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啊,世界上真的存在着主管人类幸福的神明吗?有或者没有,对自己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重要的是,大河对此是非常相信的,很认真很认真地相信着,甚至是用笔将她那个小小的心愿写下来,然后再把它小心地托付到神明的手中去保管——但就是她如此信赖的神明,又是怎样对待它的信徒们的呢?让她得上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怪病,剥夺去她生命里剩余下的时间,永远的,孤独的,一个人睡去,什么心愿啊、幸福啊,全部都被无情地抹杀掉,如果真的有神明存在的话,这样糊涂混蛋的神明,自己,真的想用这双并不结实的拳头,好好地揍它一顿。
就像揍她那个不争气的老爸一样。
猛然间,龙儿似乎想起了什么。
转回身,用两只极不友善的三角眼,狠狠地瞪着身后那颗随风舞动着的樱花树。
——神明的话,不就好端端地站在自己面前的吗?见证了自己跟大河两人约定的神明、收起大河小小心愿的神明、不就是矗立在自己面前的这颗血色樱花树吗?
当初与大河一起向神明许愿,口中所谓的神明,不就是这个拥有着美丽爱情传说的樱花树吗?传说这颗树的下面埋着两个非常相爱的人,这颗树就是他们永远相爱、永不分开的证据,而在他们爱情结晶的神圣樱花树下,相爱的年轻男女都会受到他们灵魂的祝福,永远相爱、永不分开——难道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骗人的鬼话吗?
就是这样荒唐到了极点的骗人的鬼话,大河却很认真地相信了,甚至是用纸片很小心地写下了自己小小的心愿,幻想着寄宿在樱花树里的神明,能够帮助她实现这个愿望,可是……这样令人无法接受的悲惨结局,又算什么呀……
「还回来……还回来……你这个骗人的坏家伙,把我心爱的大河……还回来……!」
用力对着面前随风舞动着的樱花树,带着哭腔大声地喊了出来,然后龙儿双手掩面,膝盖弯曲——他用信徒向上帝祈求的方式,在樱花树的面前,跪了下来。
如一团烈火熊熊燃烧般的樱花树,只是在轻柔的风吹拂下,沙沙地响着,毫无意义地,响着。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也被地平线所吞噬,紧接着的,是尚有些许亮度的昏暗。
这短暂的昏暗之后,就是夜晚浓厚的黑暗了吧。
黑暗,是总会过去的,新一天的曙光,也始终等在黑暗的尽头,只是,大河的明天,又在哪里呢?
——呐,神明大人啊,你,真的存在吗?
如果你真的存在的话,就把你身上的一只花瓣,落在大河的头顶上吧——什么都没有发生,果然还是不存在的吗?花瓣只是在风的吹拂下,漫无目的的在空中胡乱飞舞,所以你才会听不到我们在你面前立下的约定、看不到大河留给你纸片上的字迹、就连大河那个单纯的小小心愿,也都完全没有在意……这也不能完全怪你啊,你根本就不存在,所以就不会实现向你许愿的那些愚蠢人们的愿望吧,可是,我的双膝为什么还是会不由自主地跪在你的面前,我的双手还是要不由自主地合十,闭上含泪的眼睛——向你许愿呢?
大河是相信你存在的啊,所以,现在的我没有资格,否定你的存在。
既然大河如此的相信你,你就要对她的信任负起责来,给我存在啊!
听到了吗?你这个大——笨——蛋——!
好了,现在,你已经在那里了,对吗?
——对吧。
暮色里,龙儿背对大河坐着的轮椅,双手合十,闭起眼睛,跪在血色樱花树的面前,身体一动不动,虔诚地就像一个基督徒。
我呀,最最喜欢大河了哦,只要她能够得到幸福,只要她能够实现她的心愿,我情愿舍弃我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健康、青春、幸福、快乐,甚至……是生命。我要用我所有的这些,来换取大河的幸福,只要她能够醒来,只要她能够展现出幸福的笑脸,我情愿把我的这些作为祭礼,奉献给您——来呀,拿去吧,把我的生命拿去吧,只要大河的病能好,只要她能够从睡梦中醒来!
怎么,神明大人,你在摇头吗?你是在拒绝我吗?是啊,我这样的生命,怎么能够跟大河高贵的生命相提并论呢?她可是高高在上的圣洁的公主啊,我这种卑贱平民的生命,怎么能换回她高贵的灵魂呢?你将你身上的叶子摇得沙沙作响,是在,嘲笑我吗?!
猛然间睁开眼睛,龙儿用布满血丝的双眼,紧紧盯住面前枝叶晃动的樱花树,挂着泪滴的眼睛里,充满了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复杂的感情。
「高须——少爷——?!」
身后响起一个很熟悉的女孩子的声音。
「你跪在这里——是在做什么呀——?」
是小智的声音。
不知不觉中,时间过了许久,小智已经睡醒,然后凭借着她身为女仆的本能,找到了这里。
「哦……没什么……」
仍旧双手合十,龙儿的身体一动不动,只是稍微,张了张嘴唇。
「真是好奇怪……嘛~看你那副狼狈的样子,我就不责备你偷偷把小姐带出来的胡来行为了……天已经黑了下来,待在这里,夜风很凉的,我必须要带小姐回去了,龙儿少爷要不要一起跟来?」
用有些担心的语气,小心地问道。
「不,我还有点事情……再等一下就好……你先带小姐回去吧,记得要好好照顾她,大河就拜托你了哦,小智……」
声音冰冷地这样说着,头也没回,之后,继续闭上眼睛。
「嗯……」
小女仆答应一声,紧接着就听到轮椅上的轮子,压在地面上时发出的轻微声响,以及一阵很匀称的轻轻的脚步声。
声音渐渐远去,直到再也听不见为止。
龙儿仍旧跪在樱花树面前,双手合十,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龙儿少爷真是的,背着小智做这么过分的事情,擅自把小姐带到这么远的地方来,而且还待到这么晚的时间……小姐的病情出了什么变化,小智可没有责任哦,对吧,小姐……?」
一边轻声地自言自语着,小智一边向前边探过身去,样子仿佛就像是坐在前面的大河能够听到,然后在向她征求意见。
当然,什么意见也没有,什么声音也没有,有的只是轮椅下面轮子撞击地面时发出的轻微声响。
视线顺着大河白皙的侧脸向上方移去,及至落在大河栗色长发小小脑袋上面的时候——
「啊咧~~~这是……一片樱花花瓣耶~~~落的真巧~~~」
自言自语地伸过手去,微笑着,小智轻轻捻起落在大河头顶上的那片小小樱花花瓣——
「不许这么淘气哦~~~我们家小姐,现在可是在生病中呢~~~」
这样说着,随手,捡起来那片花瓣,把它丢在了一旁的小路上。
龙儿不记得自己是在什么时候怎么回到樱花旅店的,只知道睁开眼睛的时候,窗外已经射进来了很强烈的光线,不知名的鸟儿落在外面光秃秃的樱花树树枝上面,唱着好听的歌儿。
「你醒啦,高须君~~~」
这个声音是——
吃惊地,龙儿用手捂着发胀的脑袋,扭过头。
「亚美……?怎么,你……???」
果然是这个家伙没错呢,可是?
「大家已经到了哦~~~」
站在身后,背向自己的亚美,声音平静地说着。
「大家……?」
楞呆呆地,龙儿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对啊,大家。我、佑作、栉枝、春田、能登、麻耶、奈奈子……高中时代2年C般全体的同学,都到了哦,为了参加你跟逢坂的婚礼……」
亚美转过身来,天使般美丽的模样,完美到令人产生犯罪欲望的身材——大家,全部都到了哦~这样示意着龙儿,让他向外面看去。
推开盖在身上的被子,光着脚,三两下,龙儿就跑到门边,然后伸手拉开纸门——
「新婚快乐哦~高须君~~~!」
「新婚快乐~高须同学……!」
「新婚快乐~小高……!」
「……」
祝贺新婚的声音,像一阵浪潮般涌来,龙儿一下子呆在了那里。
高中时代的同学,曾经以为不会聚集起多少人的同学,全部都在这里,站在门边,在空旷的樱花旅店门前,在已经凋谢了的樱花树下——全部,都在这里。
美国学医的北村——好在已经将他那件不合时宜的白色大褂褪去,换上了一件浅色西装——在体育学校上大学的实乃梨、分别在各自不同地方上大学的能登、春田、麻耶、奈奈子以及其他众人——大家真的,全都都在这里,脸上都露出幸福的开心微笑,祝福着自己跟大河的婚礼。
——呐,大河,如果你看到了眼前这副温馨的景象、听到大家对我们新婚的祝福,一定也会开心地哭出来吧?
眼泪在一瞬间,又占领了眼眶,伸出手去,轻轻擦拭着眼角,不想让它流出来,因为今天,是应该开开心心的日子啊。
「能跟大河一起走到这一步,真是不容易啊小高~啊咧~~~小高高,你的眼圈红红的耶~眼睛里面进沙子了吗~~~?」
春田用傻呆呆的表情扬起脸来望着龙儿,很认真地这样说。
「啊……好想是有那么一点……不过很快就会好了,没关系的……」
「哈~原来是这样。今天是你跟大河结婚的日子,要开开心心的, 可不许哭鼻子哦~~~虽然大河的事情真的很令人伤心……啊!能登你这个笨蛋,干吗踩我的脚,难道我说错什么话了吗……?」
愤愤地打了踩自己脚的能登一下,隔着透明的玻璃镜片,能登只是用两只圆溜溜的眼睛盯着他,没有出声。
「不许打闹,今天是高须跟大河两个人结婚的开心日子,禁止一切打闹行为!」
最善于缓解气氛的家伙顶着两只雪亮的眼镜片登场,伸出手指,在春田和能登的额头上各自用力弹了一下。
「诶~~~怎么这样~~~大家好不容易才聚到一起的,本来还想借着小高跟大河的这次婚礼,办个同学聚会好好地热闹一番呢~~~」
「不行——!」
提议立刻遭到北村的严厉回绝。鼓起腮,春田的嘴巴立刻撅起老高。
「就是啊,婚礼可是很严肃庄严的哦,不同于任何娱乐性质的活动!所以一定要用非常认真的态度来对待才可以~~~」
站在一旁,一边用老气横秋的口吻说着,能登一边得意地抱起了胳膊。
「啊咧~~~什么时候懂得这么多东西了,四眼仔?笨蛋治好了吗?」
「什么,四眼仔??!!刚刚你说我四眼仔了对吧?对吧!这我可不能装作没听到呢,你再跟我说一遍,有胆量再说一遍吗,你这恶心的长发家伙?」
「说就说,四眼仔,四眼仔,四眼仔……怎么了,要打我吗?不要以为在跟麻耶交往就了不起了,你这个重色轻友的家伙!」
春田一边用一副很欠扁的表情说着,一边开玩笑似地吐了吐舌头,看样子,他并没有动怒,只是在拿带眼睛的能登寻开心而已。
而此时的能登早已经涨得满脸通红,忍住的怒火刚想要爆发——
「啪——啪——」
每个人的头顶上都挨了轻重相同的手刀一下。
「你们这些家伙,玩笑已经开够了吧?在人家的婚礼开始之前吵吵闹闹的像什么样子?」
女神登场。
「亚美美~~~好可怕~~~」
「小亚美~~~」
两人互相叹了口气,在愠怒的亚美天使面前,只好低下头去——没有意义的吵嘴,就此结束。
「其实……我觉得大家的提议很不错哦……就是把我跟大河的婚礼当成一次小小的同学聚会,然后大家一起,好好地热闹一番……只要大家都能够开开心心的,我想,大河那个家伙,也一定会很开心吧……」
站在房间门口处的龙儿,脸上努力露出微笑的模样,吞吞吐吐地这样说。
「所以,我赞同刚刚春田的提议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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