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黄昏的时候,夕阳透过窗帘间的缝隙给冰冷的木质地板染上了一层酡色,使得原本晦暗的屋内稍稍亮堂了些许。
这是一间不算太大的屋子,中央的小茶几上胡乱的堆放着几本色情杂志,一边的床单和被子则很难看的从床上半落在地上,由此可以看出,这间屋子的主人是位单身男性,而且并不勤于打扫。
高宇靠着一张旧沙发盘腿坐在地上,仿佛刻意而为,窗外那抹金黄只延伸到高宇的脚边,他的身躯上裹挟着房内的阴影,黑黢黢的,叫人看不清。
十五寸的小彩电上,播放满男女交媾的桃色画面,但高宇今天显然没有心情去看。他的眼睛正死死的盯着面前的一张彩色照片,电视的光线忽明忽暗,然而高宇却不为所动,他甚至没有眨过一下眼睛。
照片是由某种劣质胶卷所冲洗出来的,并且由于操作者在这方面知识上的匮乏,而导致底片曾遭到损害,并直接反映在了照片上——这也许就是上面暗点的由来。
高宇在第一次从熊平那儿拿到的时候就抱怨过照片的质量太差,不过熊平却满不在乎。
“给我查清楚这个女人住哪里,还有走哪条路回家。”将一头短发染成金色的小混混,口气中带着恐吓。
高宇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他清楚的知道拒绝熊平的后果。
如果不是那时候一时糊涂的话,自己也绝对不至于变成这样,任由熊平和他的党羽摆布。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高宇重新拿起照片开始仔细打量。
他砸了砸舌头,照片上的长发女孩穿着新城市东区高校的蓝色花格制服行走在城市某处的街道上,从她微微侧过的脸颊,高宇一口咬定了,这绝对是个美人。
屡屡黑丝如同从大江中分流而下的条条支流,她好像正要伸手将它们捋去,如宝石般的眸子里流露出某种对周围的警觉,另一侧的手则用力握紧了书包。裙摆晃动,她在加快向前走去。
毫无疑问,照片上的女孩是察觉到了有人在偷拍她。高宇嘴角扭曲着,像她这么漂亮的,想必偷拍的男人肯定不在少数吧,所以她才会这么机警。然而这种雌性对周围潜在危险的防备反应却让高宇更加着迷,又或者说他从第一眼开始就迷上了照片中人。
当时的他也像是这样坐在地上,一边抚摸着身后沙发那粗糙的人造革,一边想象着女孩洁白如象牙般光滑、细腻的肌肤。
高宇拿起照片用鼻子贴住,用力的嗅着他所幻想的芬芳——撩人的锁骨,魅惑的眼睛,闪着晶莹唇膏的小嘴。他无法自持的解开了皮带,让自己沉溺进那罪恶与**交错的世界中。
但是这种感觉并没持续多久,高宇忽然心下发凉,一股恶寒从股间掠过,直窜上脊背。
他停了下来,愤怒并且略有胆怯的寻找起这股莫名战栗的来源。
一寸寸的仔细查看后,高宇注意到,在照片上的一个角落,好像是有个人。他的身影与照片的暗斑所重叠,显得模糊不堪,但能够肯定的是,那是一个男人。
男人出现在女孩的正前方,手好像插在口袋里,似乎只是从那边散步而来,刚好路过罢了。
不过,高宇却从中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这家伙!是在朝这里看么?
高宇猛然意识到——黑影的五官十分平整圆滑,连鼻尖的凹凸感都不曾存在。他一定是在提防别人看见,所以用最小的弧度将脸孔转向这里,用随意一瞥作为了掩护。
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
高宇仿佛感受到男人从照片里所投来的视线,他瞬间浑身冰冷——那是一种黎明将现前的深邃黑暗,空若无物,暗不见底,藏有一种无法言说的……纯粹“恶意”。
[2]
王柴发坐在屋内对着粉刷一新的墙壁出神,昨天在山上的发现让他至今仍没能缓过神来。家人曾数度要求他立马去医院,不过他却始终没去,嘴上以厌恶医院为由打发了他们。
其实他的固执源于他对年轻时的追忆,那会儿的他还是全镇数一数二的猎手。打狼运动开展后,死在他手里的野狼与熊罴少说也有百十头,而现今难道真的会因为这点事情而不得不落到让他人为自己担心的地步么?
可是想起洞里惨状,他又不禁感到一阵后怕。
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干出这样的事情来?
王柴发联想起过去遭到狼群报复而死去的人,他们的身体仿佛也是这样被尖锐的爪牙所撕碎,血浆四溅。可那时的自己却从未有过惧怕,也许是年轻气盛,也许是血液激发了他对杀戮的渴望,而杀戮则令他忘却恐惧。
不过,不管怎样,那都已经过去了,狼群早已消失,猎枪也被禁止。这些年,自己偷摸摸藏下的几发子弹和一把土枪,也因为昨天的事件立马被回收了。似乎是看他年近垂暮,片警便没再进一步追究什么,只是语气恶劣的给了一个口头警告。
门铃发出扰人心绪的噪音,将王柴发拉回了现实里来。
他踌躇了一会儿,还是吃不定究竟是谁来了,于是他站起身,顺手披上了一件绿色棉衣,前去应门。
“您好,是王先生吧,我是镇上警局的小秋,这位是黄警官。”站在门外的年轻人语调客气的做了番介绍。他身边的黄姓警察则没出声,只是微微颔首,眼睛却紧盯着王柴发。
王柴发浑身发颤,这是来自那个警察身上的气息,锐利、狡黠。宛如一种动物,一种王柴发最熟悉的动物,多年的前黑山白水间与他们撕来杀去已经让他的神经产生了条件反射,此刻他不由得紧绷住身体,全神戒备面前的这个男人,这匹散发出危险气息的“独狼”。
“可以进去说么?”年轻警察依旧客客气气。
“当然可以,请吧。”
走进室内,黄姓警察毫不客气的拉过一张椅子,年轻警察便站在一旁。
腾出沙发的目的,王柴发自然明白,心理上的一点小把戏,于是他识相的坐了上去。
“可以抽根烟么?”处于较高位置的警察,发出了进门以后的第一句问话。
“当然。”王柴发挪了挪身子,刻意抬起头来,直视对方的眼睛。
不过,这个姓黄的警察完全不在意这点,他利索的点上烟,吸了一口,然后夹在手里,“关于昨天的事件,听说是你第一个发现的,所以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教。”
对方虽然用了“请”字,不过却完全听不出有这个意思。
“哦……可以啊。”王柴发边说边拿起桌上的杯子抿了口茶。
“你是不是经常去山上打猎?”
“算是吧。”
“这个月里去了几回?”
“三回吧。”
对方“哦”了一声,若有所思的摸着下巴,“那有没有看见形迹可疑的人呢?”
王柴发想了想,摇着头回答:“没看到。”
“再好好想想,在那一带附近,有没有看到过?”这次警察的口气里多了些逼问的味道。
“诶,我年纪大了,连饭后吃药都记不住,怎么想得起几个礼拜之前的人呢。”王柴发扭头看向时钟,双手不自觉的互相摩擦着。
警察没出声,抬手重重吸了口烟,“待会有什么急事么?”
算是吧,王柴发含糊其辞的说了些不着边际的小事,他想尽快撵走这两个麻烦。
“那行,打扰了,下次有机会我们再来拜访。”说着,那位穿着黑风衣的高个警察,站起身,在烟灰缸里摁灭了香烟。
走出小公寓的门后,黄天立回头看了一眼,位于二楼的窗口,那里空空如也,茶色玻璃窗严密的合着。
“姓王的没和我们说实话。”黄天立从口袋里摸出烟盒从里头抽出一根,随后点上。
“那是不是更加证明凶犯可能是镇子上认识的人。所以才不愿说呢?”秋树认真的翻看着刚才记录下的话。
黄天立没回答。
王老头的背景很简单,几乎是一目了然。早年当兵后来退伍,参加过打狼运动,受时代命运所牵文化水平并不高,老伴三年前去世,膝下一儿一女业已成家。
不过从他刚才的反应来看,他绝对没有说实话,至少不是全部。
“要不要找人看住他?”秋树问道。
“嘿,不用,我寻个时机再来找他就是了。”说着,黄天立嘴角绽出一丝冷笑,“秋树,让人说真话的办法有很多,有时候只需要一点耐心。”
秋树斜着头似懂非懂。
“那么,麻烦你再去找其他人问一问,看看有没有人最近经常出入镇子,陌生人也好,熟人也好,尽可能详尽,但少问上年纪的,他们有时心肠太软,不容易说真话。”黄天立再度回头看向王柴发所在的那栋老公寓,年岁的清洗浮现在建筑的外表,脱落的墙皮斑斑驳驳,显得苍老不已,像是死在沙漠中的骆驼那般,让人心生自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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