便是解除与和硕特汗国的羁縻关系,将其所占领的地方全部收归我大明,驻军、设立三司直接管辖。”
永明帝又问:“岂不是要打一仗?”
“陛下,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军队也该打一仗了。”
“那李爱卿的意思呢?”永明帝又问兵部尚书李泰。
“陛下,老国公所言极是,这些年光是四川、陕西沿边的土地都被占去不知多少?这和硕特汗国早该教训了,想当初崇祯时还归顺过那时的后金黄台吉……”
“哎,两位爱卿都言之有理,只是以如今财政收入看,恐怕维继不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朕也不想徒添百姓负担,所以等几年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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